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港”最深层的全息战略室内，光线被刻意调暗，唯有中央巨大的银河系星图在幽幽发光，其中一条从太阳系延伸而出、指向旋臂边缘暗淡区域的虚线轨迹，如同一条刺入未知黑暗的银色细针，格外醒目。星图周围，椭圆形的合金会议桌旁，坐着人类文明此刻最具分量的决策者们。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最高评议会核心成员、星际防卫总指挥部高层、科学院元老、以及负责资源与民生的关键官员，总计不到二十人，构成了决定文明未来走向的最高决策圈。他们面前悬浮着刚刚由苏小雨和艾文博士简要汇报的、代号“溯源”行动的绝密简报。简报内容带来的冲击，让这些见惯风浪的领袖们，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震惊、凝重、渴望与深深的忧虑。
苏小雨坐在主位，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这个决定的分量，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无论是抗击“巡猎者”，还是与克纳罕的外交博弈。那次是生存之战，这次，是主动踏入一片可能埋葬着上古文明、也可能潜伏着灭顶之灾的绝对未知。
“呼——”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秦岳元帅。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信号来源不明，状态不明，风险等级‘极高’——这是简报里的原话。潜在渗透风险，最终净化协议……这听起来，不像是去考古，更像是去排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有多大当量的定时炸弹，而且还是埋在一片我们连地图都没有的雷区里！”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艾文博士，最后落在苏小雨脸上：“首席，科学院和陛下确认信号同源，价值巨大，这一点我绝不否认。但价值再大，也得有命去拿！我们刚刚在‘诺顿-III’跟克纳罕那帮铁疙瘩擦出火星，内部‘新黎明会’的余波还没完全平息，星海议会那边对我们的观察期还没过，态度暧昧不明。在这个节骨眼上，抽调最精锐的力量、最先进的舰船、海量的资源，去进行一场归期未定、凶吉难料、甚至可能触发某种‘最终净化’把我们自己连同那鬼地方一起抹掉的超远程远征？”
秦岳的声音在密闭的室内回荡，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白与沉重：“这风险，我们文明现在，承担得起吗？一旦远征队遭遇不测，或者更糟，引回了什么我们无法应对的东西……太阳系怎么办？刚刚重建起来的家园怎么办？”
他的质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务实派、尤其是军方和战略安全部门的心声。未知的诱惑再大，也比不上眼前家园的安全重要。
资源与民生统筹部长，一位面容精干的中年女性王岚，紧接着开口，语气同样严肃：“秦帅的顾虑非常现实。抛开安全风险不谈，单从资源角度看，‘溯源’行动一旦启动，按照艾文博士初步估算的远征舰队规格和保障需求，将至少占用我们未来三年内，超过30%的新增工业产能和15%的稀有战略资源配额，并且需要抽调大量顶尖的科研和工程人员。这势必会严重拖慢‘诺顿-III’联合开发项目的进度，影响《新阶段民生改善五年计划》中多个关键项目的落实，甚至可能延迟下一代主力舰队的列装计划。”
她调出一组动态数据投影，展示着资源调配可能产生的连锁影响：“民众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正在上升，内部稳定需要持续的物质基础改善来巩固。如果因为一次看不见摸不着、结果未知的远征，导致民生改善停滞甚至倒退，‘新黎明会’那样的思潮很可能卷土重来，甚至更加激烈。我们内部凝聚力的基石，不能承受这样的动摇。”
科学与探索部部长，也是艾文博士的顶头上司，一位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清亮的老者周维民，此刻却有着不同的视角。他扶了扶眼镜，缓缓道：“秦帅和王部长说的风险，我都明白。但是，诸位，我们是否应该换一个角度思考——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并且有时，不冒险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他指向星图上那条指向暗淡区域的虚线：“一个‘守望者文明’的最高权限备用节点，在濒临沉寂的边缘，跨越难以想象的距离和时空，向我们发出了同源呼唤。这意味着什么？首先，它证明了陛下力量的源头，是一个真实存在、且曾辉煌无比的超级文明。彻底理解这个源头，可能解开陛下力量体系的终极奥秘，甚至找到让他更进一步、彻底稳固甚至超脱当前状态的方法。这对于文明的长远安全，是无可估量的战略价值。”
