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英雄喋血上海滩》 第四部·第九十章:寒潭孤影
冰冷的水花在石板路上散开,刺骨的寒意顺着溅湿的裤脚向上蔓延,却远不及陈默心中那如坠冰窟的绝望。弄堂口,那个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的黄包车夫,看似随意地靠在车辕上,用一块灰蒙蒙的布巾擦拭着车灯玻璃,动作缓慢而机械。然而,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精准而冰冷地扫视着进出“德兴里”的每一个人,没有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包括陈默脚边那摊突兀的水渍和微微僵硬的背影。
陈默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弯腰去扶倾倒的水桶,动作带着寻常百姓被打扰后的烦躁与笨拙,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娘希匹,路忒滑!”他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那车夫。车夫似乎并未特别关注他这一个“意外”,眼神依旧规律地移动着,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如同蛛网般笼罩着整个弄堂口。他迅速判断:这绝非普通的黄包车夫等客,更像是经验丰富的盯梢者,监视着整个弄堂的咽喉要道。13号哑婆家的联络点,确实暴露了,敌人的网,比他想象的撒得更快、更密。
情报在腋下如同灼热的烙铁。药铺掌柜那声沉闷的枪响仿佛仍在耳边回荡,老李失联的阴影沉重地压在心头。时间就是生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更是这份关乎上海地下抵抗网络生死存亡的情报的!他绝不能在这里束手就擒。
陈默拎起空水桶,转身走向弄堂深处,步履沉重,像一个被冬日寒气冻僵了手脚的苦力。他刻意避开了13号的门牌,走向弄堂更里面几户人家。在一个堆满破旧竹筐和煤球的角落,他假装放置水桶隐蔽身形,迅速观察环境。“德兴里”一侧的高墙外,隐约能看到南市旧城低矮杂乱的屋顶。
必须制造混乱!陈默的目光落在弄堂中部一户人家门口晾晒的几条腌鱼上,鱼腥味在寒风中弥漫。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伪装药材时剩下的一小撮干辣椒粉(本是药材“番椒”)。他迅速将辣椒粉揉搓碎,混杂着脚下的尘土,捏成几个小团。
深吸一口气,陈默猛地从角落窜出,目标明确地冲向那排腌鱼!他动作迅捷如豹,抓起一条最大的咸鱼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弄堂口那个黄包车夫的位置!同时,左手一扬,那几个混着辣椒粉的土疙瘩精准地朝着车夫的脸上和后方的墙壁掷去!
“抓贼啊——!有人偷咸鱼了!!!”陈默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带着底层人被偷窃后的惊惶和愤怒,撕裂了弄堂的平静!
“啪!”咸鱼干砸在离车夫几步远的地上,碎成了几块。几乎是同时,“噗噗”几声轻响,土疙瘩在车夫眼前和身后的墙上炸开!辛辣刺鼻的粉末混着尘土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阿嚏!”车夫猝不及防,被辛辣的粉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直流,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脸揉眼。他本能地去摸腰间(很可能藏有武器),但刺眼的粉末和突然的袭击让他瞬间陷入了慌乱和目眩!
弄堂里的住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丢咸鱼的主妇尖叫着冲出门:“哪个挨千刀的偷我鱼?!”附近几户人家也有人开门探头张望,还有孩子被吓得哭起来。原本还算有序的弄堂顿时一片嘈杂混乱!
陈默要的就是这瞬间的空档!在掷出咸鱼的瞬间,他已经像离弦之箭般朝着弄堂另一端的出口发足狂奔!那个出口更窄,也更靠近南市的方向,但此刻混乱一起,正是脱身良机!
“站住!别跑!”弄堂深处传来一声厉喝!那个伪装成访客、提着点心匣子的暗哨反应过来了!他从一个门洞里冲出,手里赫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陈默猛扑而来!他显然是负责内线监视的,反应比门口的车夫更快!
陈默头也不回,速度不减反增。他熟悉这弄堂的地形,几个灵活的转折,利用堆放的杂物和晾晒的衣物阻挡对方的直线追击。眼看就要冲出弄堂另一端的小门!
“砰!”一声震耳的枪响在小弄堂里炸开!是那个刚刚摆脱辣椒粉袭击的车夫!他虽然视线模糊,但凭着经验和声音判断,朝着陈默逃跑的方向仓促开了一枪!
子弹带着尖啸擦着陈默的左臂外侧飞过,棉袄瞬间被撕裂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灼痛感传来。陈默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但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反而借着冲势,猛地撞开那扇腐朽的木门,扑进了外面一条更宽阔些的、污水横流的巷子!
