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眼神恍惚起来。
原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便是王家那位时日无多的剑豪。
数百年来，他为王家赴汤蹈火，鞠躬尽瘁；对万剑山更是忠心耿耿，曾两度出任学子导师——第一次是在他五品巅峰之年，第二次则是在百岁寿辰之际。
晚年回首，最令他欣慰的莫过于执教岁月。
当年悉心教导的十名弟子，如今已有两位寿终正寝，而眼前这位壮年剑豪，正是其膝下最出色的弟子。
尚在人世的八位弟子今日齐聚于此，皆因听闻王家所为后，在外就职的弟子们皆披星戴月赶来。
弟子拘押恩师固然有违伦常，但若换作旁人，还不知要如何折辱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呢。
老者似乎耗尽了全身气力，良久才从苍白的唇间挤出一句：“都……起来吧。”
话音落地，却无人应声而起。
只听得青石板上接连传来“咚咚”的闷响，弟子们将额头磕得通红，最年轻的几个已然泪眼婆娑。
当他们望见老师独自出现在大门前的那一刻，一切便已了然。
师尊这是要以所剩无几的寿元为祭，行那葬剑之术来护全王家满门。
众弟子心如刀绞。他们此番前来本是要将师尊带回颐养天年，谁知终究拦不住这决然之举。
此刻木已成舟，再难挽回。
待众人起身时，半数剑修默默留守王家大院。余下众人随那袭青衫腾空而起，直向相府刑部掠去。
这样的场景，今日在这剑城之中，已不知是第几番上演了。
伯光御剑而至，在苏街路口翩然落下。他收起飞剑，缓步前行，目光所及之处，不禁为之震撼。
南城公孙家虽也占地广阔，却远不及北城世家这般气派——整条街市鳞次栉比的商铺，竟都是专为苏家服务的。
行至苏府门前，伯光却并未被那金碧辉煌的府邸所震慑，反而因门前静候的一道倩影而怔在原地。
他下意识整了整衣冠，将连日的疲惫尽数掩去，嘴角扬起明朗的笑意，大步上前：“青儿师妹！”
那女子闻声回眸，眼角弯起一泓新月般的笑意。只这一眼，便似春风拂面，令伯光连日来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
苏青青雀跃着迎上前来，八步赶婵：“伯光师兄！”清脆的嗓音里盈满欢欣。
二人渐行渐近，衣袖相触的瞬间，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又在即将相拥的刹那生生止住。
伯光的手悬在半空，苏青青的指尖微微颤动，两人脸上同时飞起红霞，目光躲闪间却又忍不住偷看对方。
伯光率先回过神来，眼中漾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师妹这是在等我吗？”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
苏青青低垂着眼帘，长睫轻颤：“表哥说他……有事耽搁，让我……来接你。”话语间，耳尖的红晕悄悄蔓延。
正当二人情意缱绻之际，门后突然传来刻意的咳嗽声。
刘苏摇晃着大步走来，眼中满是促狭：“嗯哼，老五，精神面貌不错啊！”
这两只蝴蝶这才惊觉方才的亲昵尽收他人眼底。
苏青青羞得无地自容，细若蚊呐地道了句：“人既已接到……”便如受惊的小鹿般逃回府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
伯光心中不舍，抬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半抬的手臂缓缓放下。
长歌见状，立即学着表妹的模样扭捏作态，捏着嗓子娇声唤道：“伯光师兄～”那夸张的做派惹得刘苏忍俊不禁。
刘苏顺势将长歌揽入怀中，深情款款地回应：“青儿师妹～”
两人随即不约而同地看向伯光，笑得前仰后合。
赶路的马车上，伯光望着窗外不住赞叹。
世人都道世家大院奢华，却不想竟恢弘如城。眼前这条青石大道，比外城的干道还要宽阔平整，车马行驶其上竟无半点颠簸。
及至内府梨花园，伯光登堂拜母。
苏母慈爱有加，不仅赐下厚礼，更设家宴款待。宴毕，伯光随刘苏来到其居所，这才将王家发生的种种变故娓娓道来。
刘苏听罢，长叹一声，眼中泛起复杂神色：“天下英雄辈出，如过江之鲫，何其盛哉！”
长歌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彦祖，伯光五花大绑押回苏家。
这些时日虽未伤及筋骨，精神却已饱受煎熬。原以为暴雨过后便是晴天，谁知转眼又遭冰雹。
王家失了老剑豪这棵大树，往后的路怕是举步维艰了。
他张了张嘴，终只道出一句：“王老先生……当真是忠贯日月，义薄云天。”
彼时彦祖已至济民医馆，正与浪哥对坐而食。热粥小菜间，来时的万般忧虑竟如晨雾遇朝阳，不知不觉消散殆尽。
沈浪见徒孙心性蜕变，不由欣慰颔首，便陪对方枯坐。
彦祖忽而离席，长揖及地：“求师尊帮忙。”
“但说无妨。”沈浪点头。
随后沈浪亲自护送彦祖返回王家。但见府邸四周剑修林立，寒芒交错如铁桶阵势。
彦祖喉头微动，将涌到唇边的惊疑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一日，缉拿之事出奇顺利。在煌煌大势面前，无人敢作困兽之斗。
是夜，中断的冬雪终于又一次纷纷扬扬洒落剑城，将白日里的刀光剑影尽数掩埋。
那些被押走之人的结局，已成讳莫如深的谜题。
王家宅院重归宁静，彦祖与伯光对坐灯下，恍若大梦初醒，唯有檐角残雪无声诉说着什么。
这一日，王父领了年节采办的差事，王家虽非显赫豪门，上下亦有近千张等着过年的嘴。
临行前，王父特意唤上了儿子与侄儿同往。
不过几日工夫，街市秩序已然恢复如初，连坍塌的居民楼都修补得焕然一新。
四杰重聚暖心阁时，但见窗外冬阳正好，恍若前些时日的风波从未发生。
苏府外院占地最广，阡陌纵横的农田间散落着养殖场与屋舍，几万苏家人便在此生息。中院内院的仆役，十之八九皆是从这里挑选出来的伶俐子弟。
大年前夕，苏府早已张灯结彩。沿着贯穿府邸的中轴大道，流水般的圆桌排开。
天南海北的苏家子弟陆续归府，飞舟粼粼，惊起檐角积雪。府门前的石雕披着红绸，在震天的锣鼓声中，静候着一年一度的团圆盛宴。
除夕日，苏府内爆竹声此起彼伏。府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刘苏与长歌归来，穿过熙攘的人群，只见红木圆桌整齐排开，每张桌上都摆着二十三道精致菜肴。更引人注目的是摆放在上的烫金红包。
刘苏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指尖触及红包时便觉分量不轻——那鼓起的部分分明是金豆子的形状。
拆开一看，果然每封红包里都躺着一颗熠熠生辉浑圆的金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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