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黄浦浊浪
冰冷刺骨的江水混合着倾盆暴雨,疯狂抽打着赵秉南的脸颊,几乎令他窒息。那帆布工具包紧贴着他湿透的胸膛,方才指尖触碰到的滑腻、冰冷、带着诡异搏动感的物体,其散发出的甜腻腐朽的铁锈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穿透湿透的布料,不断钻进他的鼻腔!更令人心悸的是,包里那声轻微的“啪嗒”碎裂声之后,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骤然浓郁数倍,如同无形毒瘴,狠狠扼住了他的呼吸!
惊恐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烛龙用性命守护的,老烟枪至死不肯吐露的,竟是这样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物?!但他没时间恐惧!水密门敞开的洞口处,两个海关探员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枪口已然探出冰冷的船船舷之外,在狂风暴雨中搜寻着他的踪迹!
下方奔涌的黄浦江发出沉闷的怒吼,冰冷的水沫不时飞溅上来。赵秉南强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牙齿死死咬进下唇,借着那股钻心的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死死抠住冰冷湿滑船体钢板上的凸起铆钉,将沉重的帆布包紧紧勒在胸前,受伤的右腿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艰难地沿着那条仅容一脚宽、倾斜湿滑的外舷维修通道,朝着船尾方向,一寸寸地爬行。身后,在冰冷的铁皮上,留下一道被雨水迅速冲刷、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暗红血痕。
“妈的!在那里!船外面!快追!”水密门口,一个海关探员终于借着远处码头昏暗的光线,隐约捕捉到了赵秉南在船船舷边艰难移动的模糊黑影,嘶声吼叫起来!
“砰!砰砰!”警告性的枪声立刻响起!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凿在赵秉南头顶上方不到半尺的冰冷船体钢板上!火星在雨中一闪即逝,尖锐的跳弹厉啸声刺激着耳膜!
“别他妈开枪!掉下去喂鱼啊!绕过去!从后面堵他!”另一个声音焦急地吼道,带着对脚下深渊的本能恐惧。
脚步声在水密门内急促远去,显然是想绕到船尾方向拦截。这对赵秉南来说,是唯一的喘息之机!他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不再顾忌腿伤,利用双手和左腿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在狭窄湿滑的通道上奋力攀爬!每一次发力,大腿后侧的贯穿伤口都喷涌出温热的鲜血,随即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带走。帆布包里那股邪异的气息如同活物,不断透过湿透的布料侵蚀着他的意志,诡异的搏动感似乎透过胸膛与他心脏的狂跳产生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近了!前方船尾方向,昏暗中隐约可见巨大的吊艇架轮廓!一艘蒙着防水帆布的救生艇,如同风浪中疲惫的鸥鸟,悬挂在离船船舷不远处的半空中!那是生路!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伤痛和那邪物的侵蚀!赵秉南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攀爬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只要能跳上那艘救生艇,割断绳索坠入黄浦江,或许就能摆脱这绝境!
就在他距离船尾吊艇架已不足十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刹那——
“哗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着一声巨响,从他身后,刚才被他撞开的那扇圆形水密门处猛地传来!
赵秉南心头警兆狂鸣!身体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船体外侧一缩,整个人如同壁虎般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船壁上!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而精准的点射!灼热的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噬咬在他方才头部倚靠的位置!火星在湿漉漉的钢板上疯狂溅射!冰冷的金属碎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不是海关搜查队那种带着慌乱和威慑的乱射!这枪法精准、狠辣、节奏稳定,带着职业杀手的冰冷!是日本特务!船上还有其他的爪牙!他们终于绕过混乱的平台,从另一个通道追出来了!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身形矫健如猎豹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水密门内敏捷地翻滚而出!他动作干净利落,落地瞬间便已单膝跪姿据枪,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再次锁定了贴在船壁上的赵秉南!枪口焰在雨夜中一闪!子弹呼啸而至!
赵秉南猛地一蹬船壁,身体借着湿滑的铁皮向外侧险之又险地滑开半尺!“噗!”子弹狠狠钻入他刚才紧贴的位置,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弹孔!
