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的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时,暮色正漫过城堡尖塔。
老管家陈健的铜锣声第二遍响起,悠长的音调撞在爬满常春藤的城墙上,惊起几只归巢的乌鸦。
陈健站在台阶中央,深灰色天鹅绒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绣着银线鸢尾花的衬里——那是索罗新领主的纹章,今日特意换上的。
领主大人。皮特率先下马,黑色礼服的金线滚边在暮色里泛着暗光。
他胸口的骑士徽章隔着衬衫抵着心跳,那是玛丽用他当年在矿场捡的旧锁片熔铸的,边缘还留着铁匠老波比敲打的毛边。
罗伯特跟在他身后,酒红色领结系得歪歪扭扭,手却悄悄按在波利腰间的阔剑上——那是陈健前几日亲手赠予的镇军剑,剑柄镶着三颗血石,据说是从东剑军统帅的棺材里挖出来的。
陈健的目光扫过三人,停在波利的剑上时,嘴角勾出抹无奈的笑:波利好手劲,昨日试剑时砍断了三根训练桩。他伸手虚扶皮特的胳膊,进去吧,陈健说坦普的光明之火快烧出彩虹了。
城堡大厅的门扉在身后合拢时,科鲁姆正捏着水晶杯站在鎏金烛台前。
他的皮甲擦得锃亮,却被塞进了件绣着金线的亚麻礼服,领口紧得几乎要勒断喉咙。
女儿茜茜缩在他身侧,淡金色发梢沾着他刚抹的檀木香水味——这是他翻遍投降时陈健赏的安家箱才找到的,据说是精灵商队的货。
父亲,这灯...茜茜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科鲁姆抬头,只见穹顶上悬浮着十几团幽蓝火焰,火焰里翻涌着细碎的星芒,将水晶吊灯的光都比了下去。
坦普那家伙正站在楼梯转角,留着长发的脑袋得意地晃来晃去,手指间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蜂蜜蛋糕——那是陈健特许魔法师可以带点心进正式场合的规矩,科鲁姆昨日听乌尔戈克说的。
东剑军的宴会厅可没这玩意。他低声嘟囔,杯中的麦酒泛起涟漪。
三天前他还在仓境城头指挥守军,结果陈健派来的飞鹰骑士带着密信砸穿帐篷,说新领主请降将喝庆功酒。
当时他以为这是羞辱,毕竟东剑军才刚夜袭了仓境粮仓,守军尸体还没全埋。
可现在...他望着大厅中央那面足有两人高的挂毯,上面绣着陈健骑龙的图案——龙后摩莉尔的鳞片都用金线一根一根绣的,连龙翼上的倒刺都纤毫毕现。
科鲁姆大人。
熟悉的声线让他脊背一僵。
转头便见乌尔戈克端着银盘站在身后,盘里是两块撒了肉桂粉的蜂蜜杏仁饼。
这位陈健的贴身护卫队长总爱板着脸,此刻却冲茜茜弯了弯眼睛:小姐,这是厨房新烤的,我替您挡了三个抢饼的魔法师。
茜茜的耳尖立刻红了,伸手接饼时差点碰翻科鲁姆的酒杯。
科鲁姆这才注意到乌尔戈克腰间的匕首——刀鞘上的鸢尾花与陈健披风上的一模一样,连针脚都分毫不差。领主大人在主桌。乌尔戈克指了指大厅尽头,那里摆着张铺着雪缎的长桌,陈健正站在桌前,左手搭在奥里森肩头,右手指着桌上的羊皮地图。
奥里森是前日刚提拔的千夫长,上个月带着二十个骑兵夜袭东剑军草料场,回来时连马掌都磨穿了。
科鲁姆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
信是陈健的私人侍从送来的,封口盖着鸢尾花火漆,内容只有短短一句:仓境守军折损过半,然奥里森部斩首百级,特擢升为近卫军团副统领。当时他盯着折损过半四个字出了半天神,直到茜茜捧着新礼服推门进来,说管家说这是领主大人亲自挑的料子。
父亲?茜茜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位半精灵先生在看你。
科鲁姆顺着女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皮特正站在竖琴师旁边,浅金色的尖耳朵在火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半精灵是陈健最心腹的谋士,传闻当年在矿场当奴隶时,用块碎陶片划开了监工的喉咙。
此刻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正落在茜茜身上——准确说,是落在茜茜颈间的银坠子上,那是科鲁姆亡妻的遗物,用东剑边境的月光石雕的。
皮特大人。科鲁姆硬着头皮走过去,茜茜的手指掐得他手腕生疼。
半精灵转身时,科鲁姆注意到他礼服内袋露出半截羊皮纸,边角还沾着墨渍——像是刚写的密报。科鲁姆大人。皮特微笑着举杯,耳尖却微微发红,令嫒的坠子,很像我母亲留下的。
茜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我母亲说这石头能...
