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上班第三天的早晨，
新春的阳光透过省长办公室宽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室内暖气充足，但气氛却比往常多了几分郑重。
今天，是省政府秘书长袁盛如正式卸任原职、赴京州市担任市长的日子。
赴任前，袁盛如依惯例，也是出于对领导的尊重与请示，再次来到了赵达功的办公室。
袁盛如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更显稳重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谨，但眼神深处透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振奋，以及即将上任副部级市政府主要负责人后面对未知挑战的审慎。
袁盛如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政治生涯将翻开全新的一页，
从一名省政府领导高级参谋员、省政府工作的协调者，正式转变为主政一方的决策者、执行者。
“赵省长，我来了。”
袁盛如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沉稳。
赵达功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没有像往常谈工作那样示意他到会客区，
而是绕过桌子，走到了袁盛如面前，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这个动作本身就传递了超越寻常上下级的意味。
“盛如，坐。”赵达功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自己也坐了下来，
目光在袁盛如脸上停留片刻，开门见山，“今天之后，你就是京州市的市长了。
这一步，对你个人而言，是职业生涯关键的一跃，
从厅局级迈入省部级序列，平台、视野、责任，都完全不同了。而且政治生命也将迈入新的阶段”
赵达功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我推荐你，最主要的是基于对你这些年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能力、政治原则和为人处事的了解与信任。
省政府秘书长这个位置，看似不直接冲锋陷阵，
但需要的是极致的周全考虑、平衡各项政策落实和对领导工作的忠诚，你做得很好。”
袁盛如微微欠身：“都是赵省长和各位领导指导有方，我也只是尽力做好协调服务工作。”
赵达功摆摆手，示意袁盛如不必谦虚，话锋随即转向核心话题：“信任归信任，担子归担子。
盛如，京州这个担子，不轻，甚至可以说很沉。
京州是省会，是汉东的脸面，但正因为是省会，历史包袱重，情况也比一般地市复杂得多。”
赵达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李达康同志主政京州这些年，大刀阔斧，城市面貌变化很大，Gdp增速也一直排在全省前列。
这是他的成绩，谁也否定不了。
但是，”赵达功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这种增长模式，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土地财政、大规模房地产开发和商业中心建设拉动的。
短期效果显着，但长期来看，给京州的经济结构埋下了隐患。
土地是有限的，房价是有天花板的，这种模式能持续多久？
一旦土地市场遇冷，或者国家宏观调控收紧，
京州的经济增长点在哪里？后续动力从哪里来？”
这是极其直白、甚至有些尖锐的分析，完全超出了通常官方领导与下属谈话的范畴，
也显露出赵达功对袁盛如的推心置腹和极高期待。
“你这次去，不是去当‘维持会长’，更不是去简单延续前任的路径。”
赵达功语重心长，“你是一个副省级城市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发展思路，要对京州的长远未来负责。
达康同志作风强势，有魄力，这是他的优点，但有时候也可能听不进不同意见。
你在坚持发展经济这个大方向上要和他保持一致，
但在具体路径、产业选择、发展理念上，要有自己的政治原则和独立思考。
不能事事唯他马首是瞻，那不是真正的负责，也不是组织派你去的本意。”
赵达功顿了顿，透露了一个更高层面的信息：
“不瞒你说，今年春节在帝都，和一些领导、专家交流，大家有一个基本共识：
过去那种过度依赖房地产和基建投资的粗放增长模式，已经难以为继，风险也在累积。
未来的城市竞争，尤其是像京州这样的省会城市，
核心竞争力在于有没有独特的城市气质、有没有拿得出手的、不依赖土地红利的支柱产业和产业集群。
这是大势，也是你必须清醒认识到的方向。”
袁盛如听得全神贯注，他知道，这是赵达功在给他“交底”，更是在为他划出工作的重点和底线。
袁盛如略作思索，慎重地回答道：“省长，您说的这些，我在得知可能要去京州后，
尤其是在春节这段时间，也反复思考过。
结合您之前多次强调的构建高新技术产业支柱的思路，我初步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哦？说说看。”赵达功鼓励道。
“京州作为省会，科研院所和高校资源密集，这是静海、姑苏他们不具备的独特优势。”
袁盛如思路清晰起来，“我考虑，上任后，要着力扭转‘重商轻工’、‘重地产轻实业’的潜在倾向。
依托几所重点大学和生物医药研究院，大力发展生物制药产业，
从研发到中试到产业化，打造一条龙链条。
同时，利用本地已有的工业基础和材料学科优势，扶持高新技术新材料的研发和应用，
比如特种合金、高性能复合材料、电子信息材料等。
这些产业附加值高，技术壁垒强，能真正沉淀下来，形成京州未来的‘硬核’竞争力。
我们可以规划专门的生物医药谷和新材料产业园，配套最优惠的产业政策和人才政策。”
赵达功认真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未置可否，
而是追问道：“思路是对的，利用了比较优势。
但你想过没有，静海的高新技术园区已经起步，背靠港口，面向全球招商，规模化和区位优势明显；
姑苏的制造业基础深厚，转型升级早，产业链完整。
京州如果只做生物医药和新材料，发力点是否够突出？
