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乱葬岗核心那煞气的谷地,周遭的怨灵尖啸与阴风怒号并未减弱,反而因方才那场能量暴走,变得更加狂躁不安。灰雾如粘稠的潮水般涌动,其中闪烁的暗红怨念光点密密麻麻,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枯树扭曲的枝桠如同鬼爪,在雾中时隐时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魏无羡被蓝忘机半扶半抱着,脚步虚浮踉跄。他不再完全昏迷,却也不算清醒。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眸时睁时闭,睁着时,目光也是涣散的,没有焦点地扫过周遭狰狞的景象,又或者,只是穿透了这些景象,落在某个更遥远、更无法理解的虚空。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混合体——残留的阴煞冰冷,体内“异物”的诡异死寂,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强存在的、属于“魏无羡”本我的、带着痛苦与茫然的生机。
他的皮肤上,那些在阴煞灌注下浮现的暗黑色纹路并未消退,反而在缓慢地“生长”、“蔓延”,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勾勒出更加繁复诡异的图案,有些像扭曲的符文,有些又似怨灵哭嚎的面孔。这些纹路时而黯淡,时而微微发光,与他眉心那暗红印记的微弱脉动隐隐呼应。
蓝忘机紧紧揽着他的腰,几乎承担了他全部的重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魏无羡身体的冰冷与僵硬,也能感觉到那些纹路之下,经脉中流淌的灵力(如果还能称之为灵力)变得极其混杂、滞涩,充满了暴戾阴寒的气息,与他自身温养过去的精纯灵力格格不入,甚至隐隐排斥。
“魏婴,看着我。”蓝忘机低声唤道,试图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跟着我走,别睡。”
魏无羡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灰翳蒙蔽的眼珠缓缓转向蓝忘机的脸,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依旧空洞,但似乎听懂了“别睡”这两个字,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嗯……不睡……”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蓝忘机心头微微一酸,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走在前方的蓝曦臣神色凝重,朔月剑始终出鞘三寸,清冷的剑芒驱散着前方过于浓稠的灰雾和试图靠近的怨灵残影。他一边开路,一边不时回头查看魏无羡的状态,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气息……太乱了。”蓝曦臣传音给蓝忘机,声音充满忧虑,“阴煞之力与他体内那东西并未真正融合,只是被‘幽冥返魂花’那点奇异的‘轮回生气’强行粘合、压制,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这种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届时反噬会更猛烈。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魏无羡手臂上一道新蔓延开的、形似锁链的暗黑纹路:“这些纹路,不仅仅是阴煞侵蚀的痕迹。我感觉到,其中似乎掺杂了那‘异物’的规则烙印,甚至……可能还有一丝那‘幽冥返魂花’本身蕴含的、关于‘魂体’与‘轮回’的奇异法则。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正在缓慢但持续地改变他的身体,甚至……魂魄的本质。”
改变魂魄本质……蓝忘机的心狠狠一沉。这意味着,即便魏婴的意识能完全回归,他也不再是原来那个纯粹的魏无羡了?他会变成什么?一个被阴煞、异物规则、以及未知轮回法则共同改造过的……存在?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远比死亡更甚。
“必须尽快找到能梳理、净化,或者至少稳定这种混乱状态的方法。”蓝曦臣加快了脚步,“乱葬岗绝不可再留。我们需要一处灵气相对纯净、且足够隐蔽安全的地方。”
然而,如今外界天地规则紊乱,灵气稀薄,何处还能找到“灵气相对纯净”之地?更何况,魏无羡此刻的状态,对灵气的需求似乎也变得诡异——他体内驳杂的力量,似乎对精纯的灵气反而有排斥?
三人艰难地在怨灵环伺、地形险恶的乱葬岗中穿行。魏无羡的状态时好时坏,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某个方向,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有时又会毫无征兆地浑身发冷颤抖,皮肤下的暗黑纹路光芒乱闪,引得周围怨灵更加骚动。
一次,当魏无羡再次因体内力量冲突而痛苦蜷缩时,蓝忘机不得不停下,以自身灵力强行疏导安抚。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道隐匿极深、速度快到极致的暗红怨灵,如同毒蛇般从侧面雾中窜出,直扑魏无羡后心!
