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雾,山谷间草木气息清新。石屋内,熊和共盘膝而坐。他身上药膏已净,换上了干净的素麻布袍。皮肤流动着温润光泽,裂痕尽消。
呼吸悠长深缓。每一次吸气,都似将整座山谷的清灵纳入胸腹;每一次呼气,气息绵长如地脉潜流。胎息圆满,与天地交融。体内混沌真元如江河奔涌,在十二形意圆满的金丹统御下,于拓宽坚韧的经脉中圆融流转。
轮转磨盘在丹田缓缓转动,混沌气流萦绕,发出低沉宏大的嗡鸣,每一次转动都带着磨灭杂质、淬炼真元的磅礴力量。龟甲碎片静悬识海,玄光温润,稳固着历经劫波后更加坚韧的神魂。那点源自祖师残念的混沌微光,在磨盘中心明灭不定,如同不灭星火。
伤势尽复,修为臻至金丹圆满。气血充盈,真元澎湃,状态前所未有。
然而,熊和共脸上无半分欣喜。眉头微蹙,混沌暗金的瞳孔深处沉淀着血火淬炼后的深邃,也翻涌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困惑。
金丹圆满,下一步,便是结婴。
修真界亘古相传,结婴乃逆天改命之始,是生命层次的第一次真正跃迁。其核心要旨,八字真言:“碎丹凝婴,神气相抱”!
碎丹,碎有形之金丹,释放磅礴能量与大道感悟。
凝婴,凝无形之元神,以神魂为引,丹元为基,塑成介于虚实之间、拥有无限可能的元婴之体。
神气相抱,便是元神与丹元在碎丹凝婴刹那,高度融合,不分彼此,形成生命本源的新核心。
这是无数先辈用血泪摸索出的、近乎铁律的结婴之路。青阳宗典籍、乃至熊和共接触过的所有修真传承中,关于结婴的唯一描述。
可是……
熊和共心念沉入识海,《阴阳混元经》总纲在心间流淌。经文浩渺,阐述阴阳互根、混元一体之大道至理。其炼气、筑基、金丹篇,皆与“碎丹凝婴”之道隐隐契合,却又在细微处,尤其对阴阳轮转、混沌本源的阐述上,更为玄妙高深。他一路行来,由武入道,根基深厚,全赖此经指引。
然而,当他心念流转,试图探寻金丹之后的元婴篇时——
空!
一片虚无!
如同攀登至绝巅,前方却是深不见底的断崖。《阴阳混元经》的传承,在金丹圆满之境,戛然而止!关于如何“碎丹凝婴,神气相抱”,关于元婴境界的修行法门,只字未提!仿佛这部直指大道的无上真经,其元婴篇……被人硬生生抹去,或是本就缺失?
这个发现,如同冰冷的雪水浇在心头。
“碎丹凝婴……”熊和共眉头锁得更紧。他的混沌金丹,乃十二形意圆满所凝,混元一体,坚固不朽,其内更蕴含着龟甲道韵与一丝混沌微光。若要“碎丹”,便是要将这千辛万苦、历经生死才铸就的完美根基,亲手打碎?
这感觉……不对!
非常不对!
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若按此路强行碎丹,混元金丹崩碎时释放的,绝非仅仅是磅礴丹元,更可能是毁灭性的混沌乱流!届时莫说凝婴,恐怕连元神都会被彻底撕碎,形神俱灭!
《阴阳混元经》的缺失,绝非偶然。这部真经走的,似乎是一条迥异于常理、更为艰险却也更为宏大的道路。它的元婴篇,或许根本就不是“碎丹凝婴”。
那是什么?
熊和共意识沉入丹田,凝视着缓缓转动的轮转磨盘,凝视着磨盘中心那点混沌微光,凝视着那枚混元一体、十二兽纹流转的混沌金丹。
阴阳互易,混元归一……
龙虎交泰,磨灭万法……
由武入道,道蕴于武……
祖师残念最后施展“混元崩”,引动天地阴阳本源,化身混沌磨盘,崩灭炼虚分身……
一幕幕感悟在心间流淌、碰撞。
“神气……相抱……”他喃喃自语,混沌暗金的瞳孔中精光闪烁,“神为元神,气为真元丹气……相抱……融合……或许关键不在于‘碎’,而在于……‘化’?”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黑暗中划过的闪电:或许《阴阳混元经》的结婴之路,并非打碎金丹,而是……将这混元一体的金丹,如同混沌孕育星辰,如同磨盘碾碎万物又重归本源……将其“化”掉?以元神为引,以阴阳轮转为炉,将这混元金丹“化”入元神,最终成就一个承载混沌、阴阳轮转的……混元元婴?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疯长,带着令人心悸的可能。但……具体如何“化”?如何让坚固不朽的混元金丹融入虚无缥缈的元神?如何保证阴阳轮转的平衡?如何引动那关键的蜕变?