科鲁姆轻咳一声,把女儿的话堵了回去。
他望着皮特胸前的骑士徽章,那枚旧锁片熔铸的东西在火光里泛着暖黄的光,突然想起今早陈健说的话:领主大人最看重同生共死的情分,当年在哈蒙代尔,皮特先生替他挡过三支毒箭。
听说大人从前在东剑军时,最擅长排兵布阵?皮特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徽章,领主大人让我整理仓境的战报,发现您在第二防线布的鹿角阵,连东剑的重骑兵都绕了三圈。
科鲁姆的后颈瞬间冒出汗来。
他当然知道仓境的战报被陈健调走了,却没想到这个半精灵会仔细研究。
更让他震惊的是,皮特说领主大人让我时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早上领主大人让我给花园的玫瑰浇水——那是真正的信任。
大人若不嫌弃...科鲁姆端起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晃出细碎的光,明日我想去校场,看看新铸的弩炮。
皮特的眼睛亮了,尖耳朵轻轻抖了抖:领主大人说您会这么说。他转头望向主桌,陈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里,正举着酒杯向众人致意。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科鲁姆这才发现,这位新领主的眼角有道极浅的疤痕,像是刀剑划的,却被刻意修得很整齐——大概是当年在哈蒙代尔留下的。
各位!陈健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钟上,清晰地扩散到大厅每个角落。
众人的交谈声渐渐平息,连竖琴师都放下了琴弓。
科鲁姆注意到,几个喝得微醺的魔法师立刻挺直了腰板,连坦普都把最后半块蛋糕塞进嘴里,规规矩矩地站好。
今日请大家来,一是庆功。陈健的目光扫过奥里森、波利,最后停在科鲁姆脸上,奥里森部夜袭有功,升近卫副统领;科鲁姆大人在仓境布防得当,守军虽折损,却拖住了东剑军三日——这三日,足够我们从黑森林调来三千精灵弓手。
大厅里响起抽气声。
科鲁姆只觉喉头发紧——他确实算到东剑军会绕后,但绝没料到陈健能在三日里调来精灵援军。
更让他震撼的是,陈健说时的语气,像是在说自己家的田庄。
二是...陈健端起酒杯,杯中的红酒映着头顶的光明之火,请大家看样东西。他打了个响指,陈健立刻捧着个檀木盒子走上前。
盒子打开的瞬间,科鲁姆闻到了龙血的腥甜——那是只有龙族巢穴里才有的气味。
这是龙后摩莉尔赠予的鳞片。陈健取出片巴掌大的银鳞,鳞片边缘还沾着淡青色的龙涎,每片鳞片可铸三柄精钢剑,足够装备三百近卫。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几个东剑降将身上,当然,若是有人觉得跟着我不如回东剑...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鳞片,摩莉尔说,她的龙息最喜欢烤东剑军的盔甲。
大厅里响起低低的笑声。
科鲁姆却打了个寒颤——这哪里是酒会,分明是陈健的立威宴。
胡萝卜是升赏、是龙鳞铸剑的荣耀;大棒则藏在摩莉尔的龙息里,藏在奥里森新升的职位里,藏在皮特刚才那句领主大人说您会这么说里。
父亲,茜茜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位半精灵先生又在看我。
科鲁姆转头,正见皮特朝他们走来,手里端着两杯加了薄荷叶的蜂蜜酒。
半精灵的尖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却还是挺直腰板:小姐,能请您跳支舞吗?
