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几乎是撞开主控舱隔门的。
神经兴奋剂带来的冰冷清醒与胸腔里骤然绷紧的恐慌混杂交织，让他冲向舰桥观察窗的步伐快得带起一阵风。舱内，蔚奥莱特已经离开了操控台，她僵立在巨大的弧形舷窗前，双手撑着冰冷的合金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绿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背影透着一股凝重的寒意。
李豫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在第一时间，就被舷窗外的景象牢牢攫住，再也无法移开。
然后，他的呼吸，连同舱内原本平稳运行的设备嗡鸣，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空了。
冷。
一种骨髓深处渗出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冰冷，顺着脊椎一路向上蔓延，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里本应是那片熟悉的、布满了大小不一、如同宇宙墓园般寂静漂浮的行星碎片带。
但现在，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空旷到令人心悸的、死寂的虚无。
那些曾经存在的、或巨大如山脉、或嶙峋如怪石的碎片，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整个空域、如同灰色浓雾般缓缓旋转、漂流的星际尘埃。它们细密、均匀，在远方恒星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泛着冰冷而死寂的微光，像是一把被彻底碾碎、扬撒在真空中的骨灰。
承载着磐石聚落的那块巨大的行星碎片，更是连一点稍大些的残骸都寻觅不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暴戾到极致的宇宙巨手，抡起一柄超越想象的铁锤，以纯粹到蛮横的毁灭意志，将这片空域内所有可见的障碍物，连同其可能承载的任何生命与希望，一并砸成了齑粉。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除了尘埃，一无所有。
这不是自然的消逝，也不是偶然的灾难。这是最赤裸裸的、带着绝对力量碾压意味的清除。来袭者使用了无法估量的强大火力，进行了一场近乎“净化”般的打击，目的明确——清空，抹除，不留任何痕迹，也不留任何侥幸。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李豫紧咬的牙关间逸出。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战栗。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本源、更狂暴的东西，正随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与翻腾的绝望，从四肢百骸、从每一个细胞的深处，疯狂地奔涌而出！
嗡——
暗金色的光芒，如同压抑的火山熔岩，骤然冲破了他皮肤的束缚！那光芒不再仅仅局限于眼底，而是从他脖颈、手臂、乃至脸颊的皮肤之下透射出来，细密的、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黑色龙鳞虚影在光芒中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他的身体在那暗金光芒的映衬下，仿佛正在违背物理规律地膨胀、拉伸！
林依……莎拉……磐石聚落那些虽然戒备却也曾给予他们食物和庇护的人……
难道都已沉寂在这片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尘埃中？
就在那暗金色的光芒即将彻底失控，某种更非人的形态呼之欲出的临界点——
一只粗糙、布满厚茧、却异常稳定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李豫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冷静点，小子！”
老王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李豫耳边响起，粗粝，沙哑，却带着一种历经无数次生死关头锤炼出的、不容置疑的沉稳定力。
李豫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转头看向身旁的老王。
老王的脸在舷窗外那片死寂尘埃的微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黝黑刚硬。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窗外那片毁灭的景象，但眼底深处没有李豫那样的狂乱与绝望，只有一种快速分析、审视局势的冷静。
“给老子看清楚了！”老王低吼着，另一只手猛地指向舷窗外那片均匀弥漫的尘埃，“这里没有交火的痕迹！一点都没有！”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主控舱内回荡，字字砸在李豫的心上：
“如果磐石真的被摧毁了，如果莎拉她们真的在这里跟来袭者干了一仗，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这片空域里也该留下点东西！能量武器的灼烧残渣，护盾过载爆炸的碎片，哪怕是被打碎的飞船装甲板，或者……尸体！”
老王的语气斩钉截铁：“但现在，除了这些被轰成渣的石头粉末，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有人特意来这里放了一场只为了好看的烟火！”
李豫眼中的暗金色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膨胀的势头被强行遏制，但身体依旧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
老王见他似乎听进去了一些，手上的力道略微放松，但语气依旧严厉：“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如果来袭者真的在这里抓到了人，达成了目的，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在这里设伏！等着可能闻讯赶来的同伙，比如我们！这才符合逻辑！但现在呢？这鬼地方除了我们，什么都没有！”
老王松开按着李豫肩膀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粗糙的胡茬摩擦掌心发出沙沙声。他啐了一口，眼神里充满了懊恼与后知后觉的愤怒：
“妈的……老子被那个狗日的陈星耍了一道！”
他看向李豫，眼神复杂：“他扮成你的样子，把我们救出来，套出了莎拉的名字……现在看来，那个王八蛋肯定顺着这条线，通过你说的自由军内部充满间谍的渠道，查到了磐石聚落的位置！”
“他派了人来，想在这里堵你，或者抓人质逼你就范。但莎拉那贼丫头肯定是察觉到了危险，提前带着人转移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象征毁灭的尘埃，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由军生存智慧的肯定，以及更深沉的忧虑：
“来袭者扑了个空，恼羞成怒，又不想白跑一趟，干脆就把这片地方彻底犁了一遍，既泄愤，也毁灭可能留下的转移痕迹。”
随着老王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李豫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狂暴与绝望，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暗金色的光芒逐渐内敛，皮肤下躁动的龙鳞虚影也缓缓隐去。他依旧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尘埃，但眼神里的疯狂已经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凝重所取代。
老王最后用力拍了拍李豫的后背。
“现在，你小子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无能狂怒，把自己变成怪物。”
他盯着李豫的侧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需要立刻联系你那些自由军的朋友！”
“问问他们，莎拉和林依那丫头，到底转移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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