不能再被动挨打!赵秉南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将身体重心压向内侧,就在那黑衣特务再次扣动扳机的瞬间,他竟迎着枪口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伤腿,朝着船尾吊艇架的方向猛扑过去!动作决绝,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砰!”子弹擦着他翻滚的后背飞过,灼热的弹风刮得皮肉生疼!
这一扑,距离吊艇架已不足五米!救生艇在风雨中无助地摆动着!
“八嘎!”黑衣特务显然没料到目标在如此绝境下还能发动如此迅猛的反扑,低骂一声,起身疾追!他脚步在湿滑狭窄的通道上依旧稳健异常,显示出极佳的平衡和训练!
赵秉南扑到吊艇架的粗大钢柱旁,背靠着冰冷的钢铁,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从腿上不断涌出,体力在急剧消耗。帆布包紧贴着他,那诡异的搏动感和浓烈的腐朽气味如同催命的符咒,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抽出插在腰间的那把从矮壮特务身上夺来的、沾满血污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这是他最后依仗的武器!冰冷的枪柄入手,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刚探出半个头——
“砰砰!”两发子弹几乎是擦着钢柱边缘飞过!那黑衣特务已追至七、八米外,如同跗骨之蛆,枪口死死咬住他藏身的吊艇架支柱!
“赵秉南!你逃不了了!”黑衣特务用略带生硬的中国话低吼道,声音冰冷,如同毒蛇吐信,“交出‘烛龙’的东西!皇军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他一边喊话,一边利用通道本身的曲折和舱壁的凸起作为掩护,步步紧逼,枪口始终指向赵秉南可能露头的方向。
“狗汉奸!做梦!”赵秉南嘶声回骂,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右腿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不能再拖下去了!海关搜查队随时可能从船尾方向包抄过来!船下也可能有接应的敌人!必须立刻夺取救生艇!
他猛地咬牙,眼神变得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凶狠!他不再隐蔽,身体如同弹簧般从钢柱后翻滚而出!“砰砰砰!”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朝着黑衣特务的方向连续急促射击!子弹打在通道铁壁和对方藏身的掩体上,火星四溅!这并非精确瞄准,只为压制!
借着这几枪创造的短暂混乱和对方闪避的瞬间,赵秉南不顾一切地扑向旁边悬吊救生艇的绳索绞盘!那里固定着几把悬挂在潮湿铁架上的太平斧!他必须砍断固定救生艇的绳索!
“找死!”黑衣特务被赵秉南这近乎自杀的冲刺激怒了!他猛地从掩体后探出大半个身子,手中的德制驳壳枪稳稳指向赵秉南毫无遮挡的后心!手指毫不犹豫地压下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秉南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他根本来不及转身或躲避!右手正伸向太平斧!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把刚刚打空子弹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赵秉南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没有试图躲避致命的子弹,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那支沉重的、沾满血污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如同投掷石块般,狠狠朝着黑衣特务的面门砸了过去!同时,身体借着扑向绞盘的惯性,猛地向侧下方矮身滑倒!
“砰!”驳壳枪的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啪!”与此同时,那支沉重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也狠狠砸在了黑衣特务下意识抬起格挡的左臂上!钝器撞击骨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呃!”黑衣特务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手臂剧痛,瞄准的姿势瞬间变形!驳壳枪的枪口也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抬!
机会!赵秉南心中狂吼!他根本顾不上查看结果,身体在地面湿滑的铁板上翻滚,右手已牢牢抓住了一把太平斧冰冷粗糙的木柄!
“死ね!(去死!)”黑衣特务被彻底激怒了!剧痛和耻辱让他双目赤红!他强忍着手臂的麻木,驳壳枪枪口再次下压,瞬间锁定了正在地上翻滚、试图爬起的赵秉南!这一次,绝无失手的可能!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
“嗖——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叹息,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汹涌翻滚的黄浦江面方向传来!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黑衣特务那只刚刚稳住枪身的右手手腕处,猛地爆开一团细小的血雾!一枚细长尖锐、闪着幽光的怪异钢钉,如同毒蜂的尾刺,深深穿透了他的腕骨!
“啊——!”黑衣特务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驳壳枪脱手飞出,掉落在湿漉漉的铁板上!他死死捂住被洞穿的手腕,鲜血如同开闸般从指缝间疯狂涌出!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扭曲了他的面孔!
又是那个幽灵狙击手!他竟然潜伏在下方奔腾浑浊的江水里?!