竖琴师说下一曲是《春潮》。
茜茜抬头看父亲,眼睛里闪着他许久未见的光——自从妻子死后,这孩子就没这么笑过。
科鲁姆突然想起今早整理行装时,在箱子最底层发现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二十枚金币,还有张纸条:给茜茜买头小母马,她上次说想要。字迹是陈健的,笔锋刚劲得像刀刻。
去吧。他轻声说,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茜茜的裙角扫过地面时,他看见皮特伸手扶她的腰,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捧易碎的水晶。
陈健站在主桌后,望着舞池里旋转的两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的手指在桌下轻轻敲着,节奏和着竖琴的旋律——那是哈蒙代尔老酒馆里的曲子,当年皮特总爱跟着唱跑调。
领主大人。陈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凯德拉克大人的马车到了。
陈健抬头望向大厅正门。
雕花木门正被侍者缓缓推开,暮色最后的余辉涌进来,照出门口站着的身影——高大的身影披着缀满箭羽的披风,旁边是位裹着银蓝纱裙的女子,发间别着朵正在盛开的月桂。
再后面,是个穿着精灵短袍的身影,兜帽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耳尖那抹狡黠的尖。
竖琴师的琴弦突然断了一根。
全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
陈健的手指停在桌沿,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忽然笑了——今晚的酒会,果然不只是喝酒那么简单。
凯德拉克踏入大厅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走了半分。
这位被称作落日箭的传奇箭术宗师,披风上缀着的不是普通羽毛,而是取自北风巨鹰的尾羽,每一根都泛着冷冽的银光,随着他的步伐簌簌轻响。
他身侧的女子是他的妻子莱瑞尔,纯种高等精灵,发间月桂并非凡物——那是银月城圣树的枝条,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嫩绿的新叶在光明之火下流转着星辉。
最末的维克娜则裹着精灵短袍,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下半张轮廓精致的脸,唇色比一般精灵更浅,像沾了晨露的雪莓。
凯德拉克大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波比的徒弟科赛,这个总爱往铁匠铺钻的年轻骑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腰间新打造的铁剑撞得桌角哐当响,去年在铁砧山,我见过您射落盘旋在矿洞上的毒尾雕!
那箭法——
科赛。凯德拉克的声音像磨过油的弓弦,沉稳中带着三分笑意,他摘下手套,露出指节处厚实的茧子,你腰间的剑刃开锋太急,明日来靶场,我教你用箭簇试刃的法子。
这句话像投入沸水的盐粒,大厅顿时炸开一片抽气声。
科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要行骑士礼,却被莱瑞尔轻轻托住手肘:不必多礼,凯德拉克总说,真正的勇士不需要把腰弯到尘土里。她的声音带着精灵特有的清越,尾音像山涧流水般悠长,几个年轻贵族的眼睛立刻直了——高等精灵的美貌本就惊世,更遑论这位还带着圣树的祝福。
陈健已经迎了上来,伸手与凯德拉克相握:您比信里说的早到半日。
摩莉尔的龙息烤焦了东境的云,凯德拉克瞥了眼陈健身后的龙鳞展柜,我可不想让龙后等太久。他这话让周围的人纷纷转头——龙后还没来?