“追!他中枪了!跑不远!”车夫捂着刺痛的眼睛,嘶声命令。他和那个持匕首的暗哨一起冲了出来,如同两条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这条通往南市的巷子两侧多是低矮的棚户区和小作坊,气味混杂,污水横流。陈默强忍着手臂的剧痛,捂住伤口不让血迹滴落得太明显,一头扎进迷宫般的小巷深处。他利用对这片区域的熟悉(早年曾在此活动),专挑狭窄、曲折、岔路多的巷子钻。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紧追不舍,如同附骨之疽。
左臂的伤口在奔跑中不断被撕裂,鲜血已经浸透了棉袄的袖管,每一次摆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失血和剧烈的体力消耗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脚步也变得虚浮。他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前方拐角处,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棉絮和染料的气味传来。陈默精神一振!是一家小型手工轧棉作坊的后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轧棉机单调的“哐当哐当”声。他毫不犹豫地闪身进去。
作坊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棉絮。两个赤膊的工人正操纵着一台老旧的轧棉机,对突然闯入的陈默只是疑惑地瞥了一眼,手上的活计并未停下。陈默迅速扫视,发现角落里堆着高高的、沾满油污的废旧棉纱包。他立即矮身,忍着剧痛将自己塞进了两个巨大的棉纱包之间的狭窄缝隙里,用冰冷的、散发着机油味的棉纱紧紧掩盖住身体,只留一丝缝隙观察门口动静。
几乎就在他藏好的下一秒,那两个追兵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后门口!他们警惕地扫视着作坊内部,目光锐利如刀。
“人呢?明明看他拐进来的!”持匕首的暗哨低声咒骂。
“仔细搜!挨个角落都不能放过!他受伤了,血迹到门口就淡了,肯定躲在这里面!”车夫(此时已不再掩饰身份,声音透着一股凶戾)捂着依旧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下令。他掏出了手枪,示意两个工人停下机器。
轧棉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作坊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两个工人惊恐地看着这两个持械的凶徒,不敢动弹。
特务开始粗暴地翻找。他们用匕首捅刺堆积的棉花,踢踹旁边的杂物箱,检查轧棉机后面的死角。沉重的脚步声和翻动的声音一点点逼近陈默藏身的角落。陈默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右手紧紧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备用匕首——那是林风送他的勃朗宁袖珍匕首,锋利异常。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后背,冰冷的棉絮粘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刺痛。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被发现,必须瞬间击杀离得最近的特务,夺取武器搏一线生机!
脚步声停在了棉纱包前。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踢了踢陈默前面的一个纱包,棉絮飞扬。“妈的,这鬼地方,藏个人还真不好找……”暗哨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车夫用手电筒(他从怀里掏出来的)朝缝隙里照了照。光束在满是灰尘和油污的棉纱缝隙间移动,有几缕甚至扫过了陈默蜷缩的脚踝边缘!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算了!他受了伤,不可能爬到这些包顶上,底下也没地方钻。去别处看看!别让他真溜了!”车夫似乎失去了耐心,光束移开了。他低声对暗哨说:“你守住这个后门和巷子口,我从前面绕过去,堵住作坊正门那条路!两头堵他!”
两人迅速分头行动。暗哨留在了后门附近,警惕地监视着巷子和作坊出入口。车夫则快步穿过作坊内部,从前门出去绕路。
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危机远未解除!他必须在这短暂的间隙里离开这个险地!可后门被堵,前门方向也有敌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作坊后墙高处那扇小小的、布满油污的气窗上。窗子离地面约两米多高,很小,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窗外就是另一条更僻静的后巷。
轧棉机的噪音再次响起——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工人见特务离开,又战战兢兢地重新启动了机器。巨大的“哐当”声正好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机会!陈默咬紧牙关,不顾左臂撕裂般的疼痛,猛地从棉纱堆里钻出,如同猎豹般扑向墙角!他利用墙角堆放的几个空木箱作为垫脚,奋力一跃,右手死死抓住了气窗锈蚀的铁栏杆!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脱手!他用尽全身力气,右脚猛地踩踏墙面借力,同时右手发力向上牵引!身体扭曲着,艰难地从那狭小的、布满尘垢和蛛网的气窗中硬挤了出去!
“噗通!”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外面狭窄潮湿的后巷里,溅起一片污水。左臂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创,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浑身颤抖,几乎晕厥过去。冰冷的污水浸透了衣裤,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扶住墙壁。这条后巷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空无一人。暂时安全了。但他知道,追兵很快会发现他不在作坊内,搜索范围会立即扩大。
必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止血!否则失血过多,他根本撑不到把情报送出去。他记得前面不远,靠近南市老城厢的边缘,有一家由法国教会开设的、面向贫民的“广慈施诊所”。那里医生护士多是修女和义工,人员流动大,环境相对复杂,或许能争取一点时间。而且诊所位置偏僻,日本人未必那么快注意到。
陈默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粗暴地勒紧上臂止血,用外套遮掩住伤口和血迹,然后拖着伤臂,艰难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浸透了冰冷的衣衫。他必须抢在封锁圈彻底合拢之前赶到那里。
半小时后,在南市边缘一条破败小街的尽头,陈旧褪色的“广慈施诊所”招牌出现在眼前。简陋的木板房里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门口排着十几个等待看病的贫民,多是老人和孩子。
陈默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因冻疮或生疮感染而痛苦的穷人,随着队伍缓慢移动。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身影。终于轮到他进入诊室。里面只有一位年纪很大、戴着眼镜的法籍老修女医生和一位年轻的华人女助手。
“哪里不舒服?”老修女医生用生硬的中文问道,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
陈默艰难地抬起左臂,声音沙哑:“大夫……摔伤了,伤口……化脓了,疼得厉害……”他慢慢解开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枪伤创口!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黑,渗出的血液带着不祥的暗红。
老修女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身边的年轻助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这绝非普通的摔伤!那创口的形状和深度,分明是近距离的枪伤!
诊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老修女医生迅速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惊讶,有怜悯,更有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忧虑。她没有立刻质问,而是飞快地示意助手拉上诊室与外间唯一的布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的手很稳,拿起消毒器具,但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年轻人……你惹的麻烦不小啊。这伤口……需要立刻处理,否则你这条胳膊保不住,性命也难说。但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在这个日伪特务横行的年代,收治枪伤者,尤其是不明身份的枪伤者,对这家小小的慈善诊所来说,意味着灭顶之灾!诊所门外,一阵不同寻常的、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让开!巡捕房查人!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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