望海港码头上,毒瘴净化后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正常的碧波,只是那片海域还残留着一些焦黑的残骸和浮油,提醒着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磷臭味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海风惯常的咸腥。
楚晚莹靠在码头仓库的墙边,墨云舟正小心翼翼地拆开她手臂上的绷带。当溃烂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从手掌蔓延到小臂中段,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黑色,表面布满了细小的水泡,有些已经破裂,流出黄绿色的脓液。更可怕的是,那些黑色的脉络如同蛛网般向手肘方向延伸,仿佛有生命在皮肤下游走。
“毒素扩散得很快。”墨云舟的声音低沉,他取出银针,在伤口周围几个穴位刺入,又撒上一层特制的药粉,“我用金针暂时封住了经脉,但只能延缓,不能阻止。这种母毒直接侵蚀,需要火中莲配合特殊手法才能祛除,但现在火中莲……”
“火中莲必须救清辞。”楚晚莹脸色苍白,额头沁出冷汗,但语气依旧坚定,“我的伤还能撑。影七现在到哪里了?”
阿海快步走进来:“回郡主,影七大人一个时辰前出发,骑的是军中最好的马,走官道换马不换人,按这个速度,明日午时前应该能到京城。”
“明日午时……”楚晚莹喃喃道,“清辞还剩最后一日,来得及吗?”
墨云舟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处理伤口。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几滴淡金色的液体滴在伤口上。液体触碰到溃烂的皮肤,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细微的白烟。
楚晚莹咬紧牙关,没发出一声痛呼。
“这是‘千年钟乳液’,能暂时压制毒性,延缓溃烂。”墨云舟重新包扎好伤口,动作轻柔,“但最多只能撑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没有解药,毒素就会侵入心脉。”
他抬起头,看着楚晚莹:“三天,我们从这里赶回京城,最快也要四天。晚莹,你必须立刻动身回京,路上我会想办法寻找替代药材,延缓毒性。也许……火中莲用过后,会有些残余的花瓣或根须。”
楚晚莹摇头:“不,南海的事情还没完。毒瘴虽然被净化了,但那几艘黑船的残骸还在海上,墨家和黑莲教可能还有残余势力。而且,那些被毒素污染的海洋生物,它们的尸体会不会引发新的问题?”
“这些交给韩提督和周将军处理。”墨云舟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急,“晚莹,你的命也是命!清辞需要火中莲,但她也需要你活着!如果她知道你用命换来火中莲,她就算活了,余生也会活在痛苦中!”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楚晚莹看到墨云舟眼中的血丝和深藏的恐惧——这个一向冷静理智的男人,此刻是真的害怕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柔和了些:“云舟,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我不能就这么走。潜渊号牺牲自己净化了毒瘴,它最后的遗言是‘守护’。我是大靖的安宁郡主,南海的子民也是我的责任。至少……我要确保这里真的安全了,才能离开。”
就在这时,萧玉妍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碗和药瓶。
“郡主,国公,我按医书上的方子煮了清毒汤,还找到了些药材。”她将托盘放下,指着其中一个碗里黑褐色的药汁,“这是用鱼腥草、金银花、黄连和少许雄黄煮的,虽然不能解毒,但能增强体质,抵御毒性扩散。”
她又拿起一个小瓷瓶:“这是我在港口药铺废墟里找到的‘冰肌玉露膏’,对溃烂伤口有奇效,虽然过期了,但应该还有点用。”
楚晚莹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心中涌起暖意:“玉妍,谢谢你。”
萧玉妍眼圈一红,低声道:“郡主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而且,清辞姐姐也是我的亲人。我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这些小事……我能做。”
墨云舟接过药膏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有用。玉妍姑娘有心了。”
他让楚晚莹服下清毒汤,又给她重新上药包扎。做完这些,三人走出仓库,来到码头前沿。
韩擎提督正在指挥士兵打捞海上残骸,周泰副将则组织人手清理岸边的污染。看到楚晚莹出来,韩擎大步走来。
“郡主,您的伤……”
“无碍。”楚晚莹摆摆手,“提督,海上情况如何?”