依旧迷雾重重。《阴阳混元经》没有答案。修真界典籍更没有记载。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断头路。
“熊兄弟!你终于醒了!哈哈哈!俺老石就知道你没事!”粗豪的大嗓门如炸雷般打破沉凝。石山巨大的身躯几乎挤满门口,铜铃大眼中满是狂喜,几步冲到榻前,蒲扇般的大手想拍熊和共的肩膀,又猛地顿在半空,讪讪收回,搓着手嘿嘿直笑。
熊和共收敛思绪,抬眼看向石山。见他虽然精神亢奋,但眉宇间残留着疲惫和悲痛,身上铁甲带着新添的刀痕。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石山兄,辛苦你了。”声音沉稳真挚。
“辛苦啥!俺老石皮糙肉厚!倒是你,可把俺和柳仙子吓死了!”石山摆摆手,压低声音,带着敬畏道,“熊兄弟,你现在感觉咋样?那气息……深得跟潭老水似的,比闭关前还吓人!金丹圆满了吧?乖乖,这才多久……”
熊和共微微颔首:“侥幸突破,伤势已无碍。”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石山搓着手,脸上露出神秘兮兮又骄傲的神色,“熊兄弟,你猜怎么着?你现在可了不得了!整个修真界都炸锅了!‘戮婴真人’熊和共!听听这名号,够不够响亮?够不够威风?”
“戮婴真人?”熊和共微微一怔,随即释然。血火铸就的威名,他并不在意虚名,却也明白这称号背后的分量。这或许能震慑宵小,但也必将引来更多明枪暗箭。
“可不是嘛!”石山唾沫横飞,“你是没看见,青阳宗、万兽山,还有天剑阁那些大人物,送来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堆得跟小山似的!哦对了,妖皇陛下亲自下令,升俺老石当‘镇魔先锋将’了!嘿嘿,托你的福!”
正说着,门口光线一暗。
柳轻烟端着一个玉盘走了进来。盘中是一碗热气腾腾、灵气氤氲的灵谷粥,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发髻简单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鬓角。只是脸色依旧略显苍白,显然之前消耗的本源尚未完全恢复。
她看到熊和共端坐榻上,气息沉凝,眼神深邃,幽蓝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与欣喜,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将玉盘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声音平静无波:“醒了?先喝点灵谷粥,固本培元。”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恢复如初的肌肤和沉稳的气息。
“有劳轻烟。”熊和共看向她,混沌暗金的瞳孔中带着温和的谢意。他清晰地记得昏迷时,那缕始终护住心脉的玄阴寒气,那份细致入微的照料。更记得……月下竹林间,那清晰坚定的誓言,如烙印刻在道心深处。
柳轻烟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是将玉碗递到他面前。
熊和共接过温热的玉碗,粥香扑鼻。慢慢地喝着,温热的灵粥入腹,化作精纯的暖流滋养四肢百骸。屋内的气氛一时沉静。
石山看看熊和共,又看看一旁静立、气质清冷的柳轻烟,铜铃大眼转了转,嘿嘿干笑两声:“那啥……熊兄弟你先喝着,俺老石去外面看看,那帮兔崽子有没有偷懒!”说完识趣地溜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熊和共放下空碗,看向柳轻烟。她的侧脸在晨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神情依旧清冷,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寒,似乎悄然融化了些许。
“我的伤……辛苦你了。”声音低沉。
“分内之事。”柳轻烟的声音依旧清冽,目光落在他胸前衣衫下那枚龟甲碎片隐约的轮廓上,“若非龟甲神异,祖师残念显圣,纵有灵丹妙药,也难挽回道基崩毁之局。”
提到祖师残念和龟甲,熊和共心中那关于结婴的困惑再次浮现。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轻烟,你对结婴……如何看?”
