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林间穿过，带着草木的清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月光被枝叶切割成碎银，洒在楚轻寒身上，将他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昆仑道袍勾勒出几分清俊与疏离。
他站在三丈之外，负手而立，目光从萧逸、苏慕烟、清风道长、凌霜仙子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夜琉璃那具静静停放的楠木棺椁上，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楚兄。”萧逸压下心中的惊疑，拱手道，“别来无恙。”
楚轻寒回礼，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托萧兄的福，还活着。倒是萧兄，看起来伤得不轻。”
他的目光落在萧逸胸口那片血迹上，眉头微蹙：“是玄天阁的人做的？”
萧逸心中一动：“你也知道玄天阁？”
“昆仑派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楚轻寒苦笑一声，“幽冥教覆灭，只是冰山一角。真正让人头疼的，是藏在它背后的玄天阁。掌门师兄命我下山，一是为了寻萧兄回去，二也是为了查探玄天阁的踪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苏慕烟扶着萧逸，轻声道：“楚师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昆仑与符文宗，本就有些渊源。”楚轻寒道，“后山这条密道，在昆仑的古籍中也有记载，只是从未有人证实。我一路追踪玄天阁的人至此，看到符文宗故地有打斗痕迹，又感应到一股与玄珠相关的力量波动，便顺着密道出口寻了过来。”
他顿了顿，看向萧逸：“那股力量，是你手中的玄珠残片？”
萧逸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取出残片。人心隔肚皮，他与楚轻寒虽有一面之缘，却谈不上深交。如今局势错综复杂，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清风道长上前一步，稽首道：“楚贤侄，不知昆仑派掌门真人，对玄天阁之事，有何高见？”
楚轻寒的神色严肃起来：“掌门师兄认为，玄天阁的目的，绝不只是掌控武林那么简单。玄珠残片背后，似乎还牵扯着更大的秘密，甚至可能与……天下格局有关。”
“天下格局？”凌霜仙子皱眉，“难道他们想……”
“颠覆朝纲，改朝换代。”楚轻寒接过话头，语气沉重，“至少，掌门师兄是这么怀疑的。所以，他希望萧兄能尽快回昆仑，一来是为夜师叔……”
他看向棺椁，声音放低：“处理后事，二来，也是为了共商应对玄天阁之策。昆仑典籍中，或许有关于玄珠与玄天阁的更多记载。”
“夜师叔？”萧逸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称呼，“你称夜姑娘为……师叔？”
楚轻寒点头：“夜师叔本名夜琉璃，确是昆仑派弟子，只是早年因一些变故，离开了昆仑，游历江湖。掌门师兄一直很挂念她。”
萧逸心中一震，夜琉璃的身世，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看了一眼棺椁，又看向楚轻寒：“昆仑派，知道夜姑娘的真正身世吗？她与玄珠残片，又有什么关系？”
楚轻寒沉默片刻，道：“有些事，我也只知道皮毛。具体的，还得掌门师兄亲口告诉萧兄。我能说的是，夜师叔的离开，与玄珠残片有关，也与……玄天阁脱不了干系。”
苏慕烟轻声道：“楚师兄，你一路追踪玄天阁的人，可知他们此次为何会出现在符文宗？青铜面具人，究竟是谁？”
“青铜面具人……”楚轻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我只知道，他在玄天阁中，地位不低，代号‘冥使’。至于真实身份，无人知晓。我曾远远见过他出手一次，其功力之深厚，不在掌门师兄之下。”
清风道长倒吸一口凉气：“不在昆仑掌门之下？那岂不是……”
“至少是一派之主，甚至更高。”楚轻寒道，“玄天阁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他们不仅在武林中安插了棋子，在朝堂、江湖、甚至一些隐世宗门中，都可能有他们的人。”
萧逸沉声道：“如此说来，我们此次能从符文宗密室逃脱，恐怕也不是侥幸。”
楚轻寒点头：“冥使行事谨慎，若真要下死手，你们很难活着离开。我怀疑，他是故意放你们走，想通过你们，找到更多的玄珠残片。”
“引蛇出洞？”苏慕烟皱眉，“那我们岂不成了他们的棋子？”
“也不尽然。”楚轻寒道，“玄珠残片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感应。冥使若想追踪，未必需要跟着你们。他放你们走，或许是想让你们替他找出其他残片的下落，然后再一网打尽。”
萧逸冷笑一声：“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说着，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玄珠残片。那枚融合后的残片，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似乎在回应他的战意。符文心经在体内缓缓运转，之前被冥使阴煞之力侵入的经脉，此刻竟在玄珠之力的滋养下，隐隐有了恢复的迹象。
“你的伤……”苏慕烟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死不了。”萧逸微微一笑，“反而，因祸得福。”
他没有细说，只是将这一丝变化记在心里。玄珠残片与符文心经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系，这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底牌。
楚轻寒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多问，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冥使虽暂时退去，但玄天阁的眼线，恐怕已经布满了这一带。我知道一处隐蔽的山谷，可暂作休整。等萧兄伤势稳定，我们再启程前往昆仑。”
萧逸点头：“有劳楚兄。”
