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酉时,大定府城外宋军地道入口。
“深度几何?”宗泽蹲在昏暗的坑道口,油灯映着他苍老而坚毅的脸。
工兵营指挥使王麟满身泥污,单膝跪地:“禀老将军,三条地道已掘至城墙下三十丈处。东侧地道最深,距城墙地基仅五丈。但……”
“但什么?”
“金军似有察觉。”王麟压低声音,“今日午后,城内传出闷响,似是在挖反地道。末将担心,若继续掘进,恐与金军地道相遇。”
宗泽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坑道外的沙盘前。沙盘上,三条红色细线如毒蛇般蜿蜒,直插大定府城墙。
“张擎。”他看向身旁将领,“这几日城头守军有何异动?”
张擎抱拳:“金军加强了夜间巡逻,城墙上火把通明。另,他们在城墙内测新挖了许多深坑,投石听音——应是在探查地道位置。”
“果然。”宗泽捋须,“完颜宗翰不愧名将,守城滴水不漏。”
张俊急道:“老将军,那地道还挖不挖?万一被金军发现,他们灌水、放烟、甚至直接冲进地道……”
“挖,但要变个法子。”宗泽眼中闪过精光,“王麟,你令三条地道全部转向——不挖向城墙地基,挖向……城墙内侧三十丈处。”
众将一愣。
“老将军,不炸城墙地基,如何破城?”张擎不解。
“谁说要炸城墙了?”宗泽反问,手指点在沙盘上大定府城内一处,“这里是金军粮仓所在。你们把地道挖到粮仓下方,埋设火药。待引爆时——”
他做了个向上托举的手势:“粮仓飞天,军心必乱。届时我军再强攻城墙,事半功倍。”
张俊眼睛一亮:“妙计!金军注意力全在城墙脚下,绝想不到我们会炸粮仓!”
“但要快。”宗泽肃容,“完颜宗翰既已警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王麟,你需要几日?”
王麟心算片刻:“若全力掘进,再加三百民夫……三日,不,两日半!”
“好。”宗泽拍案,“就给你两日半。五月五日夜,子时正,我要看到大定府粮仓起火。”
“得令!”
众将匆匆离去。帐中只剩宗泽与参谋官。
参谋官低声道:“老将军,此计虽妙,但若金军提前发觉……”
“所以需要掩护。”宗泽望向城头,“传令各营,自明日起,日夜佯攻。弓弩、火炮、云梯,轮番上阵——声势要大,伤亡要小。我要完颜宗翰无暇他顾。”
他顿了顿:“另,给岳飞传讯,谈判可以谈,但要拖,拖到五月六日,大定府破城之后。”
“老将军是想……”
“完颜阿骨打若知大定府将破,谈判桌上,便该换个态度了。”宗泽眼中闪着老谋深算的光。
五月初四,黑水河北岸金军大营。
“宋使到——!”
传令声在营中回荡。中军大帐内,完颜阿骨打端坐主位,两侧文武肃立。帐帘掀起,岳飞只带两名亲兵,昂然而入。
“外臣岳飞,见过金国皇帝陛下。”岳飞抱拳,不跪不拜。
帐中一阵骚动。有武将怒喝:“宋狗无礼!”
完颜阿骨打抬手制止,鹰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宋将。良久,缓缓开口:“岳将军免礼。赐座。”
亲兵搬来木凳,岳飞坦然落座。
“朕的长子,可还安好?”完颜阿骨打开门见山。
“完颜将军无恙,只是暂居我军营中,有些寂寞。”岳飞语气平静,“陛下若思念儿子,可以谈谈条件。”
“条件?”完颜阿骨打冷笑,“你挟持朕的儿子,还敢谈条件?”
“不是挟持,是保护。”岳飞直视这位金国开国皇帝,“虎跳涧一战,刀剑无眼。若非本将及时制止,完颜将军此刻怕已身首异处。”
帐中杀气陡升。完颜阿骨打却笑了:“好个岳飞,胆色过人。那你说说,什么条件?”
岳飞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大宋皇帝陛下有旨:若金国愿退兵议和,有三条。”
“念。”
“其一,金国军队退出辽东、辽西,以混同江为界,江北归金,江南归宋。”
“其二,释放所有被掳汉民。”
“其三……”岳飞顿了顿,“金国去帝号,称王,向大宋称臣纳贡。”
“放肆!”完颜宗杰拍案而起,“让我大金称臣?做梦!”
完颜阿骨打却面色不变,手指轻敲扶手:“若朕不答应呢?”
“那便是战。”岳飞收起帛书,“虎跳涧三万前锋的下场,陛下已见。大定府被围两月,粮草将尽。东路完颜宗望将军的五万精骑,此刻正被韩震将军困在旅顺口,进退两难。”
他起身,环视帐中诸将:“而西路军刘光世将军,已逼近上京道乌兰巴托。三面烽火,陛下以为,金国还有多少本钱,与大宋拼到底?”
帐内死寂。
良久,完颜阿骨打缓缓道:“岳将军,你这是在威胁朕。”
“不。”岳飞摇头,“是陈述事实。战争最好的结局,不是一方全胜,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和局。官家是开国之君,当知——存国,比面子重要。”
完颜阿骨打盯着岳飞,眼中神色变幻。终于,他挥手:“来人,送岳将军回营。此事……容朕思量。”
“外臣告退。”岳飞拱手,转身出帐。
帐帘落下,完颜宗杰急道:“父皇!这条件绝不能答应!称臣纳贡,我大金颜面何存?!”
“颜面?”完颜阿骨打冷笑,“若国都没了,要颜面何用?”
他起身,走到帐边,望向南方大定府方向:“岳飞敢来,敢谈,是因为他有底气。这底气来自哪里?来自宋军三路并进,来自火器之利,来自……我大金内部不稳。”
完颜希尹低声道:“陛下,或许可以……拖。拖到宗望将军破旅顺口,拖到宗翰将军退宋军,那时再谈……”
“拖?”完颜阿骨打转身,“宋军会给我们时间拖吗?朕现在担心的不是旅顺口,是大定府——宗翰已经一个月没有粮草的消息了。”
他走回案前,手指敲着桌面:“传令宗望,五日内,若不能破旅顺口,便撤军回援。另……派人秘密接触岳飞,告诉他,称臣不可能,但划江而治,可以谈。”
“父皇!”完颜宗杰惊呼。
“闭嘴!”完颜阿骨打厉喝,“此战至此,已非胜败问题,是存亡问题。传朕旨意,全军戒备,准备……后撤。”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但帐中所有人都听清了。
这位戎马半生的开国皇帝,第一次,露出了疲态。
而此刻,大定府地下三十丈,三条地道正悄无声息地延伸。
距离五月五日夜,还有三十六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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