能否支撑起一个省会城市未来十年的发展体量和速度？”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袁盛如显然也深思过，他立刻回应：
“赵省长，您指出的正是我担忧的。
所以，除了这两个具体产业，我还在谋划一个更宏观的抓手
大力推进以京州为核心的现代化都市圈建设。”
他展开阐述：“京州的地理位置，不仅是汉东省的心脏，也处于几省交汇处，
辐射潜力巨大。我们不能只盯着京州一千多万人口，
要放眼周边。我设想，通过高速铁路、城际快线、智慧物流网络的加密和升级，
构建‘一小时通勤圈’和‘两小时产业协作圈’。
不仅吸引汉东省内其他城市的人才、资金、消费流向京州，
更要主动将影响力扩展到邻省的相关地级市。
通过产业分工协作、公共服务共享、生态环境共保，
打造一个以京州为龙头、多个中小城市为支撑的‘环京州城市集群’。”
袁盛如越说思路越清晰：“这样做的好处是多方面的。
第一，能极大拓展京州的发展腹地和市场空间，解决省会城市‘虹吸效应’过强、周边‘灯下黑’的问题，
变‘虹吸’为‘辐射带动’。
第二，能形成规模效应，提升整个区域在全国经济版图上的能级和话语权。
第三，为京州的高端服务业，比如金融、设计、咨询、会展等产业和高端制造业提供更广阔的需求市场。
这将是确保京州长期竞争力、凝聚后续发展力量的战略支点。”
听完袁盛如这番既有产业聚焦又有区域视野的构想，赵达功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赞许之色。
他缓缓靠回沙发背，点了点头：“盛如啊，看来你这个春节，是真的下了大功夫，
没有虚度。
这个都市圈和城市集群的思路，
很有前瞻性，跳出了一个城市自身发展的局限，
有了区域协同的格局。
想法很好，很有气魄！”
但紧接着，赵达功的语气又转为严肃务实：“不过，蓝图再好，终究要看落实。
从构想到现实，中间隔着千山万水，涉及到复杂的区域协调、利益分配、基础设施巨量投入，
还有更重要的——省里乃至更高层面的支持与授权。
这绝不是京州一市能独立完成的事情。”
他回到最初的起点，给出了更具操作性的指示：
“当前对你来说，最紧迫、也最能体现你能力和站稳脚跟的，
不是这些宏大规划，而是必须尽快解决的一个老大难问题
光明区矿工棚户区的改造。”
赵达功的目光变得极为严肃：“吴雄飞同志为什么辞职？直接导火索就在这个问题上。
这里面矛盾积累深，群众诉求复杂，既有历史欠账，又有现实法规的约束
比如那个《京州市城市更新条例》，
还牵扯到巨大的利益调整。
处理好了，是你打开局面的‘敲门砖’；
处理不好，就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包’，让你寸步难行。”
赵达功传授着经验：“政府工作，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两条：
发展经济和保障民生。
棚改就是最大的民生之一，也是考验政府治理能力和群众工作水平的试金石。
你到了京州，千万不要整天坐在办公室听汇报、批文件。
要多下去，多到拆迁一线、多到群众家里去，听听他们最真实的想法，了解他们最切实的困难。
地方工作不比在省机关，你是直接面对矛盾，直接面对百姓。
方法稍有不慎，一句话说错，一个程序瑕疵，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酿成群体性事件。”
赵达功推心置腹地说：“我看过你的履历，
从学校到省直机关，再到省政府，缺少在地市特别是县区独当一面的历练。
这是你的短板。
所以，在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一定要慎之又慎，如履薄冰。
原则要坚持，比如法规规定的同意率，那是红线，不能为了追求速度而突破，吴雄飞的教训就在眼前；
但方法要灵活，要充满感情，要善于在法律和政策框架内，找到群众接受、政府能够承受的解决方案。
要让大家看到，新来的市长，
是来讲道理、办实事的，
不是来蛮干、来损害他们利益的。”
最后，他给予了坚定的支持：“当然，你也不是孤军奋战。
有什么需要省里出面协调的，无论是政策解释、资金倾斜，
还是需要我或者国华同志去帮你站台、做工作，都不要有顾虑，直接提出来。
省政府是你坚强的后盾。
我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就会全力支持你打开局面。”
这番话，既有高屋建瓴的方向指引，
又有具体而微的工作方法传授，
更有情感上的鼓励和组织上的承诺，可谓面面俱到，关怀备至。
袁盛如心中热流涌动，
再次站起身，向赵达功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挚而坚定：
“省长，请您放心！也请您代我感谢组织上的信任！
我袁盛如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全力以赴，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
在达康书记的领导下，与市委班子精诚团结，既要勇于担当，又要如履薄冰，
努力解决好棚改等民生难题，谋划好京州的长远发展。
绝不辜负您的栽培和期望，绝不给省政府和您丢脸！”
“好！”赵达功也站起身，再次握住袁盛如的手，“多余的话就不说了。
记住，胆大心细，谋定后动。
京州这个舞台很大，足够你施展才华。
我等着看你的‘开场戏’。”
袁盛如重重握了握省长的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袁盛如的步伐沉稳而有力，肩膀上的担子感觉沉甸甸的，但心中那团被信任和期待点燃的火，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袁盛如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副部级的荣耀与权力，
更是京州前所未有的挑战、错综复杂的局面和一份沉甸甸的、关乎数百万人福祉的责任。
京州，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将是他政治生涯中真正的“考场”，
而赵达功今天的一席话，就是为他划下的重点考题。
自己必须交出一份合格的，甚至优秀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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