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的意外,对方并不吃惊。
进城的掩护身份是送菜的,这个季节县城里进出的大多数都会带些果蔬菜品,于是老妇人就带着苏青进巷子。
城内跟随的人有些紧张,他们的布控针对的是大街,苏青眼神示意不要紧,她也不是那个打枪不计数的小白了,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取枪,腰里的盒子炮稳妥得很。
拐两个弯进了个小院,老妇人带苏青进厨房。
“你不该来。”老妇人给她倒杯水,“鬼子进城后,我们已经损失了两个交通员了,现在人手捉襟见肘,没法保证不出纰漏。”
“昨天我们收到的信,那个关于鬼子化装部队的消息,需要确认。”
“没办法印证,那是一个非组织成员的下线听到的,”老妇人摇头,“原来埋在县府的人,跟着撤走了,已经转移关系交给上级了,现在伪府伪军内部,没有我们的人,有两个不知情的下线,情报来源很有限。”
“……”苏青没有获得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有些失望,“我能和那个下线聊聊吗?他是怎么说的?”
“你身上的味儿有些重,我怕下线会瞎联系,他并不知道组织的存在,如果因为他,暴露你,不值得。”
苏青沉默,对方的意思,她身上的某些特征有些明显,可能是自己太长时间没有在敌人眼皮底下活动,有些懈怠了?!
或者更直接一点,对方说,你本身就是危险,我好不容易发展的下线,不能因为你暴露。
苏青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她能明白对方的谨慎。
老妇人开口:“下线的口述是,新乡转接过来的电话,来自北平,很多密语代号,听不懂。宪兵司令部挂断电话后并没有立刻有行动,但稍后有转各个据点的通知,注意带鸽子的人,发现立即汇报。”
这就太谜语了!他们怎么就能判断这是有化装部队的?
老妇人似乎看出苏青的疑惑,叹口气:“我家以前在北平,家里就养鸽子,这东西灵性,不管在哪儿放飞,最后终归是要回家的,所以我的判断,是有人带鸽子进山了,可能会从梅县这边出山。电话来自北平,大概是鬼子军方的,情报机关无法直接命令地方驻军。”
苏青明白了,确实是人家‘猜’出来的。
梅县的地下组织,这位老妇人,不是独立团的下线,是两条并行线上的,苏青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告辞。
出厨房门,老妇人在苏青身后说了句:“以后不要直接见面了,还有,你的掩护身份可以,但化装的肤色和手,和身份还是有差距。和平旅社柜台,报216这个数字,有一份东西给你,怎么带出去你自己想办法。”
苏青很惊讶,但没回头,走到院子门口,才转身,大大咧咧地说:“婶儿,这菜不满意,下回我给您拿挑过的。”
“你这菜不怎么样,加钱还不低,算啦。”
苏青拐出巷子,到大街上,直接蹲到街边,背篓搁到地上,把黄瓜之类的东西摆出来,蔬菜摊子开张。
老妇人出院子,锁门,慢悠悠朝另外一边走,和出门遛弯儿的老太太一个样。
卖了一小半菜,独立团常驻城内的人,才凑上去,讨价还价,买走了苏青剩下的菜,也带走了枪,和去和平旅社取东西的信息。
苏青在城内转了一圈,买了赵保胜托她代购的东西,出城,等在大路边树荫下,半小时后,一辆拉粪的驴车路过,交给她一卷沾着污物的牛皮纸管。
……………………
赵保胜还在琢磨要准备些什么带给小红缨,卫生队那边又撕吧起来了。
刘坚强瘸着一条腿,一对四,和二连三连的伤员打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昨天中午的那场架,影响蔓延到卫生队了。
丁政委在等苏青的汇报,鬼子化装部队的事,越想越有可能,打架的事…让高一刀和郝平一起去处理。
赵保胜知道了,也跟着去,怕刘坚强吃亏。
卫生队病房门口,五个人被分开,坐在台阶上,高一刀和郝平还没开口,赵保胜就嚷嚷起来:“小刘!输了赢了?”
本来一脸沮丧的刘坚强,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说话,朝赵保胜竖了个大拇指。
“好!”赵保胜也竖大拇指,“有不服气的,九班欢迎单挑!”
高一刀在旁边直嘬牙花子,老赵这混起来,忒不讲理了!以前那个光耍嘴皮子的老好人去哪儿了?
