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的流逝。
舷窗外，是永恒不变的黑暗虚空，点缀着遥远恒星冰冷的光点。李豫乘坐的飞船此刻正静静悬停在一片小行星带的阴影之中，如同一粒试图藏身于砂砾的尘埃。引擎维持在最低功率的待机状态，船身表面的光学迷彩涂层努力模拟着周围岩石的质感与温度，将一切能量信号压制到近乎于无。
他们在等。
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按照飞船的内部计时，距离里德尔给出“保持静默，等待接应”的指令，已经过去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足以让任何一次秘密接头的窗口期悄然溜走，久到足以让潜伏在暗处的监控网络完成数轮扫描。
主控舱内，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体。只有设备运行时发出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在有限的空间里交织。
老王抱着双臂，靠在后方的舱壁上。他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掩大半，只有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在昏暗的仪表盘微光映照下，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反光。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舷窗外那片死寂的星空，仿佛能从那片虚无中看出什么旁人无法察觉的端倪。
小张瘫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那头本就凌乱的短发。他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豫哥……”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主观察窗前的李豫背影，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怀疑，“你说那个自由军的头儿，靠谱吗？”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我怎么感觉……有点瘆得慌。照你说的，他连自己的老巢都让人给扬了，自己也差点被炸成碎片，现在……真的还有空、还有能力，来接咱们吗？”
角落里，正检查着武器状态的伯特抬了抬眼，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相似的疑虑。连始终保持着冷静、在操控台前监控着外部信号变化的蔚奥莱特，手指敲击虚拟键盘的速度，也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
李豫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背对着众人，身影在观察窗前勾勒出一道沉默的剪影。窗外，那片被彻底粉碎、化作均匀尘埃带的磐石旧址，在远处恒星的微光映照下，泛着冰冷而死寂的灰白。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片象征毁灭的尘埃，投向更深处、更不可知的黑暗。
几秒钟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
“再等一小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最终做出了决断：
“如果还没动静……”
李豫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舱内每一张写满疲惫与不安的脸，最后落在小张身上。
“我们就先撤走，再重新……”
话音未落。
“那是什么？！”
小张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舷窗的斜上方，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愕而变了调。
几乎是同时，舱内所有人都做出了反应！
老王瞬间挺直了脊背，肌肉紧绷；伯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蔚奥莱特面前的数块监控光屏数据流疯狂刷新；连一直安静待在角落、抱着膝盖坐在补给箱上的“凯茜”，也抬起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李豫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小张所指的方向。
舷窗外，那片原本只有黑暗与零星光点的深空背景，被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移动的轮廓所占据。
那是一只……
生物。
一只硕大无朋、足以让每个所见者都感慨自身渺小的生物。
它有着近似于地球生态中鲸类的流线型身躯，优雅而庞然，在绝对寂静的宇宙虚空中，以一种违背其巨大质量的、近乎轻盈的姿态缓缓游弋。它的皮肤是一种深邃的灰蓝，表面偶尔流淌过一丝丝微弱的、如同极光般变幻不定的幽幽光晕，勾勒出它躯体上某些巨大而复杂的、类似天然纹路或器官结构的轮廓。
它的每一次缓慢的“翕动”，都引动着周围空间的微妙变化。原本均匀漂浮在磐石旧址那片空域的、细密的星际尘埃，如同被无形的引力漩涡牵引，开始向着那庞然巨物的方向缓缓汇聚、流动，最终被吸入它躯体前端某个若隐若现的、如同黑洞般深邃的“口器”区域，消失无踪。
它不是在吞噬星辰，却仿佛在以一种更加宏大、更加缓慢的方式，汲取着这片虚空中的尘埃与微光，如同海洋中的蓝鲸滤食磷虾。
而它的体型……
“这只太空兽的体型，”蔚奥莱特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她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过，调出一系列疯狂跳动的估算数据，绿色的眼眸紧盯着窗外那个越来越近的轮廓，“……接近太阳大小。”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一种专业性的紧迫：
“李，我们是不是得赶紧离开？启动最大推力，尝试脱离这片空域。”
她转过头，看向李豫，眼神锐利：“就算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只是恰好路过这片区域……以它的质量和引力扰动范围，只要稍微靠近，其引力潮汐就足以将我们的飞船像纸片一样撕裂。更不用说它游动时可能带起的空间湍流和辐射余波。”
“是啊是啊！蔚小姐说得对！”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煞白，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死死抓住座椅的扶手，仿佛这样能带来一点安全感，“豫哥！我们快走吧！这、这玩意太大了！它一张嘴，咱们连塞牙缝都不够！”
舱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面对这种超越了常规战争、属于宇宙本身规模的伟力，任何人类的武器和勇气，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李豫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钉死在观察窗前。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器，死死锁定着那只缓缓“游”近的、如同移动星体般的太空巨兽。说是缓缓，但以其体型，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说转瞬即至。
暗金色的微光，在他眼底深处悄然流转。
他并没有在恐惧面前的奇观，而是仔细回想着里德尔最后的话语——“我会安排‘人’去接你……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尝试任何异动……”
“人”？
李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并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恍然与决断的微妙表情。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带着循环系统金属味的空气涌入肺部。然后，他转过身，面向舱内所有惊恐不安、等待他决断的面孔。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舷窗外那只已经占据了大半个视野、缓缓张开仿佛能吞噬星辰的巨口的太空兽身上。
“也许，”李豫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舱内所有的嘈杂与恐惧，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预言的笃定，“它是来接我们的呢。”
下一秒。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
那只举世无匹的太空巨鲸，似乎用那双眼睛轻轻扫过李豫飞船藏身的小行星带附近。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生命磁场，如同温柔而无边无际的海潮，轻轻拂过了整片空域。
然后，它张开了嘴。
不是攻击性的撕咬，不是捕食性的吞噬。那是一种更加……平和、更加自然的动作，如同海洋中的巨鲸张开巨口。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引力，瞬间笼罩了整艘飞船！
“啊——！”小张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抓稳！”老王低吼。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轻柔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宇宙本身伸出的手掌，轻轻托起了整艘飞船。船身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是结构在承受超越设计极限的引力梯度变化。外部的光学迷彩涂层瞬间过载失效，显露出深灰色的船体本色。
然后，飞船动了。
不是引擎推动，而是被那股引力温柔地、平稳地“牵引”着，脱离了小行星带的阴影，向着那张仿佛能容纳星辰的巨口，缓缓飞去。
舷窗外，景象飞速变化。小行星带的碎石被一同引动，如同被无形旋涡卷起的沙砾，连同他们的飞船一起，汇成一道流向巨口的、无声的溪流。巨兽口腔内部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那不是血肉构成的腔体，而更像是一个……被柔和光芒填充的、温暖而巨大的空间通道，内壁流淌着仿佛液态能量般的幽蓝与淡金色光辉。
没有腥气，没有恐怖。只有一种浩瀚、古老而温和的气息，透过飞船的外壳，隐隐传来。
就在飞船即将没入那片光芒的前一瞬。
李豫最后看了一眼舷窗外，那片正在迅速远离、逐渐被巨兽身躯遮挡的星空。
他的眼神深邃，暗金色的光芒在瞳孔深处静静流转。
然后，光明吞没了一切。
飞船，连同其中所有惊愕、茫然、或有所明悟的人们，一同消失在那只横渡星域的太空巨鲸的口中。
舷窗外最后的景象，是巨兽缓缓合拢的、如同两片星云接触般的“唇颌”，以及彻底降临的、温暖而柔和的内部光辉。
舱内，陷入一片绝对的、充满未知的寂静。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我在赛博朋克世界当保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