“毒瘴确实被净化了,海水正在恢复清澈。”韩擎指向远方,“但那些黑船的残骸里可能还有危险物品,老将已命人小心打捞。另外,我们在最大的那艘黑船残骸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招了招手,两名士兵抬着一个铁箱走过来。箱子表面有烧灼痕迹,但锁头完好。
墨云舟上前检查锁头,眼神一凝:“这是墨家特制的‘千机锁’,需要特定的手法和钥匙才能打开,强行破坏会触发内部的自毁机关。”
“国公能打开吗?”韩擎问。
墨云舟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套细小的工具,在锁孔处拨弄起来。他的动作极其谨慎,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楚晚莹知道,他重伤未愈,这样耗费心神对恢复不利,但现在不是阻止的时候。
约莫一炷香后,锁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打开了。
墨云舟缓缓掀开箱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文书、几卷地图,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楚晚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书,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是……墨家‘北墨’与黑莲教往来的密信副本。”她的声音发冷,“上面详细记载了北狄南下、南海制造混乱、京城内部接应的完整计划。时间、路线、兵力部署……全都有。”
她又展开地图,那是一张极其精细的大靖疆域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数十个地点,京城、北境各关隘、东南沿海港口……都在其中。每个地点旁边还有小字注释,写着“内应姓名”“可用兵力”“行动时间”。
韩擎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墨家颠覆大靖的全盘计划!”
墨云舟拿起那个油布包裹,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把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短刀,刀身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刀刃泛着幽蓝的光泽。
“墨家‘破军刃’。”他声音干涩,“这是墨家武脉首领的信物,见刃如见人。持此刃者,可以调动墨家所有武脉力量。”
楚晚莹看向那叠文书:“有了这些证据,我们就能彻底清除墨家在朝中的暗桩。但更关键的是北境的部署——地图上标注了北狄大军的行军路线和补给点,如果我们能将这些情报送回京城,北境战局或许能有转机。”
她看向墨云舟:“云舟,我们必须立刻回京。这些情报比火中莲更重要,关系到大靖存亡。”
墨云舟点头,但又看向她的手臂:“你的伤……”
“路上再说。”楚晚莹当机立断,“韩提督,麻烦您准备最快的船,送我们到最近的港口,然后换马走陆路回京。另外,派快船将这份地图抄送一份给北境各关隘守将,让他们提前准备。”
“老夫明白!”韩擎郑重抱拳,“郡主放心,南海交给老将。只要老将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墨家余孽再掀风浪!”
楚晚莹又看向萧玉妍:“玉妍,你……”
“我跟你们一起回京。”萧玉妍抢道,“我的家人都在京城,而且……我懂些医术,路上可以照顾郡主的伤。”
楚晚莹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西苑密牢内,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沈知儒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身上没有任何拷打的痕迹,但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康亲王、李阁老、凌云三人站在他面前,吴院判也在场——他是被特意请来的。
“沈知儒,你刚才说的‘血脉之引’,是什么意思?”康亲王的声音冰冷,“说清楚。”
沈知儒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吴院判身上:“吴大人,您是太医署院判,应该知道‘血缘药理’吧?某些特殊的毒素或药物,会针对特定血脉产生效果,也只有相同血脉者的某些东西才能化解。”
吴院判脸色一变:“你是说……皇后娘娘中的毒,加入了楚老将军的血?”