事实证明,龙后的出场永远值得等待。
当大厅侧门的帷幔被掀起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摩莉尔穿了件银蓝色的长裙,裙身用龙鳞薄片缀成,每片鳞片都随着她的步伐折射出不同的光,从浅蓝到靛紫,像极了她展开龙翼时的色彩。
她的颈间挂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那是陈健去年从海妖巢穴里为她寻来的,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她的脸衬得愈发白皙。
龙后大人!博瑞特作为卫队队长,率先单膝跪地。
他的动作像多米诺骨牌,魔法师们、骑士们、甚至几个喝得微醺的降将都跟着跪了下去。
摩莉尔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陈健身上,嘴角勾起抹极浅的笑:陈,你的光明之火比上次更亮了。
这句话让跪着的众人心里掀起惊涛。
龙后直呼领主的名讳?
去年在黑森林之战,摩莉尔明明只称他人类领主。
几个消息灵通的贵族交换着眼色——看来陈健与龙族的关系,远比传闻中更亲密。
是坦普那家伙偷师了精灵的魔法阵。陈健伸手虚扶摩莉尔,指尖在她手腕处轻触即离,您来得正好,凯德拉克大人刚到,莱瑞尔女士的圣树月桂让坦普的光明之火都失了颜色。
莱瑞尔掩唇轻笑:龙后的鳞片才是真正的明珠,我这月桂不过是山野间的玩物。她这话半真半假,却成功让气氛松弛下来。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目光却仍忍不住在摩莉尔和陈健之间来回打转。
此时的大厅像被投入了两把火:一把是凯德拉克带来的箭术传奇,一把是摩莉尔掀起的龙族迷雾。
原本围在皮特身边的降将们有一半转向了凯德拉克,其中最积极的是东剑军的安东尼奥——这位前百夫长此刻正捧着两杯麦酒,喉结滚动着试图搭话:大人,我曾在边境见过您射穿三连环靶...安东尼奥。皮特突然出声,指尖轻叩桌面,领主大人让我整理的仓境布防图,您昨日说要帮忙核对?安东尼奥的脸瞬间青了又白——他当然知道皮特是陈健的心腹,若此时得罪了这位半精灵,怕是连降将的体面都保不住。
他立刻赔着笑转向皮特:皮特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取图。
皮特望着安东尼奥落荒而逃的背影,耳尖微微发烫。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舞池边缘的茜茜身上——那姑娘正被几个贵族小姐围着,听她们夸赞她的银坠子。
茜茜的脸涨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坠子,却时不时抬眼往他这边望。
另一边,维克娜早已寻了个角落。
她倚着廊柱,望着大厅中央的热闹,嘴角扯出抹嘲讽的笑。
精灵天生敏锐的五感让她能清晰听见每一句交谈:龙后和领主...凯德拉克的箭术...这些人类的聒噪像苍蝇般在她耳边盘旋。
她正想往花园走,却被一道身影拦住——是奥里森,新升的近卫副统领,此刻正端着杯加了薄荷叶的蜂蜜酒,脸涨得比酒液还红:维...维克娜小姐?
我听皮特说您擅长追踪,我有匹母马最近总往黑森林跑,您能...
奥里森大人。维克娜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的泉水,我对马没兴趣。她绕过他,裙摆扫过他的靴尖,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那是精灵特有的月桂与松针的味道。
摩莉尔站在陈健身侧,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指尖轻轻绞着裙角。
她能感觉到陈健的体温透过半尺距离传来,像团温暖的火。
龙类本不喜人群,可此刻她却觉得,这喧闹的大厅比龙巢里的水晶宫更让她安心。
她望着陈健与凯德拉克交谈的侧影,想起三日前他骑着龙背来龙巢时的模样——那时他的披风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却坚持要亲自给她看新铸的龙鳞胸针。
她轻声唤道。
陈健转头,目光里带着询问。
摩莉尔突然有些慌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的夜明珠:你的...眼角疤痕,今天特别明显。
陈健一怔,随即笑了:是陈健今早刮胡子时手滑了。他摸了摸眼角,那里确实有道极浅的刮痕,您要是不嫌弃,明日让他给您也修修眉?