赵秉南的心跳几乎停滞了一瞬!但他没有丝毫犹豫!这接连出现的致命援手,无论对方是谁,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机!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右腿的剧痛仿佛暂时被遗忘!他双手紧握沉重的太平斧,高高抡起!
“嚓!嚓!嚓!”
沉重的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劈砍在悬吊救生艇的粗大麻绳上!坚韧的绳索在锋利的斧刃下应声而断!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失去了绳索的束缚,那艘覆盖着厚重防水帆布的救生艇猛地向下一坠!绳索如同死蛇般松脱!
赵秉南看准时机,在救生艇下坠到与他所在平台几乎平齐的瞬间,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纵身一跃!身体如同炮弹般朝着那湿漉漉、冰冷摇晃的救生艇扑去!
“噗通!”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的身体狠狠砸在救生艇坚硬的木制底板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但他顾不上胸腹间的剧痛,几乎是落地的同时,身体就势一滚,滚到了救生艇中央相对低洼的位置!
“砰砰砰!”上方船尾处,又传来几声仓促而愤怒的枪响!子弹打在救生艇边缘的木板上,木屑纷飞!是那个手腕被洞穿、陷入疯狂的黑衣特务,用左手捡起了驳壳枪在盲目射击!
“快!割断其他绳索!别让它漂走!”船尾方向也传来了海关搜查队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他们终于绕了过来!
赵秉南蜷缩在冰冷的救生艇里,雨水疯狂地浇在他的头上、身上。他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挣扎着翻过身,看向船尾方向。只见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几个海关探员的身影正探出船船舷,试图用钩杆去够还在摆动的救生艇绳索!那名黑衣特务则捂着流血的手腕,靠在舱壁上,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死死钉在风雨飘摇的救生艇上!
绝不能被他们抓回去!也绝不能让救生艇落入他们手中!
赵秉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抓起落在身边的太平斧!没有去砍剩下的绳索,而是用尽残存的力量,狠狠几斧劈在救生艇尾部连接船体、仅剩的两根系留缆绳!
“嘣!嘣!”
粗壮的缆绳应声而断!失去了所有束缚的救生艇,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被奔腾的黄浦江激流裹挟!瞬间脱离了巨轮船船舷的阴影!猛地向着江心翻滚的浊浪中冲去!
巨大的离心力让救生艇剧烈地倾斜、旋转!赵秉南死死抓住艇舷边冰冷的绳索,身体被狠狠甩向一侧!冰冷的江水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将他半个身子浸透!帆布包在剧烈颠簸中撞在他的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血腥味再次浓烈地涌出!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挣扎着抬起头。
货轮巨大的黑色船体如同移动的山峦,在狂风暴雨中迅速远离、变小。船尾平台上,几个晃动的人影如同蚂蚁,正徒劳地挥舞着手臂。那名黑衣特务的身影似乎正对着步话机急促地嘶吼着什么…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赵秉南的心——他们肯定在呼叫江面的巡逻艇!
浑浊的江水如同沸腾的泥汤,疯狂地拍打着脆弱的救生艇。载着赵秉南和那个散发不祥气息的帆布包的小艇,如同一片无力的枯叶,在惊涛骇浪中剧烈起伏、打转,被狂暴的江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朝着下游深沉的黑暗漂去。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牵扯着他腿上的伤口,鲜血混着雨水,在艇底积起一小滩刺目的暗红。帆布包死死压在胸前,那股甜腻腐烂的铁锈血腥味,如同无形的绳索,一圈圈缠绕着他的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毒药。风雨声、浪涛声、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的狂跳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绝响。
突然!
两道穿透力极强的雪白强光,如同死神的冰冷眼眸,骤然刺破重重雨幕,如同两柄巨大的光剑,从下游江岸方向猛地横扫过来!强光冷酷地划过翻滚的浊浪,瞬间将这片江面照得亮如白昼!赵秉南的身影,连同那艘在浪尖上无助挣扎的救生艇,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之光牢牢锁定!无所遁形!
引擎低沉而凶猛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野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风雨和浪涛的喧嚣!
日本人的汽艇!它们果然来了!
刺破雨幕的强光柱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钳住了这叶在浊浪中沉浮的命运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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