蓝曦臣反应极快,朔月剑光一闪,将那怨灵斩灭。但怨灵溃散时爆发的一缕精纯阴煞之气,却像是有意识般,绕过了蓝曦臣的剑光,径直钻入了魏无羡背后一道新浮现的暗黑纹路之中!
魏无羡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处纹路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周围的皮肤瞬间变得青黑!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那原本就混乱的气息,因为这一缕外来的、同源的阴煞之气注入,似乎变得“兴奋”起来,隐隐有再次失控的迹象!
“该死!”蓝曦臣脸色难看,“此地阴煞怨力与他现在的状态产生了‘共鸣’!他会像磁石一样,不断吸引、吸收这里的负面能量!必须立刻离开!”
不能再有任何耽搁。蓝忘机当机立断,将魏无羡打横抱起(尽管魏无羡因疼痛而微微挣扎),对蓝曦臣道:“兄长,开路!以最快速度冲出去!”
蓝曦臣点头,朔月剑光华大盛,不再仅仅是驱散,而是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剑芒,如同犁庭扫穴,强行在浓稠的灰雾与怨灵潮中劈开一条通道!蓝忘机紧随其后,将魏无羡牢牢护在怀中,避尘剑亦挥洒出湛蓝剑光,护住两侧与后方。
三人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在怨灵的尖啸与黑气的翻涌中疾驰。魏无羡在蓝忘机怀中不住颤抖,那些暗黑纹路明灭不定,眉心印记也隐隐发烫,他似乎在极力对抗着外界阴煞的吸引与体内力量的暴动,灰翳下的眼眸时而闪过一丝痛苦的金芒(本我),时而又被冰冷的黑暗占据。
不知冲了多久,前方灰雾终于变得稀薄,狰狞的枯树与嶙峋怪石逐渐减少,脚下不再是松软腐臭的黑泥,而是出现了略显坚硬的、夹杂着碎石的山地。
终于,在晨曦初露(尽管光线依旧暗淡)的时刻,三人冲出了乱葬岗那令人窒息的范围。
外界那规则紊乱、灵气稀薄的沉闷感再次扑面而来,但与乱葬岗内那纯粹的阴冷死寂相比,竟让人觉得“清新”了许多。
蓝曦臣停下脚步,微微喘息,回头望去。乱葬岗依旧笼罩在沉沉的灰雾之中,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沉默地散发着不祥。方才他们冲出的路径,已然被重新合拢的灰雾吞噬,不见痕迹。
“暂时……安全了。”蓝曦臣松了口气,但神色并未放松,目光落在蓝忘机怀中的魏无羡身上。
冲出乱葬岗后,魏无羡似乎好受了一些,身体的颤抖减轻了,那些暗黑纹路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只是依旧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触目惊心。他靠在蓝忘机胸前,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微弱但平稳,似乎耗尽了力气,陷入了半昏睡状态。
蓝忘机小心地将他放下,让他靠着一块相对干净的山石坐下,再次探查他的状况。脉息依旧混乱驳杂,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失控感减弱了。灵台深处,那片灰暗的“平衡”似乎暂时稳固了下来,属于魏无羡本身的那点微弱金芒,在灰翳与黑暗的包围下,艰难地闪烁着。
“他需要休息,更需要一个能隔绝外界阴煞干扰、同时……或许能缓慢疏导他体内混乱力量的地方。”蓝曦臣环顾四周。这是一片荒芜的山地,草木稀疏,远处有低矮的丘陵轮廓。因为规则紊乱,连鸟兽的踪迹都难寻,一片死气沉沉。
“兄长可知附近有何处符合?”蓝忘机问。他对夷陵一带的地形,远不如蓝曦臣熟悉。
蓝曦臣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幅更为精细的、标注着夷陵附近山川地脉的绢帛地图(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仔细查看,指尖在地图上某处缓缓划过。
“据此地向东南约八十里,有一处废弃的‘玄铁矿洞’。”蓝曦臣道,“此矿脉早年便已枯竭,矿洞深邃曲折,内部环境相对封闭,且玄铁矿石本身有一定隔绝灵气与干扰神识的特性。更重要的是,矿洞深处,可能因当年开采和地脉变动,形成了一些天然的石室与空洞,或可暂避。”