摩莉尔的龙鳞耳尖泛起淡粉色——这是龙族极少显露的情绪。
她刚要开口,便见皮特正朝茜茜走去。
半精灵的礼服前襟被他自己揉得皱巴巴的,手里的酒杯晃得酒液都洒了出来。
茜茜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像被点亮的提灯。
小姐。皮特的声音比竖琴最低的弦还轻,方才...我是说,那支《春潮》...您愿意...
茜茜的脸瞬间红到了耳尖。
她望着皮特胸前的骑士徽章——那枚旧锁片熔铸的东西,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
她想起今早父亲给她的小袋子,想起袋子里那张给茜茜买小母马的纸条,想起皮特研究仓境战报时专注的眼神。
她张开嘴,却被突然响起的竖琴声打断。
竖琴师重新调好了琴弦,这次弹的是《春潮》的完整版。
乐声像融化的春雪,漫过每一寸空气。
皮特的喉结动了动,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茜茜望着他,突然笑了——那是自母亲去世后,她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
陈健望着舞池边的两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转头看向摩莉尔,却见龙后正望着他,目光里有星光,有龙焰,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此时,大厅的穹顶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那是摩莉尔的龙宠,正衔着陈健的信筒从窗外飞过。
陈健挑眉,对陈健使了个眼色。
老管家立刻快步跟上,去取那封来自哈蒙代尔的急报——那里,永远有新的挑战在等待。
而皮特与茜茜之间的那声,终究还是被淹没在了《春潮》的旋律里。
### 第413章 索罗酒会半精灵逢春
索罗城堡的宴会厅里,水晶灯在穹顶垂下,将蜂蜜色的光晕泼洒在擦得发亮的橡木地板上。
厅中飘着烤鹿肉的焦香与迷迭香的辛甜,二十余张长桌铺着绣金桌布,堆着染成玫瑰色的糖霜蛋糕、浸在蜂蜜里的无花果,还有来自南方海域的盐渍鳕鱼——这些都是陈健命人从三日前靠港的商船上紧急调运的,为的是这场“索罗半岛新主”的首秀酒会。
乐师们在二楼回廊调试鲁特琴,琴弓擦过琴弦的轻响里,投降将领科鲁姆正攥着银杯,指节发白。
他穿了件簇新的深灰羊毛外套,是陈健让裁缝照着他旧衣尺寸改的,可肩线总显得松垮,像片被风卷起的破布。
“父亲,您该尝尝这樱桃酒。”茜茜端着银盘过来,发间那朵珍珠簪花随着动作轻颤。
十九岁的姑娘生得像被晨露浸润的月桂叶,浅金色的发尾泛着淡红,是科鲁姆与某位北境女奴的血脉。
她将酒盏放在父亲掌心时,指尖扫过他手背上的旧伤疤——那是十年前对抗兽人的剑伤,如今在烛光下泛着青白。
科鲁姆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这酒太甜,不像战士喝的。”
“可领主说,今日只论杯盏,不论刀枪。”茜茜轻声道,目光扫过厅中往来的身影。
半精灵皮特正倚着廊柱,浅蓝的精灵耳尖从栗色发间露出来,唇角挂着惯常的笑。
他穿了件镶银线的墨绿长袍,腰间悬着陈健赐的翡翠匕首,那是前几日在黑市拍来的精灵古物。
“茜茜小姐。”
皮特的声音像春溪淌过卵石。
茜茜转身时,珍珠簪花险些滑落,她慌忙扶住,耳尖瞬间红过发尾:“皮...皮特大人。”
“叫我皮特就好。”半精灵伸出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得圆润,“可以请您跳支舞么?乐师说下一支是‘风信子圆舞曲’,正适合初次共舞的人。”
茜茜的目光落在他伸来的手上。
那双手没有老茧,不像战士,倒像个常年握笔的文书——可她知道,这双手曾在半月前的夜袭里,用短刀割断三个刺客的喉咙。
陈健的心腹里,从没有真正的“软骨头”。
“我...我跳得不好。”
“那正好。”皮特轻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我也很久没跳过了。上一次还是在银月城的春祭,那时候我才一百二十岁,个子刚到现在的一半。”
半精灵的寿命是人类的三倍,可皮特总爱用这种带着岁月感的调调说话,像片被风翻卷的老书页。
茜茜被他拉着走向舞池时,瞥见父亲在角落攥紧了空酒杯,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厅中渐渐安静。
鲁特琴拨出第一串音符时,维克娜正倚在雕花窗旁,银质面具遮住半张脸。
作为精灵女间谍,她的任务是观察——观察科鲁姆的手有没有摸向腰间(没有),观察皮特的舞步是否有多余的停顿(没有),观察龙后摩莉尔的鳞片有没有泛起危险的幽蓝(也没有)。
龙后坐在主位右侧,人形状态下是个穿暗金长裙的女人,发间别着枚龙鳞发饰,每动一下都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正用银叉戳着盘里的烤火鸡,抬头时与维克娜目光相撞,精灵女间谍后背一凉——那双眼瞳是纯粹的琥珀色,没有眼白,像两团凝固的岩浆。
“看什么?”摩莉尔扯下条鸡腿,“没见过龙吃烤鸡?”
