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双月礁的秘会,比预想中顺利。
当敖广龙君的分身——一尊以万年玄冰为本、附着一缕神念的化身,在龟丞相陪同下踏浪而来时,晚风已换了一身月白广袖流云袍,发束玉冠,端坐于礁石之上。虽修为只显露出元婴初期的波动,但那一身历经仙域沉浮蕴养出的气度,与眼眸中偶尔闪过的、看透万古的淡漠,让见多识广的敖广分身也暗自心惊。
没有繁文缛节,直入主题。
晚风将迷魂涡所得——包括仙盟罗盘、符剑的解析结果,以及“水镜留影阵”记录下的、关于上古水宫及海眼投影的关键片段——以神识凝成光球,坦然推至对方面前。龟丞相谨慎探查后,确认无害,敖广分身才将神念沉入。
片刻沉默。
玄冰化身表面泛起细微涟漪,显示着其内神念的波动。
“仙盟所图,果然深远。”敖广分身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这‘定源罗盘’专为探测本源而制,炼制手法蕴含部分上古水纹禁制,若非对归墟海眼研究极深,断难仿制至此。看来,他们对我东海禁地的觊觎,非止一日。”
晚风执扇轻摇:“龙君镇守海眼万载,当知其中凶险。癸水本源若被怨念浸染者强行取走,轻则本源暴动,引发四海浩劫;重则……恐释放出共工残存的不灭执念。届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东海。”
这是赤裸裸的提醒,也是警告。
敖广分身直视晚风:“道友对此似乎知之甚详。不知雷域对此,是何态度?”
“癸水本源乃天地造化,有德者居之,更应有能者镇之。”晚风迎上对方目光,“雷域所求,非掠夺占有,而是‘有序’。若龙君愿继续镇守海眼,雷域可提供加固封印、疏导怨念之法门,并承诺共抗外敌,保东海安宁。前提是,东海需纳入《玉霄法典》所倡的‘公平有序’之盟约框架,与雷域、广寒宫、星耀阁等互为犄角,共拒仙盟霸权。”
没有要求蛟龙宫归附,而是提出一个基于共同利益与规则的同盟。这既给了蛟龙宫足够的尊重和自主权,又画出了一个对抗仙盟的切实蓝图。
龟丞相在一旁捋须沉吟。敖广分身沉默良久,玄冰面孔上看不出情绪,但周遭海水的流速却悄然平缓了几分。
“道友所言‘加固封印、疏导怨念之法’,从何而来?”敖广终于问出关键。归墟海眼的封印乃上古遗留,蛟龙宫世代研究,也只能勉强维持,从不敢说“加固”,更别提“疏导怨念”。
晚风微微一笑,指尖一点灵光浮现,灵光中隐约可见一枚复杂到极致、仿佛蕴含水之真意的古老符纹虚影一闪而逝。虽只一瞬,但那符纹中流淌的道韵,却让敖广分身瞳孔微缩——那绝非此界应有之物!
“我这一脉,传承有些特殊,对上古旧事略知一二。”晚风语焉不详,却更显高深,“具体法门,待盟约初定,自当奉上部分以为诚意。龙君可先行验证。”
示之以威,诱之以利,晓之以理。三步走完,晚风便不再多言,自顾品茶看海,将思考的时间留给对方。
最终,敖广分身缓缓点头:“事关重大,本君需与宫中长老商议。但道友今日之诚意,本君已见。三日内,无论结果如何,必给答复。在此期间,我蛟龙宫会加强对仙盟动向的监控,并约束碧波城内某些人的越界之举。”
这便是初步的默契了。
秘会散去,晚风晚宝一行悄然离开双月礁,返回雷域在东海的临时据点——一处由星耀阁提供的隐秘灵岛。刚落地,阿金就迫不及待地从晚宝袖中钻出,伸了个懒腰:“装高人累死我了!小晚风,你刚才那手符纹露得妙啊,把那老龙唬得一愣一愣的!从哪儿学的?”
晚风恢复慵懒模样,瘫在躺椅上:“玉老闲来无事时,翻过些上古残卷,其中恰好有关于水神封印的只言片语。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模拟了半分神韵罢了。真正的加固之法?还得靠玉老和百工殿那帮小子慢慢研究。”
晚宝失笑,随即正色道:“不过阿姐,蛟龙宫态度松动是好事,但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此。东海棋局,另一枚关键棋子——听潮阁,也该动了。”
算算时日,与听潮阁副阁主“妙笔生”白老先生约定的会面之期,就在明日。
听潮阁位于东海之滨的“沉星湖”,虽名中有湖,实则是一片巨大的内陆咸水湖,与东海有暗河相通。听潮阁以音律、书画入道,门下弟子多风雅之辈,在修真界声望颇高,且因其超然物外的姿态,与各方关系都不错。但也正因如此,想要说动他们明确站队,尤为困难。
次日,沉星湖,临波轩。
水榭建于湖心,四面轩窗敞开,可见碧波千顷,远处山色空蒙。湖风带着湿润水汽与淡淡荷香,沁人心脾。
白老先生一身素青儒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手边放着一杯清茶,一架古琴,正临窗远眺,颇有几分出尘之气。他身后侍立着两名年轻弟子,皆气质清华。
晚宝此次独自赴约,只带了阿金蹲在肩头。她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举止从容,见礼后安然落座。
“晚宝副阁主远道而来,老朽有失远迎。”白老先生声音温和,目光在晚宝身上扫过,尤其在阿金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早就听闻雷域晚宝副阁主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副阁主约见老朽,所为何事?”
