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河密计的阴影尚未完全铺开,战争的绞肉机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新一轮的吞噬。
曾国藩坐镇建昌,全力经营西线,策应即将展开的皖中战局,心思沉静如深潭,体内蟒魂亦在“敬”、“义”的约束下,冰冷蛰伏,只在他处理军务、权衡利弊时,提供着近乎冷酷的洞察力。
然而,这一日,午后。
曾国藩正与幕僚商议粮秣转运事宜,窗外秋阳明媚,一切如常。可骤然间,毫无征兆地,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从他心口贯穿而过!
“呃——!”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手中茶盏“哐当”坠地,摔得粉碎!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蜷缩,手指死死抠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痛楚并非来自肉体伤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仿佛有一根无形的、连接着他与某个至关重要存在的纽带,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强行撕裂!又好似一支淬毒的利箭,跨越了时空,精准地射中了他的心魄!
“大人!”
“大帅!”
幕僚与亲兵骇然失色,慌忙上前搀扶。
曾国藩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他大口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与一种不祥到了极点的预感。
这感觉……这感觉与他当年在军中惊闻父亲病逝时的悸动何其相似!却又更加尖锐,更加血腥,带着浓烈的……沙场陨灭的气息!
是国华?还是续宾?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两个最亲近、此刻也正身处前线的身影。
几乎就在这心悸发生的同一时刻,他体内那一直蛰伏的蟒魂,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沸腾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有序的冰冷,而是爆发出一种混合着贪婪、战栗与暴怒的狂乱波动!
它似乎感知到了远方那场正在发生的、规模空前庞大的死亡盛宴!成千上万生灵在极短时间内被屠戮,那喷涌而出的血气、那绝望溃散的魂能,形成了一股无形而磅礴的能量洪流,如同最甘美的毒饵,强烈地吸引着它,也让它与宿主共享了那份源自血脉连接的、濒死前的极致痛苦与怨怼!
“三河镇……是三河镇方向!”曾国藩强忍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鬼手攥紧、揉捏的剧痛,以及蟒魂狂躁冲击带来的眩晕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此刻竟隐隐泛起了如同蟒蛇般的淡金竖瞳虚影,冰冷,残暴,却又带着一丝深藏的惊惶。
他“看”到了!并非肉眼所见,而是通过蟒魂那异化的感知,以及那血脉羁绊被斩断瞬间传来的最后景象——
漫山遍野的赤潮(太平军),如同铁壁合围,将一支孤军深入的湘军精锐,死死困在低洼的三河镇地域!炮火连天,箭矢如蝗,李续宾那张刚毅果决的脸庞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他挥舞着已经卷刃的长刀,身先士卒,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咆哮,身边亲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一排排倒下!
突围,失败!再突围,再失败!
兵力悬殊,地形不利,援军渺茫!
最终,那面代表着湘军荣耀、曾跟随他转战南北的“李”字大旗,在无数太平军的疯狂攻击下,轰然折断!李续宾身中数枪,兀自挺立,直至被乱刀砍倒,壮烈殉国!他麾下六千湘勇,这支百战精锐,几乎无人投降,尽数战死,血染三河,尸骸塞川!
那冲天的血气,那凝聚不散的悲壮与怨念,如同实质的狼烟,直冲霄汉!
“噗——!”
曾国藩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在身前的地面上溅开一朵刺目的血花!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
“续宾……我的续宾啊——!”一声悲怆到极致的哀嚎,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防,从他胸腔中迸发出来。
这不仅仅是折损大将的痛惜,更是如同断去一臂、剜却心肝的剧痛!李续宾,是他最倚重的宿将,是塔齐布之后他军中又一胆魄过人的支柱!
完了!他苦心孤诣,刚刚重新整合的湘军主力,尚未在皖中展开拳脚,便在此时折损了最锋锐的一刃!
而体内那蟒魂,在最初的狂躁与共享痛苦之后,竟开始贪婪地汲取着那自三河镇方向弥漫而来的、无形的血煞之气与溃散的魂灵能量。
那股冰冷的力量,在吸收了这些负面能量后,竟隐隐壮大了一丝,但同时,也变得更加暴戾和难以驾驭。
剧痛、悲愤、以及对蟒魂异动的惊惧,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曾国藩击垮。
他瘫坐在椅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唯有那双时而涣散、时而绽放冰冷凶光的眼睛,显示着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可怕的风暴。
三河镇,这个地名,从此将以最血腥的方式,刻入湘军的记忆,也成了曾国藩心头又一一道难以愈合的、滴着血的伤疤。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惨败。
更是一场,献给死神的……血祭。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西山十戾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