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领着大牛回到住处，安排他在楼下厢房暂歇一宿，吩咐明日再为他寻个妥帖的居所。还未及卸下外衫净手，门外便响起了叩门声。
关淑怡应声开门，将两位访客迎进厅堂，利落地沏了壶香片，便转身上楼请宋少轩待客。来者正是生意上的搭档“仁记李”，身侧还跟着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见宋少轩下楼，二人急忙起身相迎。
“宋老板，可算把您盼回来了。”仁记李热络地拱手，侧身引见身旁的年轻人，“这位是傅少爷，津门新八大家之一傅家的少东家。”
宋少轩含笑还礼，目光在青年清瘦的面庞上稍作停留，“李老板今日专程来访，还带着傅少同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正是有事相求。”傅少爷应声上前，对着宋少轩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几分青涩的恳切，“听闻宋老板执掌北方最大的化工厂，还望您能抬抬手，救我们傅家于水火。”
宋少轩闻言一怔，转向仁记李问道：“这……李老板，还请您细说缘由？”
“唉，这事啊……”仁记李叹了口气，瞥向傅少爷的眼神里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无奈，“都怨这孩子。他是傅家独苗，自小被宠着长大。按理说傅家的家业，够他们躺着吃几辈子了。偏生他要读书，远渡重洋去了法兰西的洛林理工学院。学成归来一头扎进汉冶萍，非要搞什么实业救国”
他说到这儿重重摇头，“您瞧瞧，三年光景，百万大洋砸进去连个水花都不见，眼看就要把祖业都赔进去了。”
傅少爷在一旁垂首不语，纤细的手指在长衫下摆无意识地绞紧，镜片后的眼眸中闪烁着理想受挫的痛楚与不甘。
宋少轩指节轻叩桌面，若有所思：“傅家？敢问津门傅家与京城那位傅贝子……”
“早些年就分家了。”仁记李抢过话头，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宋老板真当满天下都是白手起家的？没点根基，哪能跻身津门八大家？可惜啊，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全被这小子砸在实业上。要是寻常提笼架鸟的纨绔，倒还霍霍不了这许多银子。”
“李老板此话差矣。”宋少轩抬手止住话头，目光扫过傅少紧攥的拳头，“实业救国何错之有？如今华夏工业基础薄弱，更兼官僚掣肘，敢在此间办实业的，皆是勇士。”他转向傅少问道，“你且说说，究竟卡在何处？”
傅少感激地抬眼，镜片后泛起微光。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指尖轻抚页缘：“洋务运动之初我们引进的贝塞麦转炉，实则是洋人淘汰的酸式炼钢法。”
他翻到绘着炉体结构的一页，“此法有致命缺陷，对磷元素束手无策，而磷会使钢材发脆。所以……”
宋少轩倾身细看图纸，眉头渐锁：“所以汉冶萍只能采购价昂的低磷铁矿，将本土的高磷矿弃如敝履。”
“正是如此。”傅少无奈的苦笑，“后来盛大人引进西门子碱法，本可扭转困局。奈何其引进日资，所签合约将钢价钉死在耻生死线上。”
他抽出夹在笔记中的契约副本，“如今西方钢价飞涨，我们却要按多年前的价格向东瀛供货还债。东瀛发了大财，我们依旧苦苦挣扎……”
“他在饮鸩止渴，所谓官商合办，就没办的像样的。”宋少轩起身在厅中踱步，“当年汉阳铁厂比东瀛八幡制铁所起步还早，却让外行掌舵，先是张大人选择技术出错，盛大人后又引狼入室！”
他忽然驻足转身，“你来找我，是想用碱法炼钢的副产品，也就是那些并不在协议里，且富含磷的炉渣制造化肥吧。”
“您竟知道！”傅少霍然起身，笔记本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如今日资控住钢价，却未在意这些他们视为废料的炉渣。若能用其生产磷肥，我有把握扭亏为盈。”
“那是自然，如今的机会正好。你大量购买炉渣，我自有办法操作。”宋少轩展开信纸取出钢笔，“华夏以农立国，磷肥正是农业重要肥料。你即刻差人带着我的亲笔信去京城农科学堂见李炳生先生，他在直隶有二十多处试验田。销路你不用愁。”
他将墨迹未干的信笺往傅少跟前一推，指尖还沾着些微墨痕：“咱合资办厂，你掌着生产的活计，我来打通销路。这么一来，工业能反哺农业，农业再给工业添把力，这才是实打实的救国正道。傅少，你这回可是办了件大好事。要是能想办法再匀些平价钢材出来，那就更周全了。”
“这都不算事儿！”傅少连忙应下，脸上满是感激，对着宋少轩深深鞠了一躬，“宋老板，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去办！”
“去吧。”宋少轩抬手示意他先行，转头便引着“仁记李”落座，指尖叩了叩八仙桌沿，开口问道：“李老板，近来津门的生意还顺溜？”
“嗨，别提了……”李老板先是摇着脑袋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眉眼间漾开笑意，“比津门造币厂印钱还快呢！你是不知道，桐油、皮毛、猪鬃这些货，那价钱是一个礼拜一个样地往上涨，这不，您那边的铁矿石也按时运到了。东洋人抢着买，给的价钱着实不赖，您瞧瞧咱这账本就知道了！”说着便乐呵呵地把厚厚的账本递了过去。
翻开账本一看，果然是赚得盆满钵满。欧战正酣，市面上就没有不赚钱的外贸买卖，他们当初跟着宋少轩踩准了这步棋，真是走对了路子。
欧战的日子长不了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抓紧时间攒家底，这才是实打实的王道。等战事一停，西洋市面上准得涌来大批廉价工业品，这是战争的必然结果，可对咱们华夏来说，未尝不是个天大的机会。
那些西洋淘汰下来的军工设备、大批退役武器，还有各类机械物资，往后全是咱们华夏急着要用的宝贝。
到时候若是手里没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光叹气可没用。所以啊，现在每一分积累，都是为将来铺路，比什么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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