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会计的铁皮灯笼“当啷”砸在雪地上,火星子溅到他棉裤腿上,他都顾不上拍。
指甲掐进锁扣歪扭的缝隙里,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往下滑,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仓房门锁是他上个月新换的黄铜锁,钥匙就挂在裤腰上,谁能半夜摸过来?
“刘叔!”王念慈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过来。
她手里攥着半块热乎的烤红薯,原是给守夜的刘会计送宵夜的,此刻红薯“啪”地掉在雪地里,“怎么了?”
刘会计哆哆嗦嗦指向锁眼:“备份账本……《多交税凭证》《联署信》……”他突然拔高了嗓门,“全没了!”最后那个“了”字带着哭腔,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几片积雪从房檐砸下来,正落进他后脖颈,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王念慈的脸刷地白了。
她两步跨到仓房门口,弯腰查看锁扣——锁舌被铁丝勾得变了形,木门框上还留着半道新鲜的划痕。
她转身拽住刘会计的胳膊:“您先别急,杨靖呢?”
“在打谷场对新账。”刘会计抽了抽鼻子,“我这就去找他——”
“找我做什么?”杨靖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
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肩头落着层薄雪,手里还攥着半截炭条,“刘叔,您锁门时可检查过窗棂?”
刘会计一怔:“窗棂?我锁完门绕着屋子转了三圈,窗栓都插得死紧——”
“那您看这。”杨靖蹲下身,用炭条挑起雪地上一道浅印,“胶鞋印,左脚深右脚浅,像是拖着个铁箱子走的。”他顺着脚印方向指去,“往张副队长办公室后窗去了。”
王念慈猛地抬头:“你是说——”
“嘘。”杨靖冲她眨眨眼,转身拍了拍刘会计的背,“丢了不怕,咱有底稿。王知青,劳烦您去喊妇女队来打谷场,就说今天全屯每人抄一页账本,晒给全县看!”他提高了嗓门,故意让路过的几个村民听见,“咱平安屯的账,经得起查,更经得起晒!”
刘会计还在发懵,王念慈却秒懂——杨靖这是要把“账本失窃”变成“公开晒账”,让全屯人都成了见证者,偷账本的人反而成了见不得光的。
她脆生生应了声,转身往村里跑,大辫子在雪地里甩得像团黑蝴蝶。
张大山扛着锄头路过打谷场时,正撞见杨靖搬着一摞毛边纸往石桌上堆。
几个妇女围过来,王念慈站在石凳上喊:“三婶子抄《猪饲料分配》,二柱媳妇抄《修井工分》,都仔细着,错一个数我让杨靖给你们补工分!”
张大山的锄头“咚”地砸进雪地。
他盯着杨靖手里的账本,后槽牙咬得腮帮子鼓起来——昨夜他起夜,看见仓房方向有火光,摸过去时正撞见个人影往灶膛里塞东西,他抄起扫帚拍过去,那人才慌慌张张跑了。
他扒拉灶灰,竟翻出半本烧剩的《分红明细》,边角都焦了,可“张大山”三个字的签名还歪歪扭扭地留在末页。
“张副队长?”杨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端着碗姜汤,“您这是要去巡田?我看天儿冷,喝口热乎的?”
张大山喉咙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他接过姜汤猛灌一口,烫得直咧嘴:“你小子……就没怕过的事儿?”
“怕啊。”杨靖蹲下来,用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个圈,“怕咱屯的账被说成糊涂账,怕老百姓的汗珠子白流。”他抬头时眼里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可更怕的是——有人想替咱们把账捂死。”
张大山的手在棉袄兜里攥紧了。
那半本烧剩的账本就藏在他怀里,纸边还扎得胸口发疼。
他突然转身往队部走,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格外响:“晚上来我家,带两瓶地瓜烧。”
夜里的张大山家飘着酸菜炖大骨头的香气。
杨靖拎着酒坛跨进门,正撞见张大山媳妇往桌上摆腌萝卜:“他非说要请人喝酒,我还当是哪个稀罕人物,原来是小靖子。”
“婶子您忙您的。”杨靖把酒坛往桌上一墩,“我和大山哥说点体己话。”
张大山关紧门,从炕洞掏出个布包。
布包打开,半本焦黑的账本露出来,纸页边缘还粘着炭灰:“昨夜有人烧账,我抢出来的。”他喉咙发哑,“我就想不明白,咱的账明明白白,多交的公粮都记着,联署的手印按得红堂堂,咋就有人容不下?”
杨靖伸手摸了摸焦痕:“因为他们怕。怕咱们的账晒出去,全县都学着咱们这么干。”他突然笑了,“大山哥,要是您肯在申请书上签个字,哪怕不盖章,也算给咱的账撑把伞。”
张大山的手抖了。
他盯着杨靖递过来的钢笔,那支笔还是王念慈从县城捎的,帽头刻着“为人民服务”。
他想起白天打谷场上,妇女们抄账时的嚷嚷声——“三奶奶,您这‘五升玉米’写得比我家娃的铅笔字还齐整!”“那可不,我孙女儿教的,说要让全县都看见咱平安屯的账!”
“签!”他突然拍桌,震得酸菜汤晃出碗沿,“我签!可你得答应我——以后我花的每一分公家钱,都得让娃们能查!”
钢笔尖落在宣纸上,墨迹晕开个小圈。
张大山一笔一划写着“张大山”,最后补了句:“自愿为平安屯账目作证。”写完他把笔一扔,灌了口酒:“要是有人说我签假名字,你就拿我家灶台上的烟袋锅子砸他——那是我爹传的,铜锅底刻着‘张’字!”
杨靖把签好字的纸页小心收进怀里。
窗外飘起细雪,落在窗纸上像撒了层盐。
他望着张大山泛红的眼眶,突然说:“大山哥,您知道为啥周主任看账时眼里有笑纹么?”不等回答,他又说,“因为他看见的不是本子,是咱屯子的人心。”
第二日,杨靖抱着铁皮箱再去公社。
箱盖上贴着新写的“补报联署+见证人签字”,墨迹还没干透。
赵文书在门口迎他,袖子里揣着个暖手炉:“李副主任昨夜翻了三遍你们的税票,烟屁股堆了半茶缸。”他压低声音,“材料没退,也没批,在‘暂存’柜里。”
“暂存就是活口。”杨靖拍了拍箱子,“咱再添把柴。”
回屯的路上,他让刘会计把“张大山签字页”复印了十份。
打谷场、供销社、学校门口,白纸黑字贴得满屯都是,标题写着:“副队长都敢晒账,你怕啥?”
当夜,打谷场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
张大山裹着羊皮袄蹲在草垛后,看着个黑影摸向布告栏。
那人刚伸出手,张大山突然咳嗽一声:“同志,这天儿冷,摸黑撕纸容易摔着。”
黑影僵在原地。
张大山打亮手电筒——竟是公社周主任的侄子,脸冻得通红:“我……我就是看看……”
“看就看,别动手。”张大山站起身,比那小子高出半头,“下次来,带手电,别摸黑做亏心事。”
那人连滚带爬跑了。
张大山转身时,打谷场那串红账本被风掀起,哗啦哗啦响成一片,像是谁在鼓掌。
后半夜,杨靖蹲在灶膛前烤手。
王念慈给他织的毛线手套滑到手腕,露出截红绳——那是奶奶临终前给他系的,说能挡灾。
他望着窗外,隐约看见远处山梁上有几个身影,打着手电筒往平安屯方向走。
“谁啊?”王念慈裹着被子凑过来。
“许是哪个屯的会计。”杨靖笑了,“听说咱这儿的账晒得亮堂,来取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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