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花店阁楼浸在青灰色天光里,小默的睫毛骤然颤动。
他蜷缩在沈清棠铺好的软被中,手指无意识抠住枕头边缘——这是关在K-7区养成的习惯,意识从药物迷雾里挣扎浮起时,总要抓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这次,他摸到了纸。
少年猛地睁眼,瞳孔里的混沌如风吹散的雾。撑起上半身,床头台灯被沈清棠调得极暗,暖黄光晕里,铅笔就在触手可及处。笔杆在掌心的触感陌生又熟悉,小默的手指抖得厉害,第一笔下几乎戳破纸页,第二笔却突然稳住。
他盯着纸面,仿佛看见三年前趴在妈妈办公桌前写作业的自己——那时候总爱把“默”字的点画得圆圆的,像颗小太阳。
“我叫小默,我母亲死于Lh-0419药害,我被关在K-7区三年。”
最后一个“年”字落笔,笔尖洇出墨点。小默抬头,正对上林默蹲在床边的目光。这个总穿保洁服的男人眼眶泛红,喉结滚动,没出声。
“我记得每一个数字,每一张脸,每一次打针时他们说的‘你只是工具’。”小默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擦过生锈齿轮,“但刚才……我梦见妈妈了。她蹲下来摸我的头,说‘小默,你该有自己的名字了’。”
林默的手覆上去,掌心温度透过少年冰凉的手背传来。他摸到小默指节的老茧——那是长期握笔做账磨出来的,和三年前医院陪护母亲时,那些会计同事的手一模一样。
“现在你不是工具。”林默的拇指蹭过纸页字迹,“你是证人。”
阁楼木楼梯传来细碎脚步声,沈清棠端着热粥推门进来。发梢沾着晨露,青瓷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眼眶:“小默,喝碗粥暖和暖和。”少年接碗时,她瞥见纸上的字,指尖一颤,粥差点洒出来。
“我去把这个拍给老码。”林默掏出手机,对准纸页的手微微发抖。抬头撞上沈清棠的目光,她用力点头,眼里闪着泪光——那是三年前在社区医院,看着小默妈妈被劣质药夺走生命时,没掉的眼泪。
上午九点,旧宿舍会议厅拉着遮光帘,投影仪冷白光在众人脸上投下青影。
老码推了推眼镜,屏幕跳动绿色代码:“云端数据加了三重加密,但我黑进楚氏内部通知系统……他们打算以‘精神失常’为由,把静默者全送进‘永久疗养机构’。”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永久疗养”四字上,“说白了就是物理销毁。”
苏晚的红色指甲划过平板屏幕,周砚舟的演讲视频突然炸响在投影上。这个总穿定制西装的男人对着镜头微笑:“这些个体已不具备社会人格,保留其记忆只会引发混乱。”语气温柔得像在谈论过期牛奶。
“他们怕的不是觉醒。”林默的指节抵着下巴,声音冷如寒霜,“是‘人’的回归。”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当编号重新变成名字,当工具重新有了记忆——”抓起桌上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写下“人”字,墨迹几乎刺穿纸张,“他们的整个罪恶体系,就会从根基开始崩塌。”
沈清棠递来的茶盏在他手边,温度刚好。她的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需要我做什么?”