当下，众人收拾妥当，由楚轻寒带路，朝着他所说的山谷而去。夜琉璃的棺椁依旧由两名少林弟子抬着，走在队伍中央，显得格外沉重。
一路上，萧逸与苏慕烟并肩而行，低声交谈。
“你觉得，楚轻寒可信吗？”苏慕烟轻声问。
“不好说。”萧逸如实道，“昆仑派未必干净，玄天阁的手，可能已经伸进去了。但至少，目前来看，他没有直接害我们的理由。”
“那我们……”
“小心为上。”萧逸道，“人心难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财富、权力、玄珠之力，足以让很多人背叛自己的宗门与誓言。”
苏慕烟沉默片刻，道：“那你呢？你会不会为了玄珠，为了力量，而改变？”
萧逸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认真。他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想要力量，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了，你可以一剑杀了我。”
苏慕烟心中一震，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抽回手，只是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有那一天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清风道长与凌霜仙子走在后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凌霜仙子低声道：“他们……”
清风道长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能有一份真情不易。只是，这条路，注定不好走。”
凌霜仙子默然，目光落在萧逸的背影上，复杂难明。
幽灵护法则远远地跟在队伍最后，他的伤势在疗伤丹药的作用下，已经稳定了不少。他看着眼前这一群人，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他为幽冥教卖命，见惯了背叛与杀戮，早已不信什么江湖道义。可如今，他却在这群人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信任、牺牲、还有那一点点，让他久违的温暖。
“或许，跟着他们，也是一条出路。”他在心中默默想道。
……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前方的山势渐渐平缓，树木也稀疏了许多。楚轻寒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被群山环抱的谷地，道：“就是那里——落云谷。谷中常年云雾缭绕，外人很难发现。谷中有一处山泉，还有几间废弃的木屋，是早年昆仑弟子下山历练时的落脚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谷地被云雾半遮半掩，如同藏在轻纱后的少女，透着几分神秘。谷口狭窄，仅容两人并排通过，确实是易守难攻之地。
“安全吗？”萧逸问。
“暂时安全。”楚轻寒道，“我来之前，已经仔细探查过，没有发现玄天阁的踪迹。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当下，众人依次进入谷中。谷内果然别有洞天，一条清澈的山泉从山间流淌而下，在谷底汇成一个小湖，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满天星斗。湖边有几间木屋，虽有些破旧，却还能遮风挡雨。
“先安顿下来。”萧逸道，“少林弟子负责警戒，武当与峨眉弟子整理木屋，照顾伤员。清风道长，麻烦你为大家疗伤。”
“理应如此。”清风道长点头。
众人各司其职，很快便将营地布置妥当。夜琉璃的棺椁被安置在最靠里的一间木屋内，萧逸亲自打扫干净，又在棺前点了三炷香，默默站了许久。
苏慕烟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守候。
片刻后，萧逸走出木屋，对苏慕烟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苏慕烟摇头：“我陪你。”
两人并肩坐在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湖水与漫天星光，一时都没有说话。
“你在想什么？”苏慕烟轻声问。
“在想，夜姑娘的事。”萧逸道，“她的一生，似乎充满了谜团。昆仑派、玄天阁、玄珠残片……她究竟知道多少？又背负了多少？”
苏慕烟道：“等我们到了昆仑，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萧逸点头：“希望如此。”
他顿了顿，又道：“慕烟，你有没有想过，等这一切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苏慕烟想了想，道：“我想回峨眉，好好陪师父几年。然后……或许会下山，游历江湖。”
“一个人？”萧逸问。
苏慕烟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有人愿意陪我，那当然更好。”
萧逸心中一暖，正想说什么，却见楚轻寒走了过来。
“萧兄，苏姑娘。”楚轻寒拱手道，“清风道长已经为大部分弟子疗伤完毕，他让我来叫你过去。”
萧逸起身：“有劳。”
三人一同走向另一间木屋。屋内，清风道长正坐在一张木桌旁，桌上放着几瓶丹药。凌霜仙子、幽灵护法，以及几名受伤较重的弟子都在。
“萧公子，过来坐。”清风道长道。
萧逸依言坐下。清风道长伸出手，搭在他的脉搏上，闭目感应片刻，脸色微变：“你的经脉……”
“怎么了？”苏慕烟紧张地问。
“受损严重，但……”清风道长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惊讶，“却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恢复，甚至，比受伤之前，还要坚韧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想了想，将玄珠残片从怀中取出，放在桌上。残片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隐隐与他体内的气息相连。
“是它。”萧逸道，“在密室中，冥使的阴煞之力侵入我的经脉，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可在禁阵开启，两枚残片融合之时，玄珠之力与我的符文心经产生了共鸣，不仅化解了阴煞之力，还……似乎强化了我的经脉。”