几个人自己脸上还有伤呢,老赵脸上更多,扯着嗓子喊单挑,有那么点滑稽,可高一刀不准备惹他。
赵保胜看了看周围一圈人,没人吱声,朝刘坚强说:“没啥事儿了?收拾东西,咱们回,鸟地方,住个院都欺负人!”
刘坚强撑拐站起来,赵保胜进病房,收拾东西,出来和包四打声招呼,带着刘坚强就往回走。
到院门口,赵保胜半蹲,拍拍腰,示意刘坚强上他的背,刘坚强拄着拐,不好意思,轻推了一下老赵。
两人不管卫生队那些目光,慢悠悠往九班院子走。
“老赵……”
“啥?”
“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像变了?你以前不这样。”
“呵,咱不硬气起来,九班就被人踩到脚底下了。”
“……”
“胡义重伤,班里再不硬气,我们这些人就是可有可无的了,那怎么行?九班是要拆散还是被吞并?”
“啊?”
“不理解?吃绝户知道吧?”
“……”刘坚强没再问,但他始终没明白老赵拿‘吃绝户’作比是什么意思,他的理解是,胡义不在家,九班要守好这一摊子,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其实老赵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被‘吃绝户’很惨,拿来形容后果的严重性……罗富贵就很吃这一套。
胡义不在,九班需要紧密捏合在一起,一个个在羽翼下待惯了,不是好事。
…………
至于胡义,伤口引流条摘掉了,补充缝合之后,整体拆线还需要观察愈合情况,周医生已经同意他适当活动。
能去哪儿呢?走动多了会牵扯伤口,疼得厉害,顶多就到院子里转一圈,到病房门口坐坐。
现在这间病房,胡义上次来临时住过,是重伤员病房,现如今只剩胡义一个伤号。
小红缨搬个凳子,坐在空病床旁,掀了褥子,趴床板上写作业,眼看着胡义就要痊愈,好日子没几天了,作业写不完,回去老赵又得念紧箍咒,玩儿的时间都没有,想想都可怕。
胡义就坐在门口,翻看小红缨给他找来的一些小册子,都是她从陆团长那儿薅来的。
病区门口有动静,胡义探头,院子门口有护士带人进来,竟然是独立团警卫排排长小丙!
“胡义!”小丙笑,“丫头呢?”
胡义靠着门框,抬手打招呼:“在里面补作业,你咋来了?”
小红缨蹦出来:“诶?你咋来了?”
“到师里公干,顺路给你们带些东西,哦,老赵的信。”小丙递出两封信,让人把一个箱子搬进来。
胡义接过信,皱了皱眉,公干?大事?警卫排长带队来的?咋感觉不对?
没聊两句,小丙带人走了。
小红缨拆信,胡义也拆信。
小红缨看信乐:“好家伙,老赵给带了好多东西……咋都是给周姨的?咦?作业可以缓缓?”
胡义却没笑,赵保胜给他的信里,提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独立团接到一份情报,鬼子有一支化装部队进了山,但情报来源模糊,也无其它情报可以印证。
丁政委安排警卫排给师里送他们的分析报告,顺路准备帮陆团长办理出院手续。
老赵认为这事可能是真的,所以建议让小红缨跟着接陆团长的警卫排一起返回。
箱子里的,除了给周医生的‘诊费’,还有些之前缴获的鬼子肉罐头,是九班的储备。
胡义的装备在医院,但短枪被借给二连了,这回一起送过来,箱子里另外还有些其它玩意儿。
信里没说鬼子这支部队目标是哪里,但胡义一眼就看出来,可能是冲着师部来的,师医院离师部几步路,老赵这是给他防身的,还让把小红缨送回去……
他抬头看看乐滋滋的小红缨,老赵没和她说……又要头疼了。
至于他,现在还在恢复,等十天半个月的,老赵带九班再来接……胡义撇撇嘴,伤好了还用接?
胡义把信叠好,放到贴身口袋,扶着门框站起来:“丫头,老赵说,给周医生的东西,咱给送过去?”