他看向魏无羡:“矿洞环境虽不佳,但胜在隐蔽,能一定程度上隔绝乱葬岗残余阴煞的远程感应,也避免被外界可能存在的探查轻易发现。眼下情势,或许是最合适的选择。”
蓝忘机没有犹豫:“就去那里。”
稍作休整,待魏无羡气息更稳一些(至少不再因外界残留的微弱阴煞而产生明显波动),三人再次启程。这一次,蓝忘机坚持自己背着魏无羡,让蓝曦臣得以全力戒备开路。
八十里的路程,在无法御剑、又需小心隐蔽的情况下,并不算近。沿途所见,依旧是规则紊乱下的凋敝景象。魏无羡大部分时间伏在蓝忘机背上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意识朦胧,只会含糊地喊“冷”或“蓝湛”,得到回应后,便又安静下去。
他的身体依旧冰冷,那些暗黑纹路如同寄生般牢牢附着。蓝忘机能感觉到,背上的重量似乎……比之前更沉了一些?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魏无羡的身体,仿佛在发生某种缓慢的、不可逆的“质变”,变得更加致密,更加……接近那些纹路所代表的、非人的存在?
这个发现让他心如刀绞,却只能将人背得更稳,脚步踏得更坚定。
黄昏时分,一片光秃秃的、呈现暗褐色的山壁出现在眼前。山壁底部,数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矿洞入口,杂乱地分布着,有些已经坍塌了一半,散发着荒废与岁月侵蚀的气息。
蓝曦臣选择了一个入口相对完整、内部通风尚可(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且位置较为隐蔽的矿洞。他先以符箓和灵力探查了一番,确认洞内没有大型危险妖兽或异常能量聚集,才示意蓝忘机进入。
矿洞内部幽深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和一种地底特有的阴湿气味。蓝曦臣以照明符箓在前引路,蓝忘机背着魏无羡紧随其后。通道起初狭窄崎岖,不时需要低头侧身,越往里走,空间逐渐开阔,出现了岔路和废弃的矿道。两侧岩壁上,还能看到零星开采过的玄铁矿脉痕迹,呈现出黯淡的金属光泽。
深入约莫一里多地,蓝曦臣在一处相对干燥、空间约有寻常房间大小、且有数条细小裂缝通往外部(用于通风)的天然石室前停下。
“就这里吧。”他点燃了几张特制的、能提供稳定光源并附带微弱净化空气效果的符箓,贴在石室四角,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大部分黑暗。
蓝忘机小心地将魏无羡放在石室中央铺开的软垫上。魏无羡依旧昏睡,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苦,那些暗黑纹路在符箓光芒下,显得更加诡异刺目。
蓝曦臣开始布置简单的防护与隐匿禁制,尽管此地深处山腹,又受玄铁矿脉天然干扰,暴露风险不大,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蓝忘机则守在魏无羡身边,继续以温和的灵力滋养他枯竭的经脉,尽管收效甚微,但他不愿放弃。
石室内,暂时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只有符箓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三人轻浅的呼吸。
然而,无论是蓝忘机还是蓝曦臣,心中都清楚——
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
魏无羡体内的“平衡”能维持多久?
那些如同诅咒般的暗黑纹路,最终会将他带向何方?
洗墨池底的“眼睛”碎片,乱葬岗的阴煞,体内的“异物”……这些线索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真相?
而外界那持续恶化的规则紊乱,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再次将他们卷入更深的旋涡?
无人知晓。
他们能做的,只有守在此地,守着这微弱而诡异的生机,等待,并祈祷转机的到来。
黑暗中,魏无羡眉心那暗红的印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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