“其次，”周维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守望者’文明是明确与‘收割者’交战并因此覆灭的文明。他们的最高权限节点里，保存的很可能不仅仅是技术，更有可能是关于‘收割者’本质、弱点、行为模式乃至其来源的核心数据！这些信息，对我们未来应对‘收割者’主力的威胁，可能是决定性的！我们现在不去获取，难道要等到‘收割者’大军压境，像无头苍蝇一样去迎战吗？那时付出的代价，恐怕远不止一次远征！”
“最后，”老科学家的目光变得深邃，“这是一个垂死文明向宇宙发出的最后呼救和警示。‘边界破损’，‘监测失效’，‘潜在渗透风险’……这每一个词，都可能指向一个正在酝酿的、超越我们当前认知的宇宙级危机。如果我们因为恐惧未知而选择视而不见，当这个危机真正爆发时，我们可能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响应这个召唤，不仅是探寻过去，更是保卫未来。这是身为一个星际文明，在知晓潜在威胁后，无法回避的责任。”
艾文博士立刻补充，语气激动：“周部长说得对！而且从纯技术角度，哪怕只从那个节点获取到一小部分未被污染的核心数据，都可能让我们在灵能理论、高维物理、材料科学等领域实现跨越式的突破！其价值，可能超过我们过去六年从所有‘守望者’遗迹中收获的总和！这不仅仅是一次探险，更可能是我们文明实现下一次科技飞跃的钥匙！”
会议室内，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碰撞，双方都有充分的理由，谁也无法轻易说服谁。气氛越来越僵持。
苏小雨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任何一方。直到争论暂时告一段落，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
“秦帅担忧家园安全，王部长顾虑民生根本，句句在理，是持重之言。周部长和艾文博士着眼文明长远与宇宙责任，字字铿锵，是开拓之思。这场争论本身，就说明‘溯源’行动绝非可以轻率决定的儿戏。”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星图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条银色虚线的起点——太阳系，然后缓缓划过，指向那无尽的暗淡边缘。
“我们都清楚风险。资源消耗、内部压力、安全威胁、乃至有去无回的可能……每一点都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头。” 苏小雨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位与会者，“但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如果我们不去，我们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失去的，可能是一个彻底理解林凡陛下、让他和我们文明羁绊更加稳固深化的契机。陛下是我们文明的守护神，但他的状态和起源，始终蒙着一层迷雾。解开这层迷雾，不仅是对陛下的负责，更是对我们文明根基的加固。”
“我们失去的，可能是对抗‘收割者’最关键的情报优势。与‘收割者’的战争，不是会不会来的问题，而是何时来的问题。被动等待，从来不是人类的风格，尤其是在我们已经有了一线可能去获取主动权的时候。”
“我们失去的，更可能是一个星际文明应有的担当与勇气。星海议会为什么存在？是为了在灾难面前团结自保。如果我们对另一个文明（哪怕是逝去的）发出的、可能关乎宇宙安危的最后警告充耳不闻，只龟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算计得失，那么即便我们将来科技再发达，舰船再强大，我们在精神上，也已经退化成了一个狭隘的、只求自保的种族，失去了文明得以伟大、得以在宇宙中留下印记最核心的东西——探索未知的勇气与承担责任的胸怀。”
她的话，让反对最激烈的秦岳和王岚也陷入了沉思。
“但是，”苏小雨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务实，“这绝不意味着我们要盲目地、不计代价地去冒险。秦帅的安全顾虑必须解决，王部长的资源问题也必须统筹。我的提议是——”
