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鳞渊境的。
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冰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死寂的隧道里回荡。
他答应过要带话给飞霄将军。
可当他穿过最后一段隧道，重新看到那布满步离人和药王秘传尸体的前哨阵地时，外面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临时搭建的能量护盾还在运转，三艘突击舰也还停在原处。但李沧校尉和那三名突击队员都不见了。地面上有拖拽的痕迹，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颜色暗红发黑，显然不是刚留下的。
更奇怪的是，通讯设备被破坏了——不是战斗破坏，而是被人为拆除了核心部件。监测仪器倒还完整，但屏幕一片漆黑。
整个前进基地，空空如也。
彦卿立刻伏低身形，六柄飞剑无声悬浮至身侧。他的感知扩展到极限，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任何信息。
有火药味，很淡。有血迹的气息。还有……某种陌生的能量残留，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不是云骑军的制式装备。
不像是步离人，也不像是药王秘传。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一艘突击舰旁，透过舷窗向内看去。驾驶舱里空无一人，但控制台上有被暴力拆卸的痕迹。导航芯片被取走了，通讯模块也不见了。
有人不想让这里的事情被传出去。
彦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从血迹干涸的程度判断，事情发生至少在一个时辰前——差不多就是他刚进入鳞渊境深处的时候。也就是说，李沧他们不是被外部敌人袭击，而是在他和秦先生离开后不久，就遭遇了变故。
内鬼？
可能性很大。但如果只是内鬼，为什么要破坏通讯设备？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这个“目击者”？
除非……内鬼的目标不是灭口，而是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做什么？
彦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立刻转身，朝着鳞渊境入口的方向看去。
那些被冰封的尸体还在。步离人、药王秘传、还有秦先生带来的两名封印术专家。一切看起来和之前一样。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重新走进入口，仔细观察冰层。然后，他发现了——冰层表面，有几处细微的融化痕迹。不是自然融化，而是被某种高温能量刻意灼烧出的细小孔洞，直径不到一寸，深不见底。
有人在冰层上钻孔取样。
取什么？冰？尸体？还是……冰层深处的东西？
彦卿蹲下身，将手按在其中一个孔洞边缘。残留的能量波动很微弱，但还能辨认出来——是一种高精度的激光切割工具发出的，频率很高，应该是科研或医疗用途的设备。
不是战斗部队会携带的东西。
是技术部门的人？还是……理事会直属的研究团队？
他想起秦先生临死前说的话：“我是理事会‘收容所’部队的‘容器’。”
如果理事会连那种【黑暗可能性】都能提取并植入人体，那么他们肯定有专门研究封印技术的小组。
这个小组现在可能就在附近。
彦卿立刻做出决定：不能原路返回。如果外面已经被理事会控制，他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他需要另一条路。
目光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前哨阵地深处——那里有一条被坍塌岩石半掩的侧向通道，之前因为被步离人的尸体挡住，他没有仔细查看。
现在，那是唯一的选项。
他猫着腰快速移动过去，用剑气推开挡路的尸体。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一片漆黑。但彦卿能感觉到，有微弱的空气流动——这意味着通道另一端是通的。
没有犹豫，他钻了进去。
通道比想象中更长，也更复杂。
起初是人工开凿的隧道，墙壁上还能看到古老的凿痕。但走了约莫半刻钟后，隧道变成了天然的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地面湿滑，空气中弥漫着霉菌和矿物质的气味。
这里已经远离鳞渊境的核心区域，甚至可能已经不在封印的影响范围之内。
因为彦卿能感觉到，那种侵蚀心智的暗红雾气浓度在迅速下降，冰层的寒意也在减弱。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微光。
不是人工照明，而是某种发光苔藓发出的幽绿色荧光。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彦卿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规模不亚于鳞渊境的殿堂。洞顶高悬，无数发光的晶簇如星辰般点缀其间。而在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人工建造的遗迹。
残破的石柱，倒塌的墙壁，还有半埋在泥土中的雕塑碎片。那些雕塑的风格很古老，不是仙舟现代的样式，甚至比鳞渊境龙柱上的浮雕更加原始。
彦卿走近一根还算完整的石柱。柱身上雕刻着龙形图案，但与鳞渊境的龙不同——这里的龙更加纤细，更加优雅，龙角呈分叉状，龙须垂落，仿佛在云中游动。
这是……更早期的不朽龙裔艺术风格。
难道这里才是龙裔真正的遗迹？鳞渊境只是后来者建造的封印场所？
他继续探索。在废墟深处，他发现了一个保存相对完好的石台。石台呈圆形，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这些符文他见过，在云骑军档案馆的最深处，被列为“禁忌文献”的龙裔古籍中。
石台中央，有一个凹槽。
凹槽的形状……和镜流的冰晶长剑剑柄完全吻合。
彦卿心中一动。他走上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冰晶长剑缓缓插入凹槽。
严丝合缝。
长剑插入的瞬间，石台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幽蓝的光芒从剑柄处蔓延开来，沿着符文的纹路流淌，最终点亮了整个石台。
然后，一个虚影从石台中缓缓升起。
那是一个女子的影像，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水雾。但彦卿还是认出来了——银白色的长发，深蓝色的劲装，以及那种即使只是一个投影也依然锐利如剑的气质。
镜流。
或者说，是镜流留下的某种记录。
“后来者，若君能见投影，便已达‘观星台’。”虚影开口了，声音带着奇特的回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虚影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