开场客气,但透着疏离。
晚宝也不绕弯,微笑道:“白老前辈客气。晚辈此来,一是久仰听潮阁风雅,特来拜访;二来,是想与前辈聊一聊,如今这修真界的‘风声’与‘潮向’。”
“哦?”白老先生抚须,“不知副阁主听到的是何风声,看到的又是何潮向?”
“风声疾,潮向乱。”晚宝收敛笑意,神色坦然,“仙盟四处出击,北境、戈壁、万瘴岭、乃至东海,无一处安宁。其所求者大,所图者深,已非维持修真界秩序那么简单。晚辈听闻,听潮阁一向主张‘清音正心,明辨是非’,故而不揣冒昧,想请教前辈,面对如此乱局,听潮阁将何以自处?又将何以处天下?”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白老先生身后一名弟子眉头微皱。白老先生却神色不变,缓缓道:“听潮阁立阁之本,在于修心养性,探寻天地至理。世间纷争,如潮起潮落,终究是外相。我阁弟子,但求明心见性,不为外物所扰。”
这是典型的避世之言。
晚宝轻轻摇头:“前辈此言,请恕晚辈不敢苟同。潮起潮落虽是自然,但若有人欲以神通截断江海,逆转潮汐,致使天下水脉紊乱,苍生罹难,听潮阁还能安坐水榭,只听涛声么?”她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况且,仙盟之势,已非潮汐,而是海啸。当其席卷而来时,又有哪一片礁石,能真正独善其身?”
白老先生沉默,端起茶杯,却未饮。
晚宝继续道:“戈壁赤沙盟,此前亦想独善其身,结果如何?若非我雷域暗中援手,赤砂城早已化为焦土。北海广寒宫,超然世外,如今不也因仙盟觊觎寒冥本源,而不得不与我等携手?东海蛟龙宫,坐拥归墟海眼,镇守万载,如今也面临仙盟步步紧逼,不得不思变求存。”
她每说一例,白老先生的眉头便微不可察地蹙紧一分。这些情报,听潮阁并非全不知晓,但被晚宝如此清晰连贯地道出,其中的紧迫感与联动性,便显得格外惊心。
“前辈,”晚宝声音放缓,却更加恳切,“雷域非好战之地,所求者,不过是在仙盟霸权之下,为天下修士争一个‘公平有序’的存身之所。此非一域一地之事,乃关乎修真界未来气运之局。听潮阁素有清名,阁中诸位前辈更是明察秋毫。难道真的忍心,坐视仙盟一步步将修真界拖入万劫不复之境,最终连一片听潮静心之地也不复存在么?”
水榭内一片安静,只有湖风穿窗而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潮声。
良久,白老先生长叹一声,放下茶杯:“副阁主所言,字字锥心。老朽岂不知天下将乱?只是……听潮阁内部,亦非铁板一块。阁主闭关多年,不理俗务。几位长老中,有主张静观其变者,亦有认为仙盟势大,不可轻触锋芒者。老朽虽有心,亦感无力。”
这便是松动了!晚宝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前辈可知,仙盟对听潮阁,也早有安排?”晚宝忽然问道。
白老先生一怔:“此言何意?”