清风道长看着那枚残片，眼中闪过一丝震撼：“玄珠之力，竟能与内功心法相互滋养？这太不可思议了。”
楚轻寒也盯着残片，目光复杂：“看来，玄珠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凌霜仙子道：“如此说来，萧公子的实力，岂不是……”
“不能大意。”萧逸摇头，“冥使的实力，你们也见识过了。若不是禁阵与玄珠之力，我早已死在他手下。玄珠是底牌，却不是万能的。我们若因此轻敌，只会死得更快。”
清风道长点头赞同：“萧公子所言极是。玄珠之力，如同烈火，用得好，可以取暖照明，用不好，便会引火烧身。”
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玉瓶，递给萧逸：“这是昆仑的‘九转还魂丹’，是楚贤侄带来的。对你的伤势恢复，大有裨益。”
萧逸接过玉瓶，道：“多谢道长，多谢楚兄。”
楚轻寒道：“举手之劳。萧兄的安危，关系重大。”
萧逸没有再多言，倒出一粒丹药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药力迅速在体内扩散开来，与玄珠之力、符文心经的内力相互交织，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疲惫感也消退了不少。
“先好好休息。”清风道长道，“明日一早，我们再商量前往昆仑的路线。”
众人各自散去，木屋中渐渐安静下来。
夜深人静，落云谷被一层淡淡的云雾笼罩，显得格外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一座隐秘山谷中，一座通体由黑色巨石建成的大殿内，灯火通明。
大殿最上方的高座上，坐着一个身影，被一层淡淡的黑雾笼罩，看不清样貌。高座之下，左右两侧各站着一排身着黑袍的人，正是玄天阁的核心成员。
“冥使，事情办得如何？”黑雾中的身影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冥使，也就是那名青铜面具人，单膝跪地，沉声道：“回阁主，符文宗一战，未能斩杀萧逸，还请阁主降罪。”
“哦？”阁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以你的实力，会杀不了一个毛头小子？”
冥使道：“那萧逸手中的玄珠残片，与符文宗的禁阵产生了共鸣，力量远超属下预料。属下若强行出手，固然可以将其斩杀，但自身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属下担心，会影响后续计划，所以……”
“所以，你故意放他走？”阁主问。
“是。”冥使道，“玄珠残片之间存在感应，属下已经在萧逸身上，种下了‘暗影印记’。只要他动用玄珠之力，属下便能感应到他的位置。等他替我们找到其他残片的下落，再一网打尽，也不迟。”
阁主沉默了片刻，道：“你做事，向来谨慎。这次，就饶你一次。”
冥使松了口气：“多谢阁主。”
阁主话锋一转：“昆仑那边，有什么动静？”
冥使道：“昆仑掌门似乎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派了楚轻寒下山，寻找萧逸。据属下所知，楚轻寒与萧逸，似乎有些交情。”
“楚轻寒……”阁主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孩子，倒是个可造之材。可惜，生错了地方。”
他顿了顿，道：“传令下去，密切关注昆仑与萧逸的动向。另外，通知‘影主’，让他加快行动。”
“是。”冥使应声。
“还有。”阁主补充道，“不要小看那个萧逸。玄珠与符文心经的结合，或许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那件东西’。”
冥使的身体微微一震，似乎对“那件东西”极为忌惮：“阁主，那件东西，若是动用，恐怕会……”
“会引起天下震动，是吗？”阁主冷笑一声，“我们要的，本就是天下震动。”
他抬手一挥：“退下吧。”
“属下告退。”冥使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大殿。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黑雾中的身影缓缓抬起头，一双幽冷的眼睛透过黑雾，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落云谷中那枚正在缓缓散发着光芒的玄珠残片。
“萧逸……符文宗……昆仑……”他喃喃自语，“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
落云谷，夜色正浓。
萧逸躺在木屋的木板床上，却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内力的流转，以及玄珠残片在丹田处微微跳动的感觉。
忽然，他心中一动，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那异样并非来自谷内，而是来自他自己体内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透过他的身体，望向远方。
“这是……”萧逸心中一凛，立刻运转符文心经，将内力凝聚于识海，仔细探查。
片刻后，他在自己的识海深处，发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黑色印记，如同一点墨滴，悄无声息地潜伏着。若不是他此刻内力与玄珠之力高度共鸣，根本不可能察觉。
“暗影印记……”萧逸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玄天阁，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心中暗道：“冥使，玄天阁……你们想利用我？那就看看，最后是谁利用谁。”
窗外，星光闪烁，云雾缭绕。落云谷的宁静，似乎预示着一场更大风暴的来临。
而萧逸并不知道，此刻，在落云谷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道黑影正静静地站着，目光透过云雾，望向谷中那间亮着灯光的木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萧逸……”黑影低声呢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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