“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今夕是何年。若你能来此地，那么你并非理事会的走狗。”
彦卿握紧了剑柄。他能感觉到，剑身传来微弱的共鸣，仿佛在回应虚影的话。
“长话短说。”虚影继续道，“这里是不朽龙裔的‘观星台’，比鳞渊境的历史更加古老。约莫七千年前，仙舟的先祖们在这里与龙裔定下契约，获得了抵消魔阴身的长生之术的雏形。但先祖们隐瞒了一件事——他们不仅获得了长生的方法，还偷偷记录下了龙裔封印‘可能性’的技术。”
“那就是后来‘永恒之实’计划的源头。”
虚影转向一侧，仿佛在看向某个看不见的东西。
“我在堕入魔阴后，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相反，因为被黑暗可能性污染，我反而能感知到封印深处的某些记忆碎片。在这些碎片中，我看到了真相——仙舟联盟的建立，从来都不是为了探索星海，而是为了逃离罪责。”
“【帝弓司命】与【寿瘟祸祖】的战争被仙舟联盟当作了冠冕堂皇的挡箭牌。早期的仙舟联盟毁灭了无数个平行世界，只为了延续自己的存在。而龙裔，那些真正不朽的存在，看穿了联盟的本质。他们留下了最后的警告，然后将这片星域封印。时光荏苒，纵使仙舟联盟真的变成了正义的使者，这段黑暗的历史也不会改变。”
“鳞渊境，就是那个封印的核心。但它同时也是……一道门。”
虚影的目光重新聚焦，仿佛穿透了时间，直视着彦卿。
“门后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救赎，也可能是彻底的毁灭。但我知道，理事会想要打开那道门。他们相信门后有龙裔留下的‘最终答案’，能让他们获得真正的、无代价的长生。”
“所以他们一直在破坏封印，一直在收集‘钥匙’——龙裔的血脉，被标记者的生命力，以及……应星的那把剑。”
虚影伸出手，仿佛想要触碰什么。
“那把剑的名字，叫‘支离’。它不是普通的武器，而是龙裔当年留给剑首一脉的‘信物’。只有持有这把剑的人，才能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打开那道门。”
“我本来应该毁掉它。但我做不到…”
“后来者，务必找到支离剑。至少要确认它不在歹人手中。”
虚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如果你选择相信理事会，就把剑交给他们。他们会打开门，然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选择相信我，就把剑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话音落下，虚影彻底消散。
石台上的光芒也渐渐熄灭，只剩下冰晶长剑依然插在凹槽中，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彦卿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信息量太大了。龙裔的警告，仙舟的罪孽，门后的秘密。
而理事会，已经知道了鳞渊境的异常，派出了秦先生这样的“容器”，现在甚至可能控制了前进基地。
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该怎么办？
彦卿环顾四周，将这个“观星台”的位置和特征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他开始寻找出口。
在废墟的另一侧，他发现了一条向上的狭窄裂缝。裂缝中有微弱的气流，还隐约能听到水声——可能是地下河。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侧身挤进裂缝。里面比想象中宽敞，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岩缝通道，蜿蜒向上。走了大约两刻钟，前方出现了亮光。
不是地下苔藓的荧光，而是真正的、自然的光。
彦卿加快脚步。通道尽头是一个被藤蔓掩盖的洞口，拨开藤蔓，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下方，是罗浮仙舟的一片边缘区域——第三十二区，以农业和生态维护为主的低密度居住区。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第三十四区——临时指挥部所在——上空悬浮着数艘大型战舰，舰身上有仙舟联盟行政部的徽记。
行政部的舰队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彦卿心中警铃大作。正常情况下，行政部的舰队不会直接介入军事区域的防务，除非……有更高层的授权。
比如，长生理事会。
他立刻隐蔽身形，找了个能够观察又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从储物袋中取出小型望远镜——这是云骑军标准装备之一。
镜头里，第三十四区的景象清晰可见。
临时指挥部的建筑外围，已经架设起了行政部的警戒线。穿着深青色制服的行政部士兵取代了云骑军的岗哨。进出的人员都需要经过严格检查，而且……彦卿注意到，所有出来的人，都被“护送”到了停靠在旁边的运输车上。
那不是护送，是押送。
慕容晴！
彦卿忽然想起慕容晴还在指挥部里。如果行政部控制了整个区域，那她……
他强迫自己冷静。慕容晴是方士，有正式的仙舟公民身份，行政部没有理由直接对她不利。但她是和他一起从鳞渊境回来的，是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目击者。
如果理事会想要掩盖真相，她很可能已经被“保护性隔离”了。
他需要知道更多情报。
彦卿收起望远镜，从山的另一侧悄悄下山。第三十二区因为主要是农业区，人口密度低，监控也相对宽松。他轻易地混入了一片生态农田中，换下了破损的云骑军甲胄，从储物袋里取出备用的便装——这是军人的习惯，总会准备一套不显眼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场工人。
穿过农田，他来到一个小型聚居点。这里有几间民房，一个公共食堂，还有一个简陋的通讯站——仙舟的每个聚居点都有这种基础通讯设施，供居民联系其他区域。
通讯站里只有一个老管理员，正在打瞌睡。
彦卿走进去，调出公共通讯界面。他没有直接联系指挥部或任何军方频道，而是先查阅了公开的新闻和公告。
果然，头版头条就是关于鳞渊境的：
【行政部紧急通告：为修复焚星炮造成的破坏，期间禁止任何非授权人员进入，原驻防云骑军部队已暂时调离……】
措辞官方，理由充分。但彦卿知道，这都是谎言。
他继续翻阅。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条简短的通知：
【第三十四区临时指挥部因升级改造，暂停对外服务。等待罗浮外围进一步指示。】
连指挥部都被“升级改造”了。真是好借口。
那么现在，他能联系谁？
他需要一个既了解内情，又不会立刻被理事会监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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