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员李响的魂魄,在得知自己拼死送达的订单,其主人王大爷早已先他一步离世后,执念顿消,释然前往地府。
此事看似了结,却在三日后的子夜,再生波澜。
那晚阴气大盛,忘川巷的雾气浓得化不开。
一股充满困惑与不舍的老迈魂息,颤巍巍地飘到了当铺门口。
魂体凝实,是个穿着洗旧藏蓝中山装、身形佝偻、戴着老花镜的老者,正是王大爷的魂魄。
他脸上并无新死之魂的懵懂,反而有种深深的疲惫与不解,望着当铺的招牌,犹豫再三,才穿门而入。
“您……您就是阿七掌柜?”王大爷的魂魄声音苍老沙哑,带着地府特有的阴凉气息。
“鬼差大哥说我阳寿未尽,有桩心愿未了,羁绊在身,无法顺利轮回。让我……让我来这儿问问。”
我看着他。
他魂体凝实,阴气纯正,确是寿终正寝,地府挂了号的正常亡魂。
但眉心处,却缠绕着一丝极淡的、金色的愿力丝线,这丝线不属于地府,倒像是来自某种强烈未完成的牵挂。
“你有何未了心愿?”我问道。
王大爷茫然地摇摇头:“我孤老头子一个,无儿无女,走的时候也算干净利落,没受什么罪。
能有什么心愿?
硬要说……就是那天上午发病突然,没来得及给阳台那几盆花浇水,还有……”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
“常给我送饭的那个小李,那天点的餐,我没收到,钱怕是扣了吧?
那孩子挺不容易的,风里来雨里去……我手机坏了,也没法取消订单,给他个好评……”
他絮絮叨叨,说的都是琐碎小事。
但当他提到“小李”和“那天的餐”时,眉心那缕金色愿力丝线明显亮了一下。
我明白了。
羁绊他的,不是他自己的遗憾,而是来自另一方的、强烈的善意与牵挂——是李响。
李响至死惦记着要给他送餐,担心他糖尿病不按时吃饭出事,这份纯粹的职业责任感与对陌生老人的关切,在王大爷魂魄离体后,竟化为一丝微弱的“守护愿力”,无意中牵连了本应无牵无挂的王大爷魂魄。
“您认识李响?”我问。
“李响?哦,对,是小李的名字。”王大爷点头,“那孩子心细,知道我糖尿病,每次都把饭菜盒子摆得整整齐齐,汤水不漏。有次下雨,他送餐来浑身湿透,还特意把餐盒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说别沾了潮气……唉,多好的孩子。”
“他也在惦记您。”我缓缓道,“惦记到……出了车祸,魂魄还想着给您送餐。”
王大爷的魂魄猛地一颤,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大了:“车、车祸?小李他……?”
“就在您走的那天下午。他为了赶您的订单,闯了红灯。”我将李响魂魄来送餐,最终释然离去的情形,简单告诉了他。
王大爷呆立当场,魂魄波动得厉害,那苍老的脸上充满了震惊、痛惜,以及巨大的自责。“是……是因为给我送饭?因为我?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我……我一个孤老头子,早走晚走有什么关系!他那么年轻……他……” 他语无伦次,鬼魂没有眼泪,但那悲恸的情绪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滞重。
良久,他颓然低下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所以……是我连累了他?我这未了的‘心愿’,就是觉得……欠了这孩子?害了他?”
