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五月初六,辰时,大定府内城城墙。残破的金字大纛斜插在垛口上,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旗下,完颜宗翰按刀而立,身边只剩八百亲兵。内城城墙下,宋军的旗帜如潮水般涌来,已将这座最后的堡垒围得水泄不通。
“大帅。”副将完颜撒改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北门百姓已全部撤出,五千护军也已走远。您……该走了。”
完颜宗翰没有回头,目光仍盯着城下正在列阵的宋军炮队:“撒改,你跟本帅多少年了?”
“二十七年。”完颜撒改抬头,眼中含泪,“当年在按出虎水,末将还只是个十夫长,是大帅一手提拔……”
“二十七年。”完颜宗翰重复,终于转身,“那该知道本帅的脾气——没有丢下士卒自己逃命的将军。”
“可大金需要您!”另一个将领跪倒,“陛下需要您!若您战死在此,军中无帅,三军动摇啊!”
完颜宗翰笑了,笑容在沾满烟灰的脸上显得惨淡:“军中无帅?不是还有宗望、银术可、娄室吗?大金……不缺本帅一个。”
他走到垛口边,指向城下宋军阵中那面“宗”字大旗:“但你们看——宗泽那老匹夫亲自督战。若今日能将他拖死在此,宋军中路便群龙无首。届时陛下反攻,或许……还有转机。”
“大帅!”众将齐齐跪倒。
就在此时,城下传来喊话声:“完颜将军!宗泽老将军有令,只要放下兵器,保你性命!城中将士,降者免死!”
完颜宗翰冷笑,提气回应:“回去告诉宗泽,本帅麾下,只有战死的鬼,无投降的人!”
他转身,对八百亲兵吼道:“儿郎们!最后一战了!让宋狗看看——什么叫女真男儿的血性!”
“誓死追随大帅!”八百人齐声怒吼,声震残垣。
同一时刻,城外宋军本阵。
“老将军,完颜宗翰这是要死战。”张擎放下千里镜,面色复杂,“内城墙虽残破,但八百死士据守,强攻伤亡必重。”
宗泽捋须不语。良久,缓缓道:“传令炮队,瞄准内城墙段,但……不要开炮。”
“什么?”张俊不解,“老将军,此时正是破敌良机……”
“破敌?”宗泽看向这位爱将,“张俊,你说说,咱们北伐,为的是什么?”
“为……收复故土,一雪前耻。”
“还有呢?”
张俊语塞。
“还为了让北地百姓,能安居乐业。”宗泽转身,望向城中仍在燃烧的民居,“战争终会结束,但仇恨会世代相传。今日若轰杀完颜宗翰,女真人会记恨百年;若放他一条生路……”
张擎恍然:“老将军是想……攻心?”
“不止。”宗泽摇头,“完颜宗翰是金国柱石,若死于此,完颜阿骨打必倾国复仇。若他活着回去……金国内部,便有了主和的声音。”
他顿了顿:“但也不能让他轻易走。传令,四面围困,断水断粮。本帅要他自己……做出选择。”
午时,内城城墙。
烈日当空。八百亲兵已一日一夜未进水米,嘴唇干裂,但无人退缩。
完颜宗翰靠在垛口后,手中水囊早已空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身旁完颜撒改笑道:“撒改,还记得当年打黄龙府吗?也是这般围城,咱们三千人,守了二十七天。”
“记得。”完颜撒改声音沙哑,“那时还有水喝……”
话音未落,一支箭“嗖”地钉在垛口上——箭上绑着水囊!
完颜宗翰一愣,解下水囊。囊是满的,清水晃荡。囊上还系着一片帛布,上书八字:“将军英雄,何苦寻死?”
“是宗泽……”他喃喃道。
“大帅,不能喝!”有亲兵急道,“恐有毒!”
完颜宗翰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随即递给完颜撒改:“没毒。宗泽这老匹夫,不屑用这等手段。”
清水在亲兵间传递。虽解不了渴,却让紧绷的气氛稍缓。
这时,城下又传来喊声:“完颜将军!我家老将军说了,再给你一个时辰考虑。若降,保你与部下性命;若战……炮火无情!”
完颜宗翰沉默。他环视身边这些年轻的面孔——有的才十六七岁,还是孩子。
“撒改。”他忽然低声道,“若本帅死了,你们……便降了吧。”
“大帅!”
“听我说完。”完颜宗翰按住他肩膀,“仗打到这份上,咱们对得起大金,对得起陛下。但没必要……让这些孩子陪葬。”
他起身,整了整破碎的战袍:“一个时辰后,本帅会站在城头,让宗泽看见。届时你们从北墙缝隙溜走——那里宋军监视最松。”
“那大帅您……”
“本帅自有去处。”完颜宗翰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未时二刻,金军大营。
“报——大定府急讯!”探马几乎是滚进大帐的。
完颜阿骨打猛然起身:“说!”
“宗翰大帅……死守内城,宋军围而不攻。但、但半个时辰前,内城升起黑烟,似有火起!有溃兵逃出,说……说大帅已殉国!”
帐中一片死寂。
完颜宗杰暴吼:“不可能!大哥何等人物,岂会……”
“等等。”完颜阿骨打抬手,眼中闪着狐疑,“你说似有火起?宋军为何放火?既已围困,直接炮轰便是。”
谋士完颜希尹忽然道:“陛下,或许……是宗翰大帅自己放的火?”
“什么?”
“以示死志,激励将士。”完颜希尹低声道,“但如此一来,宋军更不会强攻——他们不愿背负逼死名将的恶名。”
完颜阿骨打踱步沉思,良久,缓缓道:“传令,全军拔营,缓缓南压三十里。做出要救援大定府的态势。”
“父皇!”完颜宗杰急道,“大哥他……”
“宗翰若真殉国,此刻去也晚了。”完颜阿骨打声音冰冷,“若未死……这三十里,是给他看的——朕没有放弃他。也是给宋军看的,让他们知道,大金还有一战之力。”
他顿了顿,看向完颜希尹:“派人秘密接触宗泽,告诉他,朕同意赎回宗干,条件可以谈。但大定府……必须停战。”
“陛下要议和?”
“是拖延。”完颜阿骨打眼中闪过老谋深算的光,“赎回宗干,稳住宋军。待东路宗望破旅顺口,西路银术可重整旗鼓,再图反击。”
申时,大定府北三十里,山林。完颜宗翰趴在山脊上,千里镜中,金军大营正在拔寨。他身后,完颜撒改和三百亲兵沉默肃立——另外五百人,已被他强行命令分散突围,各寻生路。
“陛下……没有放弃我们。”完颜撒改声音哽咽。
完颜宗翰放下千里镜,苦笑:“不是不放弃,是做给宋军看。官家这是要……以进为退。”
“那我们现在……”
“回营。”完颜宗翰起身,动作因伤痛而踉跄,“但要从西面绕,避开宋军探马。”
“大帅,您的伤……”
“死不了。”完颜宗翰撕下衣襟,将肋下仍在渗血的伤口草草包扎,“走。”
三百人如幽灵般没入山林。在他们身后,大定府的浓烟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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