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回到金平府，未作停留，径直将那四个沉甸甸的包袱提到了府衙。
府尹见是帝师驾到，哪敢怠慢，连忙迎入后堂。
孙悟空也不多言，袖袍一挥，各色金银珠宝、古玩珍器哗啦啦堆了半间屋子，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是那三个假佛祖历年所窃香油折算的些许财物。”
孙悟空言简意赅，“老孙不耐俗务，你且令人清点估价，全部换算成银子，务必分毫不差地发还给城中那些承办灯油、因此受累的人家。”
“多退少补，账目要清，若有克扣贪墨……”他顿了顿，金睛扫了府尹一眼。
府尹连忙躬身赌咒：“孙长老放心，下官必定亲自督办，召集城中最有信誉的几位老朝奉一同估价，所有银钱去处，必张榜公布，接受全城父老监督，若有半分差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最好。”
孙悟空点点头，转身离去，留下满屋珍宝和一头冷汗的府尹。
后来清点下来，各类财物总计约值白银十六万两有余，虽远不及那四百八十万的天文数字，但对于多年来被沉重供奉压得喘不过气的金平府灯户而言，已是一笔足以让许多家庭缓过气来的巨款。
分发之事，有条不紊，自不必提。
这两日，孙悟空便陪着师父，在慈云寺中与那些天竺僧人谈经论道。
凌阳佛学精湛，引经据典，娓娓道来，令众僧折服，毕竟当初从一众僧人中脱颖而出，除了他长得帅之外，吃饭的本事可不能差。
而孙悟空虽未刻意研读佛经，但他天生灵慧，阅历丰富，更兼一路西行见惯生死妖魔、人心鬼蜮，于世间百态、因果缘法自有其深刻洞察。
那些僧人若与他辩论，往往被他用最朴素直白的道理，或是一些看似离经叛道、实则直指本心的诘问，驳得哑口无言，继而陷入深思。
一时间，孙悟空在寺中风头无两，不少僧人惊为天人，私下议论，莫不是某位佛陀菩萨化身，游戏人间，点化众生？
转眼已是三日之约的第二天清晨。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淡金色的晨曦柔和地铺洒下来。
孙悟空独自坐在慈云寺后院一处僻静的石台上，微眯着眼，享受着这日出时分特有的、暖洋洋却又不燥热的日光。
晨风微凉，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气，拂过他金色的毫毛，甚是惬意。
他难得有如此悠闲的片刻，像只真正的猴子般蜷缩起来打盹。
就在这静谧安宁的时刻，庭院角落的空气微微扭曲，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紧接着，一个头戴进贤冠，身着锦绣官袍，面容端正中带着几分谨小慎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正是四值功曹中的年值功曹。
他整了整衣冠，迈着谨慎的步子走到石台前，对着正在假寐的孙悟空，作了一揖：“小神，参见大圣。”
孙悟空见了他：“呦吼，稀客啊。”
“我说年功曹，你不在天上好生照看着俺老孙的师父，怎么有闲工夫溜达到这里来了？莫不是也想来听老孙辩经？”
年值功曹连忙听见孙悟空的话，又躬了躬身：“启禀大圣，护持圣僧西行乃是小神等第一要务，岂敢有片刻怠慢，此刻有其他几位护法神明在天上轮值看顾，圣僧正在方丈室与主持讲经，一切安好，大圣尽可放心。”
“哦？”孙悟空这才微微睁开一只眼，斜睨着他，“那你这是……专程下来找老孙喝茶晒太阳的？”
“这个……”年值功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踌躇，犹豫了一下，才道：“启禀大圣，小神此来，实是……心中有些疑惑未解，特来向大圣请教。”
“解惑？”
孙悟空这下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年值功曹，“你？找老孙解惑？有意思。”
“咱们一路西行，风里雨里也算打了十几年交道，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听得老孙别扭。”
见孙悟空语气随和，年值功曹心下稍安，再次谢道：“谢大圣厚爱，那小神就斗胆直言了。”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小神只是有些好奇……大圣师徒这几日在这金平府盘桓，似乎……并无急切西行之意。”
“可是前方路途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若有用得着小神之处，还请大圣明示，小神等虽法力低微，也愿效犬马之劳。”
“麻烦？”
孙悟空闻言，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功曹多虑了。”
“我们留在此地，并非受阻，而是……”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老孙在这里，等着收一笔账呢。”
“收账？”
年值功曹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敢拖欠大圣的款项？”
“嘿嘿，”孙悟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抓了抓腮帮子，“说起这家伙，你也认识，前两天还给老孙指过路呢。”
年值功曹脑中灵光一闪，脸上惊讶之色更浓：“大圣所指，莫非是……那青龙山玄英洞的三只犀牛精？”
“不错，正是那三个胆大包天、假扮佛祖的蠢货！”
孙悟空兴致勃勃，将前日自己如何上门“算账”，如何算出那四百八十万两债务，那三个妖怪如何先是抵赖、后是哭穷，最终又如何“心甘情愿”地献上全部家当抵作首付，并信誓旦旦保证三日内必定发动所有“亲朋好友”凑齐余款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末了，他一脸自得地总结道：“功曹，你说说，老孙这事办得如何？是不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既为金平府那些被盘剥多年的百姓讨回了部分损失，又叫那三个妖怪倾家荡产，从此再也无力、也不敢再行这欺神骗供的勾当，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显然对自己的“机智”与“成果”颇为满意，等着听年值功曹的附和与赞叹。
然而，年值功曹听完，脸上却并未出现孙悟空预期的钦佩或赞同之色，反而眉头微蹙，嘴唇嚅动了几下，欲言又止，眼神中透着几分迟疑，甚至是一丝……担忧？
孙悟空笑声渐歇，他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年值功曹的异样。
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慢慢收敛，盯着年值功曹：“嗯？功曹，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觉得老孙此事办得不妥？”
“不不不！大圣误会了！”
年值功曹连忙摆手，额角似乎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大圣行事，自有道理，小神岂敢妄议不妥？只是……只是关于那三只犀牛精的亲朋故旧一事……”
他犹豫再三，看着孙悟空渐渐变得锐利的目光，想起孙悟空方才说的“老熟人，直说无妨”，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圣，据……据小神所知，那青龙山的辟寒、辟暑、辟尘三只犀牛精，他们那一支血脉本就稀少，据天庭的……呃，一些零散记载，他们似乎并无其他近亲存世。”
“自修炼有成以来，便是兄弟三人相依为命，在此地盘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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