“第一，‘溯源’行动必须执行，但规模要‘精干化’。不组建庞大舰队，只派遣一艘经过特殊强化、具备极强独立生存和科研能力的多功能探险舰，搭载最顶尖、最核心的小规模团队。最大限度减少资源占用和人员风险。”
“第二，太阳系防御不能有丝毫松懈。远征期间，本土进入特级战备状态，加速完成现有防御体系的升级，与星灵族等友好势力保持紧密沟通，预防任何可能趁虚而入的威胁。”
“第三，民生改善计划必须持续推进，资源通过提高效率和调整部分非紧急项目的优先级来调剂，不能影响社会基本盘稳定。这一点，王部长，需要你和内阁拿出更精细的方案。”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小雨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这次远征，必须由林凡陛下的意志投影亲自领队。唯有陛下，能最准确地感应和解析同源信号，能应对可能存在的非常规威胁，也是远征队与地球保持深层信念连接、获得文明力量支持的核心枢纽。”
她最后看向众人，声音斩钉截铁：“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探险，这是我们文明在成长道路上，必须跨越的一道门槛。跨越它，我们可能揭开真相，获得飞跃；退缩了，我们或许能求得一时安稳，但却可能在精神与未来的维度上，自我设限，止步不前。我建议，启动‘溯源’行动，组建精干远征队，由陛下统领。”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中，犹豫和对抗的成分少了，更多是权衡与决断前的凝重。
“我附议。” 令人意外的是，最先表态的是秦岳。老元帅看着苏小雨，缓缓说道，“首席把利弊和底线都划清楚了。风险依然巨大，但……如果这是文明前进必须付的代价，军方责无旁贷。我会确保本土防御万无一失，并为远征队提供最精锐的护卫人员和战术支持。”
“我也附议。” 王岚部长叹了口气，但眼神变得坚定，“资源问题，我来想办法统筹。勒紧裤腰带，也要把这次远征保障好。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带着我们需要的答案。”
周维民和艾文博士更是重重点头，科学家的眼中燃起熊熊火焰。
支持的声音开始汇聚。
就在这时，战略室中央，那片属于银河系星图的空间，星光无声地汇聚、流转。林凡那由纯粹意志与能量构成的、比在月球静室中更加清晰凝实的轮廓，缓缓显现出来。他没有散发出压迫性的威能，却带着一种源自文明本源、历经沧桑的沉静与浩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去，肃然起敬。
“吾已知晓诸位的争议与决心。”林凡的意念直接在每个人心中响起，平和而充满力量，“风险，确然存在，且远超以往。那呼唤之中，除却同源之谊与珍贵信息，亦缠绕着深沉的不祥与未可知的险恶。”
他的星光轮廓仿佛望向了那虚线的尽头，缓缓继续：“然，文明前行，犹如逆水行舟。安逸与退缩，或可保一时无虞，却终将导致精神之萎靡、视野之闭塞、命运之被动。‘守望者’之遗泽助吾等重生，其最后之警示，岂能置若罔闻？此非仅为求知，更为责任，为因果，亦为吾与汝等文明，探寻自身存在之终极意义所在。”
“远征之队，贵精不贵多。吾之意志将亲临彼方，是为向导，亦为最终之盾与剑。地球家园，需众志成城，固若金汤。信念网络，将系于远征队每一成员之身，汝等之期盼、坚守、奋进之念，即为彼等于黑暗中最明亮之星炬，亦为吾力量之源泉。”
他最后看向苏小雨，又环视全场，意念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故，决议已定。启动‘溯源’，吾将亲往。此乃文明之抉择，亦是命运之召引。前路晦暗，然星火不灭，便当砥砺前行。”
林凡的话语，为这场激烈的争论画上了句号，也为人类文明未来的航向，掷下了一枚沉重而坚定的砝码。
最高评议会的正式决议很快形成并加密存档：批准代号“溯源”绝密远征行动。组建以林凡意志投影为核心、苏小雨任地球总指挥、艾文博士为科学领队、抽调各领域最顶尖人才组成的精干探险队。远征舰船立即进入最高优先级改装建造序列。太阳系进入“深空探索特备期”，全面调整资源与防御部署。
一场指向银河系边缘黑暗深处、探寻上古文明最后秘密与潜在宇宙危机的远征，就此拍板。人类文明这艘大船，在林凡的指引下，再次调整航向，义无反顾地驶向了那片连星光都显得吝啬的、未知的深空。
而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心中都明白，这一次，他们将赌上的，是文明未来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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