维克娜低头抿酒,喉结滚动。
她听见凯德拉克在另一侧轻笑,那位箭术宗师正与乌尔戈克碰杯。
凯德拉克的弓就挂在身后,弦上还搭着支淬毒的羽箭——陈健说过,酒会可以放松,但箭术宗师的弓,永远要“醒着”。
“这酒不错。”乌尔戈克灌下一大口,他是兽人混血,下颌生着稀疏的灰毛,“比老家的麦酒顺口。”
“您老家的麦酒能喝死人。”凯德拉克拨弄着弓梢的银铃,“我在北境见过,三个兽人喝多了,把酒馆的柱子当敌人砍了半夜。”
两人的笑声混着琴音飘向舞池。
皮特带着茜茜转圈时,她的裙角扫过他的鞋面。
半精灵的舞步很轻,像片被风吹着走的叶子,倒显得她的步伐有些笨拙。
可他始终带着笑,在她踩错步时轻声说“往左”,在她差点撞翻烛台时及时带开,袖口沾了蜡油也不在意。
“您...为什么选我?”茜茜终于问出那句在喉间转了三圈的话。
皮特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因为您是今天厅里最像春天的人。”
“春天?”
“对。”半精灵的蓝眼睛在水晶灯下泛着碎光,“科鲁姆将军像块冻硬的石头,乌尔戈克像座要塌的山,龙后...她像座火山。可您不一样,您站在那里,就像雪化了,草芽要钻出来。”
茜茜的脸更红了。
她看见皮特耳尖也泛起薄红——半精灵的皮肤比人类更透,情绪总藏不住。
乐声渐缓时,她听见二楼传来侍从的高呼:“领主大人到——!”
整座宴会厅瞬间安静。
陈健从楼梯上缓步而下,穿了件黑底金线的长袍,腰间悬着哈蒙代尔的领主纹章。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舞池中央的两人身上,唇角微勾。
皮特立刻松开手,后退半步低头行礼。
茜茜慌乱中踩了自己的裙角,踉跄着要摔,却被陈健的影子罩住——一只手及时托住她肘弯,力道稳得像块磐石。
“不必紧张。”陈健松开手,转向皮特,“跳得不错。半精灵的舞步,还是这么讨姑娘欢心。”
厅中响起低笑。
科鲁姆放下酒杯,这次指节没再发白。
他望着陈健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这个年轻领主站在城墙上,用十字弩射落大耳怪首领的头颅时,也是这样稳,这样轻,像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乐师重新拨响琴弦。
陈健走向主位时,瞥见摩莉尔正把鸡骨头堆成小山,凯德拉克在和乌尔戈克比谁的酒喝得快,维克娜的面具下,嘴角似乎翘了半寸。
而皮特又回到茜茜身边,这次没伸手,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姑娘用绣帕轻打他肩膀。
索罗的春天,到底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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