“下午两点,跟我去母亲旧居。”林默的声音柔和几分,“我记得她有个药盒,夹层里可能有东西。”
旧居窗户积着薄灰,林默用袖口擦出巴掌大的亮斑。阳光落下来,照在脚下的纸箱上——那是母亲去世后,他偷偷从楚氏托管的“遗物”里抢出来的。
最底层的药盒已经泛黄,盒盖内侧的夹层被裁纸刀划开时,飘出一张褪色的合影。照片里二十来个穿白大褂的人挤在实验室门口,林默母亲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边角处有个六七岁的小身影,踮着脚往镜头这边看,眼神倔强得像只小狼崽——那是小默。
“这张照片……”沈清棠的手指抚过照片边缘,“是2018年楚氏制药实验室的团建照。当时他们正在研发Lh-0419,我记得小默妈妈还跟我抱怨过,说实验数据总被要求修改。”
林默掏出手机扫描照片,光影在脸上忽明忽暗:“老码需要这张脸,和所有静默者的工号做对照。”抬头时,阳光穿过发间缝隙,在沈清棠眼底投下细碎光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些被他们叫做‘K-7-0419’的,是曾经会在实验室给同事带早餐的阿莲,是会蹲在走廊教新人做账的小默妈妈,是……”声音哽咽,“是和我们一样,会疼、会笑、会记住重要事情的人。”
“要公开吗?”沈清棠轻声问。
林默把扫描好的照片发进群聊,手机屏幕亮起,显示老码秒回的“收到”。他望着窗外飘起的梧桐絮,嘴角扯出冷硬的笑:“不仅要公开……要让全城的电子屏、公交站台、地铁广播,都在今晚七点,喊出他们的名字。”
傍晚七点,城市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中央商务区的巨幅广告屏突然黑屏,再亮起时,是阿莲苍白的脸。她的嘴角还带着三年前被扇的淤青,下方滚动小字:“她叫阿莲,她记住了每一笔黑账。”
地铁三号线的报站声变了,机械女声换成沙哑的男声:“下一站,人民广场。提醒您,车厢内这位穿蓝外套的先生,他叫陈建国,曾是楚氏物流主管。”
公交站台的电子牌不再显示车次,循环播放:“她叫周雨桐,K-7-0328,她最后一次给女儿打电话说‘妈妈今天就回家’。”
市民们驻足仰望,有人用手机拍下屏幕,有人抹着眼泪转发,“找回静默者”的话题像滚雪球般冲上热搜第一。穿校服的女孩把屏幕拍给住院的奶奶看,送外卖的小哥停在路口,对着电动车仪表盘上的小屏红了眼眶。
周砚舟的办公室里,水晶烟灰缸堆着七八个烟头。他盯着电脑屏幕,指节捏得泛白,骨节发出“咔咔”脆响。视频里,小默的照片和工号并列显示,旁白是林默的声音:“他叫小默,他曾是天才会计。”
“林默……”他突然笑起来,笑声疯癫,手指猛地捏向手边的茶杯。景德镇薄胎瓷在掌心碎裂,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毯上,像一朵开败的红玫瑰,“你不是在救人……你是在点燃一场瘟疫。”
深夜,楚氏数据中心地下七层,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甜腥味。
阿莲坐在第17排终端前,盯着监控摄像头的红点看了十分钟。守卫换班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时,她突然站起身。橡胶鞋底擦过地面的声响很轻,却像惊雷般在寂静的机房里炸开。
她走到主控台前,指甲在键盘上刻下第一道划痕:“我叫阿莲。”第二道:“我拒绝沉默。”
第三道还没刻完,所有终端屏幕突然亮起白光。阿莲抬头,看见第3排的老周在笑,第5排的陈姐在擦眼泪,第12排的小年轻正对着屏幕比“耶”——他们的眼睛里,全都第一次出现了清明。
“有人闯进来了!”守卫的喊叫声从走廊传来。
周砚舟的皮鞋声由远及近,他站在机房门口,西装裤脚沾着刚才捏碎茶杯时溅的血:“启动‘静默协议’——物理断电,人工清场。”
总电闸被拉下的瞬间,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但某台终端的备用电池突然启动,冷白的光里,最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名字……已种下。”
花店阁楼的小默不知道数据中心发生了什么。他趴在床头,把母亲的照片轻轻夹进笔记本。照片边角有些卷了,他就用字典压平,就像小时候妈妈教他整理实验报告那样。
“妈,我回来了。”他对着照片轻声说。
窗外,第一缕晨光正漫过城市天际线。那些还在滚动播放名字的屏幕,在晨雾里泛着暖黄的光,像无数颗被重新擦亮的星星,从记忆深处升起,照亮每一条沉睡的街道。
市郊“静和疗养院”的梧桐叶在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铁门上的“闲人免进”警示牌被露水浸得发皱,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电流声——那是某种精密仪器启动的声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在黎明前的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末眼保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