柳轻烟微微一怔。略作思索,幽蓝的眸子如冰湖映月:“结婴乃修真途中第一道真正天堑。‘碎丹凝婴,神气相抱’,乃大道至理。碎丹需大勇气,凝婴需大定力,神气相融需大机缘。玄阴灵体结婴,更需寻极阴之地,引九幽玄阴之气洗练神魂,使元婴与灵体本源相合,方能成就无瑕玄阴元婴。其中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描述清晰、冷静,正是修真界最正统的结婴之道。然而,这番话听在熊和共耳中,却让他心中的违和感更加强烈。
正统之路,对他而言,或许正是死路。
“碎丹……”熊和共低声重复,混沌暗金的瞳孔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若金丹……不可碎,又当如何?”
柳轻烟秀眉微蹙,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的讶异:“金丹不可碎?何意?金丹圆满,真元充盈,道韵凝聚,碎之方能释放本源,重塑元婴。此乃天地法则,岂有不可碎之理?除非……”她目光陡然一凝,落在熊和共身上,感受着他体内那混元一体、深沉如渊的圆满气息,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除非你的金丹,已非寻常金丹?《阴阳混元经》……有异?”
熊和共缓缓点头,没有隐瞒:“《阴阳混元经》……元婴篇,无迹可寻。”
短短一句话,却让柳轻烟幽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瞬间明白了熊和共方才困惑的根源。一部直指大道的无上真经,竟在结婴这最关键的节点断了传承?这意味着他面前是一条没有路标、没有前人足迹、甚至可能被天地法则所不容的断头路。
“怎会如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饶是她心性清冷,此刻也感到一阵心悸。
“或许,它的路……本就不需碎丹。”熊和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穿透迷雾的鹰隼,“混元金丹,阴阳轮转……我隐隐觉得,结婴的关键,在于‘化’,在于‘融’。以元神为引,以阴阳为炉,将这混元金丹化入元神,成就一个……承载混沌、轮转阴阳的元婴。”
他将自己模糊的感悟说了出来。
“化丹入神?阴阳为炉?”柳轻烟低声重复,清冷的眸子里泛起剧烈的波澜。这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了修真界的认知。但联想到熊和共那引动天地阴阳的一拳,联想到形意祖师残念展现的无上威能,又似乎……并非全无可能。
“可行否?凶险几何?如何着手?”她一连三问,直指核心。玄阴灵体让她对能量本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立刻意识到这条路的恐怖——稍有差池,金丹失控,阴阳逆乱,元神瞬间就会被狂暴的混沌之力撕碎,比碎丹失败更彻底。
“不知。”熊和共的回答干脆而沉重,混沌暗金的瞳孔深处是化不开的迷雾,“无经可循,无法可依。只觉此路或有生机,但前路……尽是混沌。”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窗外鸟雀的鸣叫和远处营地隐约的嘈杂传来。
柳轻烟静静地站在那里,月白的裙裾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她看着熊和共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困惑与凝重,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份对大道前路的执着与探寻。昨夜竹林月下的誓言,如清泉流淌过心田。
道途漫漫,荆棘遍布。
愿执君手,共踏仙巅。
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清冷的誓言言犹在耳。
她忽然向前一步,靠近榻边。幽蓝的眸子如同最纯净的冰晶,清晰地映照着熊和共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道途艰险,自古皆然。前人之路若不通,便踏出一条新路。”
“《阴阳混元经》虽断前路,然龟甲尚存,祖师道韵犹在。”
“你之混元金丹,你之武道意志,你之生死感悟,皆是破局之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一线生机,未必不在你心中所求的‘化’与‘融’之上。”
“我信你。”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熊和共的心坎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质朴的信任与支持。
熊和共心头一震,混沌暗金的瞳孔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困惑、迷茫、沉重……并未完全消散,但在柳轻烟这清冷却无比坚定的信任目光下,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沉凝的力量。如同一叶在迷雾惊涛中飘摇的孤舟,看到了远方灯塔微弱却执着的光。
他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纹路清晰,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也蕴含着对前路的迷茫。
“信我……”他低声重复,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迷茫并未完全驱散,但眼底深处,却燃起了一簇更为坚韧的火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石山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和粗豪的嗓门:
“熊兄弟!云崖长老和几位统领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好像……跟赤炎魔峰和以后的行止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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