“非是您连累。”我纠正道,“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的劫数。您的‘未了’,是感受到了他那份因您而生的、至死未休的善意牵挂。这份牵挂成了愿力,牵住了您。”
王大爷沉默了很久,再抬头时,眼神坚定了些:“掌柜,那……那我该怎么做了结?才能不辜负这孩子的心意?我不能让他白惦记一场,也不能……让我这点残念,妨碍他好好去轮回。”
他的执念变了,从茫然的“未了心愿”,变成了想要回应、报答、并最终化解那份来自李响的沉重善意。
“您可想再见他一面?”我问,“以魂见魂,了此牵绊。”
王大爷用力点头:“想!我得当面……跟他说声谢谢,再说声……对不起。”
我取出一盏小巧的引魂灯,以王大爷眉心那缕金色愿力丝线为引,默诵招魂诀。灯火幽幽,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能照透阴阳界限。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一道微弱的、熟悉的魂息再次出现在当铺门口,是李响。他看起来比上次凝实了些,穿着普通的白衣(应是地府的统一服饰),脸上带着一丝完成手续后的平静,以及淡淡的疑惑——他不明白为何会被突然召回到这里。
当他看到柜台前的王大爷魂魄时,整个人(鬼)愣住了。
“王……王大爷?”李响失声叫道,飘近几步,仔细辨认,“真是您!您……您也……”
王大爷看着李响年轻的脸,嘴唇哆嗦着,想伸手去拍他肩膀,手却穿了过去。他收回手,老泪纵横(虽然无泪):“孩子……是我,是我啊!你……你怎么那么傻!为了给我这个老头子送口饭,你……你把命都搭上了!不值当啊!太不值当了!”
李响连忙摆手,有些手足无措:“大爷,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闯了红灯,不关您的事!送餐是我的工作,超时了是我的责任,我就是……就是觉得,您等着吃饭呢,不能饿着……”
“我那天上午就走了!你没送到,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王大爷激动道,“倒是你,还惦记着,还……还因为这个出了事,我……我心里难受啊孩子!”
“大爷,真不怪您!”李响也急了,“我就是……就是觉得,那天没能把饭送到您手里,心里一直有个疙瘩。现在知道您……您走得安详,我就放心了。真的,我没事了,您也别难受。”
两个鬼魂,一老一少,就在当铺里,为对方“自责”起来。一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年轻人,一个觉得是自己工作失误让老人临终还惦记一餐饭。没有怨恨,只有纯粹的、为对方着想的歉意与关怀。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叹。人间冷暖,有时在生死之后,反而看得更清楚。
最终,还是王大爷先平静下来,他望着李响,眼中满是慈祥与感慨:“好孩子,你的心意,大爷收到了。那份饭,大爷‘签收’了,很好吃。你……安心去吧,好好过下辈子。大爷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一生平安顺遂,再也不用这么辛苦奔波。”
说着,他眉心那缕金色的愿力丝线主动飘出,不是断裂,而是温柔地缠绕上李响的手腕,化作一个浅浅的、祝福般的印记,随即光芒内敛,消失不见。
那是老人最后的、纯粹的感激与祝福,化解了那份因善意而产生的羁绊。
李响低头看着手腕,又抬头看看王大爷,眼圈红了(鬼魂的红)。他郑重地对着王大爷,鞠了深深一躬:“谢谢您,王大爷。您也多保重……不,您下辈子,也一定健康长寿,儿孙满堂!”
王大爷笑了,魂体变得轻盈起来,那缕困扰他的羁绊彻底消散。他对李响点点头,又对我拱手道谢,身影缓缓变淡,这次是真正轻松地前往轮回之地了。
李响站在原地,看着王大爷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转向我,再次鞠躬:“又麻烦您了,掌柜。这次,我真的该走了。”
“去吧。”我颔首。
李响的魂魄也化作流光消散,这一次,他手腕上带着一位陌生老人最真诚的祝福。
账册上,关于此事的后续,墨迹悄然延伸:
“续,王大爷魂魄因李响善念羁绊,未入轮回。引魂相见,互释心结。善念无价,生死可渡;一饭之恩,两界相酬。鬼魂道谢,了却尘缘;黄泉路畔,亦有春暖。”
这笔未曾预料的人情债,在阴阳两隔后,以最朴实的方式偿还。
执念驿灯的光芒,静静照耀过这两道纯净的魂灵。
原来,有些善意,即使未曾真正抵达,其温暖亦能穿透生死,牵连因果,最终在彼岸,换来一句真诚的“收到”与“谢谢”。
人世间最珍贵的,或许就是这份于陌生人间流转的、不计代价的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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