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弹指即过。
当代表着河西省全境失守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催命符般被送抵太极殿时，殿内最后一丝侥幸的空气也被彻底抽空。那薄薄的绢帛，仿佛重若千钧，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没有激烈的争论，没有愤怒的咆哮，甚至没有过多的惊慌失措。
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般的绝望，笼罩在每一位朝臣的脸上。事实胜于雄辩，萧无病说三天拿下河西，便真的只用三天。那冰冷的笑容，比任何威胁都更具说服力。
阮经天坐在龙椅上，手中握着那份军报，指尖冰凉。
他没有看内容，因为结果早已注定。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看到北方那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正以一种恒定的、无可阻挡的速度，向南推进。
“北岳、北沧、河东、河西……北方屏障，已然尽丧。京都，已成孤城。他下一步，便是这里了。”阮经天有些绝望。
终于，一位素来以稳重着称的老臣，用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语调，说出了所有人都在想，却无人敢率先提出的建议：
“陛下……萧无病势不可挡，其兵锋之锐，闻所未闻。更……更可怕者，凡其所克之省，官吏军民，皆望风归附，如臂指使，竟无半分滞碍！此等掌控之力，实非人力所能及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如今北门大开，敌军可长驱直入，直逼京畿！若待其兵临城下……届时，只怕连‘谈’的机会……都没有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道破了最残酷的现实。等到兵围皇城，那就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将丧失殆尽。
此言一出，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先前死寂的朝堂顿时“活跃”起来，只是这活跃充满了焦虑与算计。
“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刻遣使，与那萧无病洽谈归附条件！” 吏部尚书高节才抢先出列，语气急促，“然，如何归附，大有讲究！我大周立国数百年，社稷重器，岂能等同于寻常州府，说并入就并入？”
“高尚书所言极是！” 礼部尚书成建仁立刻附和，他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光，“依老臣之见，我朝虽势弱，然法统犹存，疆域广阔。那萧无病既要行一统之事，也需顾及天下悠悠众口。我朝若能主动归附，其最佳结局，当是仿效古制，保留国号，成为其麾下之‘附属国’！陛下仍为我大周之主，只需奉其正朔，纳贡称臣即可。如此一来，宗庙得以保全，朝廷体面亦能维持大半！”
成建仁同样心里打着算盘：“附属国！只要国号还在，朝廷架构还在，我等依旧是这大周的臣子，权势地位，家族利益，皆可最大限度保留！变的，无非是头顶上多了一个宗主国，年年上缴些贡品罢了。总比国破家亡，一切从头再来要强上千百倍！”
这个“附属国”的提议，瞬间得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暗中支持和公开议论。
“此言大善！附属国之议，实乃老成谋国！”
“正是！我大周底蕴犹在，岂能轻弃宗庙？成为附属，乃是顺天应人，两全其美之策！”
“想必那萧无病为了尽快稳定局势，减少抵抗，也会乐于接受此议。毕竟，他能兵不血刃地得到整个大周的名义统治权，何乐而不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仿佛已经看到了作为“附属国”臣子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未来。
他们刻意回避了一个关键问题——以萧无病展现出的绝对控制力和他那“天下归一”的终极目标，他是否会容忍一个国中之国的存在？
但此刻，无人愿意去深想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他们紧紧抓住“附属国”这根救命稻草，拼命为自己，也为这个即将倾覆的王朝，寻找一个看似体面的退路。
一位宗仁府的勋贵心道：“什么宗庙社稷，说到底，只要我等家族田产、官位权势能大体不变，这龙椅上坐的是阮家还是萧家，又有多大区别？甚至……若能借此机会，与新朝搭上关系，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阮经天高坐龙椅，听着下方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充满私心与算计的热议，心中一片冰冷。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臣子心中所想？所谓“附属国”，保全宗庙是假，保全他们自身的权势和利益才是真！
一旦成为附属国，皇室威严扫地，彻底沦为傀儡，而真正掌控地方、维系统治的，很可能还是眼下这群“忠心耿耿”的臣子！变的，只有皇室，只有他阮经天，从九五之尊，跌落为仰人鼻息的附庸之主！
“好一个“维持现状”！好一个“两全其美”！到头来，牺牲的，唯有朕和阮氏皇族！”
阮经天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孤家寡人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但他又能如何？没有军队，没有民心（至少没有肯为他死战的民心），甚至连这些臣子，也都各怀鬼胎。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绝望和尘埃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众卿……既然都认为，‘附属’之议……可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惫，“那便……以此为基础，遣使去谈吧。”
“拟旨吧。”
他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再去看下方那些因为找到了“出路”而神色各异的臣子，心里一阵悲凉。
朝堂之上，关于归附条件的“热议”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的达成后的诡异平静，以及更深层次的不安。
他们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谈判起点，却无人能保证，那个远在北方的青年，会按照他们设想的剧本走下去吗？
答案不清楚，谁也无法揣测萧无病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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