小红缨点头,抛下老赵的信,开始翻箱子。
也不用胡义动手,小红缨拿俩挎包,装得满满当当,两边对挎,和胡义一起去找周医生。
周医生还在忙,给了钥匙,两人去她宿舍,放下东西。
这女医生的单人宿舍,他上次也来过,当时没觉得什么,自己还在这儿的椅子上睡了一觉,这会儿看,也挺乱。
他的装备,被小红缨放在这里了,他想取回去放到病房,他信老赵的判断,真要有危险,枪在手边,会给他安全感。
但周医生人不在,自己拿,好像有些不妥,胡义摇摇头,等晚一点再来吧。
小红缨转头要去陆团长那边,胡义想领回军服,去找护士,两人分开。
胡义的军服,来的时候破破烂烂,手术准备时就被剪开了,护士没办法,给领了一套半旧不新的,胡义捧着衣服回病房,一路慢吞吞,走不快,但也顺路把周边环境看了看。
不能怪他之前没注意,师医院所在地,是相当安全的位置,但现在可能的危险要来,那就不能不先熟悉地形。
等到天黑,小红缨都没回来,大概是在陆团长那边蹭饭了,胡义早早吃完病号饭,估摸着周医生闲下来了,去拿他的装备。
周医生宿舍亮灯了,胡义上去敲门。
屋里悉悉索索响,然后周医生才应门。
门开,胡义闻到了酒味……哈,‘诊金’!
周医生看胡义愣神,眼里有些不自然,转身,随口问:“这么晚了,什么事?”
胡义站在门口:“我来拿回我的装备……小红缨说放在你这儿。”
“哦,进来啊,我这里乱,你的东西堆在墙角。”
“嗯。”
“诶,小胡,老赵怎么一直没来啊?他最近没异常吗?”周医生穿着一件白衬衫,挽着衣袖,衣襟没有掖进军裤,懒懒散散靠坐在椅子上。
胡义一僵:“不知道,他没说,小红缨写信时提过。”
周医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胡义取装备,屋里只有一盏油灯,墙角黑乎乎,挎包拎起来,“咣当”一声,包背后的墙角,一个…空酒瓶“骨碌骨碌”滚了出来。
静……
胡义不敢动,他这算不算是触碰了周医生的‘秘密’?这咋办?胸口的伤,不合时宜地被牵动,“嘶……”
布鞋走动,声音很小,但胡义听得清清楚楚,脚步声停,似乎踩住了酒瓶,门响,门被关上。
胡义伤口疼得厉害,只能直起身,身后隐隐有肥皂的气息,周医生的声音响起:“牵动伤口了?过来我瞧瞧。”
转身,周医生正拎着酒瓶往书桌走,油灯的光,透过白衬衫,照出纤细的腰肢……弯腰把酒瓶放到桌下,腰肢与浑圆被灯光勾勒得清清楚楚。
胡义觉得不该看,偏偏就那一点点昏黄的光,吸引了他的目光。
周医生起身,坐回椅子,灯光照着她的侧脸,看不清楚表情,但胡义觉得她这会儿的面容是柔和的,却不能直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伤口没有洇血,回道:“没事,不碍事。”
自己的嗓音竟然有些沙哑!胡义不自觉地咽口唾沫。
“我需要放松,试过很多办法,大yan没敢碰,酒…还有些效果。”周医生笑了笑。
胡义扯了扯嘴角:“正常,前线有些人…也一样…果军那边……”
周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小号搪瓷口杯,没管胡义,凑到嘴边,轻轻抿一口,灯光照着的侧脸,能看出皱了一下眉,并不愉快。
胡义就静静站着。
周医生搁下杯子,轻哈一口气:“可能和你们一样,我有时候拿着手术刀,也会有恐惧,眼前都是血色的……手也会抖。”
胡义微微皱眉,眼前血色……和自己某次一样,酒能解这个?
又是安静。
胡义觉得不能久待,想告辞,外面传来脚步声,细碎,步伐不大……
“周姨!狐狸不见了!刘姐说晚饭后没见过他,你看见了吗?”小红缨的声音,伴着拍门声。
……周医生栓门了?!胡义觉得脸上有些充血,有一点点慌……周医生抬手制止了胡义的打算,开口:“没事儿,他能跑哪儿去?我在换衣服,你让小刘给你打水洗洗。”
“行吧,唉,这一天天的!”
脚步声离开。
胡义拎着装备,想拉门,周医生再次制止,小声说:“小刘也住在这个院子里……”指指后窗……胡义的伤…还没能爬窗。
这咋办?就这么被堵住啦?!
周医生朝床底下努努嘴……
胡义: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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