晚宝取出一枚玉简,正是从迷魂涡缴获的仙盟传讯符剑中,经过阿金和玉老联手破译出的部分加密信息片段。其中有一条,提到了“沉星湖”、“音律扰动”、“必要时可启用‘潮音’计划”等模糊字眼。
“这‘潮音’计划具体内容,我们尚未完全破译。”晚宝将玉简推至白老先生面前,“但结合仙盟近期在其他地域的手段——如戈壁之拉拢分化、北境之暗中探查——不难推测,其针对听潮阁,无非是拉拢、分化、渗透,乃至在必要时,以某种手段扰乱沉星湖灵脉,或影响贵阁传承根基,逼贵阁就范。”
白老先生神识扫过玉简,脸色渐渐凝重。他是副阁主,掌管部分外务与情报,对仙盟的某些隐秘行事风格并非毫无所知。晚宝给出的信息虽残缺,却与他掌握的某些疑点隐隐吻合。
“仙盟使者,上月确曾来访,与三长老闭门长谈许久。”白老先生缓缓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三长老之后,便在阁内多次提及‘识时务者为俊杰’、‘仙盟乃正统,大势所趋’等言论。”
晚宝趁热打铁:“前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听潮阁的‘潮音’,应该由听潮阁自己来定,而非由外人来‘启用’。雷域愿与听潮阁缔结守望相助之盟,共享情报,并在必要时提供支持,助听潮阁清理门户,稳固根基。我们所要的,只是听潮阁在仙盟压迫修真界时,能发出属于自己的‘清音’,而非沉默或附和。”
白老先生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望着窗外浩渺湖面,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斗争。听潮阁千年中立,一旦选择站队,便再无回头路。但晚宝的话,以及仙盟可能的阴谋,又让他无法安然置身事外。
“兹事体大,老朽一人无法决断。”白老先生最终道,“需与阁内几位志同道合的长老商议。不过……”他看向晚宝,目光已然不同,多了几分郑重与决断,“副阁主今日之言,老朽记下了。最迟五日,必给雷域一个答复。在此期间,我会设法稳住三长老一系,并加强对沉星湖灵脉的监控。”
这便是承诺了。
晚宝起身,郑重一礼:“多谢前辈深明大义。无论结果如何,雷域的大门,永远为听潮阁的朋友敞开。”
离开临波轩,返回灵岛的路上,阿金趴在晚宝肩头,传音道:“小晚宝,你说这白老头,真能说动听潮阁倒戈吗?我看他犹豫得很。”
晚宝踏波而行,衣袂飘飘,目光沉静:“白老先生不是犹豫,是谨慎。听潮阁传承悠久,内部关系盘根错节,他需要时间串联、说服。但既然他答应去尝试,并愿意主动监控灵脉、稳住内敌,便已是成功了一大半。”
她望向西方,雷域的方向:“如今,北境有广寒宫,戈壁有赤沙盟,东海有蛟龙宫松动、听潮阁有望,加上星耀阁的暗中支持……对抗仙盟的同盟雏形,已渐渐清晰。接下来,就是要在仙盟反应过来之前,让这同盟真正稳固下来。”
“怎么稳固?”阿金好奇。
晚宝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慧黠:“仙盟不是喜欢四处点火吗?那我们就帮他们,把几处火头,烧得更旺些,让他们……顾此失彼。”
接下来的几日,东海看似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
蛟龙宫加强了对归墟海眼外围的封锁,并开始秘密调整部分防御阵法。
听潮阁内,白老先生暗中联络了两位交好且对仙盟存疑的长老,密谈数次。
而仙盟驻东海的外务殿分舵,则接连收到坏消息:迷魂涡小队失联(韩厉逃回后只报称遭遇未知危险,法器遗失,未敢提细节);碧波城三长老一系在议事会上提出的“加深与仙盟合作”议案,因城主突然态度转为暧昧而暂缓;更麻烦的是,他们安插在蛟龙宫和听潮阁的几条暗线,相继失去了联系,或传回的信息变得模糊可疑。
分舵主事,一位元婴中期的仙盟长老,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一边加派人手调查,一边紧急传讯回中土总坛。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晚宝通过星耀阁的渠道,将一份经过精心剪辑、抹去己方痕迹、只突出仙盟窥探东海禁地、觊觎癸水本源野心的“情报摘要”,悄然送入了碧波城城主、以及蛟龙宫和听潮阁内部分对仙盟亲近派的案头。
这份“摘要”内容详实,证据确凿(部分来自迷魂涡所得),描绘出一幅仙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能引动东海浩劫的可怕图景。
碧波城城主府内,传来茶杯碎裂的清脆声响。
蛟龙宫中,某位收了仙盟厚礼、曾为仙盟说话的长老,看着手中玉简,额头渗出冷汗。
听潮阁三长老的闭关静室,空气骤然冰冷。
东海的水,被彻底搅浑了。而在浑水之中,原本摇摆的鱼儿,开始重新选择方向。
三日后,蛟龙宫龟丞相秘密传讯雷域:敖广龙君原则上同意缔盟,具体条款可进一步商议。
四日后,听潮阁白老先生传来密信:已说服两位长老,阁内支持与雷域接触的力量已占上风,三长老一系被暂时压制。听潮阁愿派代表,秘密访问雷域,共商大计。
听潮阁,至此倒戈。
晚宝接到密信时,正在灵岛上与晚风对弈。她落下最后一子,棋局大势已定。
“阿姐,该回雷域了。”晚宝抬眸,眼中映着窗外的海天一色,“东海布局初成,接下来,该是让各方盟友,亲眼看看我们雷域的根基与气度了。也是时候,让仙盟知道,他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对手。”
晚风轻笑,将手中棋子一抛:“善。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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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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