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第二日，午时刚过。
秋阳正烈，官道两旁的树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黄褐色。
五万大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在干燥的空气中形成一道绵延数里的黄色烟龙。
中军处，御辇随着大军缓缓前行。
车厢内，林落雪正对着一幅江南舆图凝神细看，李玉萍安静地在一旁用小炉温着茶，林雨则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突然——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大军行进之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自侧后方树林中疾射而来！
目标，赫然是御辇车窗！
林雨闭着的双眼倏然睁开，眸中寒光一闪，身形未动，右手却已蓄势待发——以他的身手，接下这暗器易如反掌。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御辇侧后方一名始终保持着警戒姿态的神武卫。
只见那银甲护卫甚至没有回头，仅仅凭借风声判断，反手一探，如同背后生眼，“铛”一声轻响，一柄三寸余长、薄如柳叶的飞刀已被他稳稳捏在食中二指之间。
刀身上，还穿着一小卷素帛。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近处几名侍卫，甚至无人察觉曾有暗器袭来。
那神武卫身形不动，沉声向车厢内禀报：“陛下，有人以飞刀传信。”
车厢内，林落雪脸色微变，看向林雨。
林雨对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随即掀开车窗侧帘，伸出手。
神武卫恭敬地将飞刀连帛卷递上。
林雨收回手，帘幕落下。
他先仔细看了看那飞刀——刀身狭长，锋刃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是淬过毒的，但刀刃被特意磨钝了少许，看来发射者旨在传信，而非伤人。
刀柄处刻着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梅花印记。
他心中一动，已猜出来人。
展开帛卷，上面是几行清秀却略显急促的小字：
“叛军前锋已抵平安客栈以南五十里，落凤林东侧设伏。皆武林好手，善匿踪，专袭中军。切切。”
没有署名。
但林雨已了然——这字迹，这飞刀，这隐秘的梅花印，除了那位潜伏在柳剑山庄的百花谷少谷主、柳嫣师姐，还能有谁？
他将帛卷递给林落雪，低声道：“陛下请看。”
林落雪接过，迅速看完，眉头紧蹙：“此信……来源可靠否？莫非是疑兵之计？”
“陛下放心。”林雨语气笃定，“传信之人乃臣安插在柳剑山庄内的一枚暗子，消息当是属实。”
“柳逐云动作竟如此之快！”林落雪指尖划过舆图，面色凝重，“按他们推进速度，至少已有五六座州县陷落。皆是武林高手突袭，守军猝不及防。”
“寻常城防军，确实难以抵挡飞来高飞去的江湖手段。”林雨沉吟道，“眼下这落凤林伏击，倒是有些麻烦。敌暗我明，地形于我不利。”
他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案几，陷入思索。
车厢内一时安静，只余车轮辘辘与外面行军之声。
一直安静聆听的李玉萍，此时忽然轻声开口，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林总管……既然前方有险，大军何不改道绕行？避开伏击之地？”
林落雪摇头，指着舆图：“此官道是通往江南腹地最快捷之路，若绕行，需多走百余里山路，辎重难行，且延误战机。”
李玉萍闻言，默默低下头。
就在这时，林雨眼中精光一闪，敲击案几的手指停了下来。
“绕行确不可取，”他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但我们何须绕行？他们既想在落凤林‘守株待兔’，我们便让他们好好守着。”
林落雪抬头望向他：“你的意思是？”
“我们就在‘兔子’该出现的地方之前——停下来。”林雨指尖点向舆图上一个点，“平安客栈。此地距落凤林约五十里，正是大军今日计划休整之处。”
林落雪立刻明白了：“佯装不知，在平安客栈扎营休整，做出正常行军的姿态？让他们空等？”
“正是！”林雨笑道，“他们埋伏于林中，必是精神紧绷，准备随时发动雷霆一击。
我们若迟迟不到，这份紧绷便会逐渐转为焦躁、疑虑，最终松懈。
而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埋伏需要隐蔽，五万大军若在周围长时间活动，他们的踪迹难免暴露。且他们粮草补给有限，不可能长久潜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我们，则在平安客栈好生休整，让将士们恢复体力。同时……”
他声音压低，“可派小股精锐，由神武卫带领，趁夜从侧翼山林悄然迂回，摸清他们伏击的具体位置、人数、配置。
待他们等得心焦气躁、最为松懈之时，我们便可……”
“反客为主，绕至其身后，给他们来个‘黄雀在后’！”林落雪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陛下圣明。”林雨微笑。
李玉萍也听懂了其中关节，忍不住轻声道：“如此一来，攻守之势易也。他们以逸待劳的计划便落空了。”
“不错。”林雨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对林落雪正色道，“陛下，此事需即刻布置。
平安客栈距此已不远，傍晚前便可抵达。
臣建议，大军抵达后，照常安营扎寨，多设篝火，营造休整假象。
暗中则挑选三百神武卫及一千精锐斥候，由熟悉山林的将领带领，入夜后分批潜入落凤林外围侦查。”
林落雪略一思索，果断点头：“准！此事便由林总管全权安排。苏乘风将军处，朕会亲自交代，令其配合，明面上维持大军正常作息即可。”
“臣遵旨。”林雨拱手。
计议已定，车厢内的气氛松缓了些。
林落雪重新看向舆图，忽然问道：“这平安客栈……朕记得，似乎有些特殊？”
林雨目光微动，点头：“陛下好记性。平安客栈的掌柜，名唤月娥。
她的祖父，便是江湖人称‘天机老人’的那位前辈。客栈本身，也是南北消息灵通之处。”
他没说的是，月娥更是“天机老人孙女”的身份背景，或许在此次南征中，还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林落雪若有所思：“天机老人……若能得他老人家些许指点，或许对江南局势更有裨益。”
“待抵达后，臣会见机行事。”林雨应道。
车队继续向南。
林雨将飞刀与帛卷小心收起。
柳嫣冒险传讯，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他望向窗外，秋日山林景致不断后退。
落凤林……柳剑山庄的第一份“见面礼”，他收下了。
只是，这份礼，恐怕要原样奉还，还要添上几分利息才行。
大军前方，“平安客栈”的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已然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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