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里的喧嚣与杀伐尽数吞没。
翰林院后院，一处僻静的官舍，烛火摇曳。
这里是林凡在京中临时居所，没有回到皇上御赐的府邸中休息，这里陈设简单，除了满屋的书卷，再无他物。
林凡刚结束了与周子谦等人的议事，将翰林院四部未来一个月的工作纲要敲定。
他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文心蜕变之后，他的精力远胜从前，但心神上的消耗，却依旧沉重。
重整翰林院，只是新政的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
真正的战场，在朝堂之外，在那广袤的大乾疆域。
田亩清查，势必会触动无数地方豪强、士绅地主的根基，那将是比京城血夜更加惨烈、更加漫长的战争。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叩。
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夜的静谧，清晰地传入林凡耳中。
周子谦已经被他遣走，这个时间，会是谁？
林凡目光微动，神念扫过。
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着一身素雅的便服，亭亭玉立，正是昭阳公主乾云曦。
她身后，只跟了一个气息内敛的宫女，安静地守在院外。
林凡起身，亲自去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扉开启。
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映照在乾云曦清丽的容颜上，褪去了皇家公主的威仪，多了几分邻家女子的温婉。
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倒映着林凡的身影。
“深夜造访，未曾惊扰林大人吧？”
乾云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何谈惊扰。”
林凡侧身，将她请入屋内。
屋内的陈设，让乾云曦的目光微微一顿。
一张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然后便是堆积如山的书卷。
简单得近乎寒酸。
很难想象，这里住着的，是如今权倾朝野、能令百官俯首的新政司主官。
“林大人这里，倒真是清净。”
乾云曦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轻视，反而透着一股欣赏。
“心安处，便是吾乡。”林凡随口应道，重新为她沏了一壶热茶。
茶香袅袅，在简陋的屋舍内弥漫开来。
乾云曦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心神，也随之放松下来。
“我今日，是来向林大人道贺的。”
她看着林凡，眼波流转。
“贺我清洗世家，杀人如麻？”林凡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乾云曦摇了摇头，神情郑重。
“贺你，扫清了这大乾王朝积压百年的沉疴。贺你，为天下寒门，为万千百姓，打开了一条通天大道。”
“更贺你，将那些只存在于你我构想中的蓝图，真正化为了现实。”
她的话，发自肺腑。
从最初在天牢中的试探，到后来一次次的密谋合作，她见证了林凡的每一步。
可她从未想过，林凡能用如此决绝，如此迅猛的方式，将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连根拔起。
“若无陛下天威，若无公主殿下居中斡旋，林凡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何谈其他。”林凡并未居功。
他知道，这场胜利，是无数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皇帝的决心，公主的布局，清流的支持，以及他自己，恰逢其会的出现。
乾云曦轻轻一笑，如月下昙花绽放。
“父皇是执刀人，我只是磨刀石，而你……”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林凡的眼睛。
“你才是那把，能斩破一切的绝世神兵。”
这番评价，极高。
林凡没有再谦虚，只是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
“神兵，也需有人执掌。否则，伤人伤己。”
两人相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超越了政治合作的默契。
那是知己之间，才有的心意相通。
“今日在翰林院，你提出重整翰林院的四策，我已听闻。”乾云曦换了个话题，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经义研习，是为新政立论，重塑思想根基。”
“典籍编纂，是以《百科全书》包罗万象，打破知识垄断，开启民智。”
“时政策论，是以翰林为智库，为新政纠偏补漏，确保行之有效。”
“英才培育，是以新法育新人，为新政源源不断地输送血液。”
她一条条分析下来，条理清晰，鞭辟入里，竟与林凡的思路，不谋而合。
“这四策，环环相扣，釜底抽薪。林凡，你这是要为我大乾，重铸一个文道枢纽啊。”
乾云曦发出由衷的感叹。
她看到了这四策背后，那无比宏大，也无比恐怖的远景。
林凡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赞许。
这位公主的政治眼光与格局，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一位皇子。
“公主过誉了。不过是些粗浅想法，能否做成，尚未可知。”
“你会做成的。”乾云曦的语气，笃定无比。
她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玉牌，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朝阳花。
“这是我的信物。”
乾云曦看着林凡，缓缓说道。
“我知道，新政推行，必将困难重重。尤其是在地方，山高皇帝远，那些盘踞各地的士绅豪族，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你新政司的缇骑，虽有先斩后奏之权，但毕竟人力有限，且容易激起剧烈反抗。”
“我手中，有一支暗中培养多年的力量，名为‘听风卫’。他们遍布大乾十三州，善于刺探情报，渗透人心。”
“持此玉牌，你可以调动‘听风卫’，为你清查田亩，搜集罪证，分化瓦解地方势力。他们，将成为你在黑暗中的眼睛和耳朵。”
林凡看着那枚玉牌，心中震动。
他知道，这是公主压箱底的力量。
将这股力量交给他，意味着毫无保留的信任，意味着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与他绑在了一起。
这已经超出了政治合作的范畴。
“殿下，此物太过贵重。”林凡没有立刻去接。
乾云曦却笑了，眼眸弯成了月牙。
“与你为大乾所做的一切相比，它，一点都不贵重。”
“你我，是同道中人，不是吗？”
“林凡，收下吧。这条路，你走得太孤单了。从今往后，我与你，并肩而行。”
她的话，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凡看着她澄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忽然松动了。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伸出手，将那枚温润的玉牌，收入掌中。
“好。”
一个字，重逾千钧。
屋内的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
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再也无法分割。
此后的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风雨交加。
但对林凡而言，有了这份信任与同行，他不再感到孤单。
心安处，是吾乡。
而知己在侧，又何惧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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