“准确说,是楚怀远尸体上提取的血精。”沈知儒淡淡道,“六十年前墨家败亡,我奉命潜伏前,偷偷保存了楚怀远的一小瓶血。二十三年前,我开始培养那种毒,将楚怀远的血精融入其中。这种毒对普通人效果一般,但对楚家血脉……是致命的。而且,只有用楚家至亲的鲜血为引,配合特定药材,才能解毒。”
他看向康亲王:“所以王爷,就算你们拿到了火中莲,没有楚晚莹的血,也救不了沈清辞。而楚晚莹现在在南海,等她回来,沈清辞早就毒发身亡了。这就是墨家的最后一步棋——让楚家最后一个血脉,亲手葬送自己妹妹的生命,却无能为力。”
密牢内一片死寂。
良久,康亲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好毒的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知儒笑了笑,“何况,楚家欠墨家的,何止这些?楚怀远当年斩杀墨家子弟三百七十一人,其中还包括我的祖父和两位叔父。这份血仇,用楚家两个孙女的命来还,还算便宜了。”
“那你呢?”李阁老颤声问,“你收养清辞,抚养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皇后……这二十三年,你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沈知儒沉默了。
他的目光望向牢房墙壁,仿佛穿透了砖石,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个冬天,他在雪地里捡到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恐惧,却倔强地不哭。
“感情……”他喃喃道,“当然有。所以我在毒药里加了延缓剂,让她多活了这些日子。所以我没有直接杀她,而是让她‘自然’毒发。这……算是我这个养父,最后一点仁慈吧。”
“仁慈?”康亲王怒极反笑,“沈知儒,你真让人恶心!”
沈知儒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吴院判急声道:“王爷,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火中莲送来也没用!必须立刻通知南海,让安宁郡主赶回来!但时间……”
“来不及了。”凌云脸色难看,“影七带着火中莲最快也要明日午时到。而安宁郡主从南海回来,至少还要四天。皇后娘娘……只剩最后一日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影卫冲进来,单膝跪地:“王爷!南海最新急报!安宁郡主已取得火中莲,但自己中了母毒,伤势严重!靖国公正护送她紧急回京,预计四日后抵达!另附重要情报!”
他呈上一份密封的信筒。
康亲王快速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墨家全盘计划!北境大军部署图!”他激动得手都在抖,“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提前布防,甚至……反攻!”
他立刻看向凌云:“凌将军,立刻召集所有将领,紧急军议!按这地图上的情报,重新部署城防!另外,派人八百里加急,将北境部署图抄送张尚书,让他改变战术,截击北狄补给线!”
“末将领命!”凌云接过地图,快步离去。
康亲王又看向吴院判:“吴大人,清辞那边……”
“老臣会尽全力,用尽一切方法延缓毒性。”吴院判咬牙道,“但如果没有楚家血脉为引,最多……只能再撑两天。”
“两天……”康亲王望向南方,“楚家丫头,你一定要赶上啊……”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牢门口时,又回头看了沈知儒一眼:“沈知儒,你提供的这些‘情报’,确实对大靖有利。但你的罪行,不会因此减轻。”
沈知儒睁开眼睛,平静道:“我从未想过减轻。成王败寇,我认。只是……王爷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死后,不要告诉清辞我的真实身份。”沈知儒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就让她以为……她的养父是个普通的文官,一生碌碌无为,但至少……没有背叛她。”
康亲王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离开密牢后,康亲王立刻赶往医帐。帐内,沈清辞依然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吴院判说,这是回光返照前的短暂稳定,实际上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娘娘刚才又醒了一次。”刘医正低声道,“她问……‘父亲来了吗’。”
康亲王心中一痛。清辞在昏迷中,还在想着那个背叛她的养父。
他在榻边坐下,握住沈清辞冰凉的手,低声道:“清辞,撑住。你姐姐已经拿到了药,正在赶回来。北境的危机也有转机了。你一定要撑住,等你醒来,大靖还需要你,陛下还需要你,宸儿还需要你……”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沈清辞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时,帐外传来号角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将领冲进来,脸色煞白:“王爷!北狄先锋骑兵……已经到城外三十里了!比预计的提前了半天!”
康亲王猛地站起:“什么?!”
“探马回报,北狄先锋轻装疾行,放弃了辎重,全速南下!最多一个时辰,就会兵临城下!”
康亲王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沈清辞,转身大步走出医帐。
帐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如血,将西苑的营帐染成一片红色。远处,已经能隐约听到沉闷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
京城守卫战,提前开始了。
而此刻,距离京城二百里外的官道上,影七正策马狂奔。他已经连续换了六匹马,嘴唇干裂,眼睛布满血丝,但手中紧紧护着那个装有火中莲的皮囊。
前方,京城的方向,已经能看到滚滚浓烟升起。
那是战火点燃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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