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如一层湿冷的灰纱,紧裹着破晓的登州城。
激战方息,硝烟却未散尽。
血腥气混杂着咸湿的海风,在巷陌间沉沉浮浮。
梁山战船在渐明的码头旁静默矗立,船身水痕犹带暗红。
西门处,吕方与郭盛的轻骑已牢牢控住要道。
战马轻嘶,士卒甲胄上凝着昨夜奔袭的寒露。
两军会师,战旗猎猎,于城墙下铺开一片肃杀军阵。
登州,至此已易主矣。
府衙侧院,囚室的铁锁哐当一声坠地。
阳光刺破昏暗,孙立第一个踉跄迈出,抬手遮了遮眼。
身后,栾廷玉与顾大嫂等一众被宗泽擒下的好汉相继而出。
人人形容憔悴,衣袍染血,眼中却燃着不灭的焰。
“孙立哥哥!栾教师!诸位受苦了!”
李俊抢步上前,亲自扶住孙立,虎目微红。
孙立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嘶声问:“登州,拿下了?”
“拿下了!”
李俊重重点头,语气沉肃。
“李宝水师尽没,陆上守军降者过半。只是……”
他话音未落,府衙正堂方向骤起一阵喧哗。
众人心下一紧,疾步赶去。
只见时迁悄然自檐角飘落,手里拎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官袍胖子,随手掷于堂中青砖之上。
那胖子冠歪袍散,涕泪横流,正是登州知府赵楷。
“好汉饶命!各位好汉爷爷饶命啊!”
赵楷磕头如捣蒜,额前顷刻见红。
“卑职……卑职还有用!留着我,有用啊!”
他急喘着抬起脸,挤出生硬笑容:“一州政务,千头万绪。钱粮刑名、户籍田亩、漕运盐税……总要有人打理交接不是?各位好汉英雄了得,可这些琐碎庶务,何须污了各位的手?卑职愿效犬马之劳,保登州安稳过渡!”
堂中霎时一静。
李俊与身侧的费保对视一眼,皆露难色。
他们善驭波涛,惯经水战,于这治民理政却实非所长。
孙立原是兵马提辖,只懂军伍调度。
栾廷玉更是纯粹的武人,顾大嫂等人虽仗义,却难理钱粮簿册。
打下城池不过一夜,治理城池却需千日。
几万张口等着吃饭,积年冤案待重审,赋税需重新厘定,河道亟待疏浚,春耕更是误不得……
这千头万绪,绝非血气之勇可解。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这古训此刻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公孙胜此时自后堂转出,青袍下摆犹染施法留下的暗红血迹。
他听着知府哭诉,抚须不语,道法可呼风唤雨,却变不出精通吏治的文官。
堂内气氛凝滞,赵楷窥见众人神色,眼底掠过一丝侥幸,正要再表忠心。
“众位哥哥,有客到!”
戴宗之声如疾风卷入,话音刚落,一道青衫身影已从容步入。
来人约四十许,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衣着朴素如游学书生。
唯有一双眸子温润深邃,似含星斗。
他目光平静扫过堂上众人,不卑不亢,遥遥一揖,举止间自有清正之气。
随即,他转向伏地的赵楷,淡然开口:“知府大人方才所言,差矣。”
语毕,竟不再看那知府一眼,反朝一旁的时迁微微颔首。
时迁先是一愣,继而惊喜交加,脱口道:“先生!您怎的亲自来了?!”
这一声先生,令满堂目光骤然聚焦。
李俊等一众梁山好汉面露疑惑,公孙胜眼中却闪过恍然之色。
青衫文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带玄机。
“东风已至,潮信已来。潜龙当跃,岂能再蛰伏于草泽之间?”
言罢,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由戴宗双手呈予公孙胜。
公孙胜展信细阅,旁人虽不知内容,却见他眼中精光连闪,持信的手指竟微微一顿。
这位素来云淡风轻的入云龙,终是深吸一气,脸上浮现罕有的郑重,向青衫文士抱拳沉声。
“先生远来辛苦。此信……确乃及时雨也。”
堂外,晨光终于彻底撕破海雾,照亮了登州城头新立的梁山大旗。
千里之外,青州与潍州交界的三十里原野。
遍地尸骸浸染泥土成暗红,战事自清晨杀至黄昏,天地皆染怆色。
宗泽立于一处矮坡,白发在腥风中狂舞。
身侧仅余不足三万将士,人人带伤,甲胄残破,眼神中却无恐惧,唯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六州沦陷、韩世忠被擒、张叔夜十万大军被朱武死死拖在落雁谷寸步难行……条条噩耗早已断尽退路。
朝廷援军无望,前后皆敌,他们已是孤军。
宗泽横剑于胸,目光缓缓掠过每一张疲惫而坚毅的脸,嘶声如裂帛。
“诸君!可还提得动刀,拉得开弓?!”
“提得动!拉得开!”
他剑指前方如山如岳的敌军大阵,吼出最后气力!
“可还愿随老夫!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宋男儿,亦有铮铮铁骨?!”
“愿随宗帅死战!!!”
悲吼震天,三万残兵挺起残破刀枪,阵列虽散,杀气反凝。
对面,梁山中军旗下,刘备玄氅猎猎,按剑而立。
身侧林冲白马银枪,鲁智深禅杖浴血,秦明狼牙棒杵地,武松双刀凛冽,花荣雕弓满月……
梁山精锐日夜兼程自六州战场驰援而来,尽汇于此,铁甲寒光连成一片森冷之海。
刘备遥望那支虽残破却傲然挺立的孤军,轻叹:“好一个宗汉臣。明知必败,仍要死战成仁,以全臣节……此等刚烈,不愧名臣之风。”
林冲沉声道:“哥哥,观其阵势,已抱死志。若强攻,这三万西军必死战到底,我军纵胜,伤亡恐……”
“我知,故而不能强攻硬撼。”
刘备抬手止言,目光如鹰隼扫视战场地形。
“林冲兄弟,鲁大师。”
“在!”
“各领五千精兵,钳击其左右两翼。切记只击溃,不围歼。只破阵,不恋战。务必留出向北的缺口。”
“得令!”
二人虽微露不解,但军令如山,凛然抱拳。
“秦明,武松率部压阵缓进,花荣弓弩营援射两翼,策应林鲁二位兄弟。”
刘备语速加快,条理清晰。
令旗挥动,战鼓再擂!
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之上。
鲁智深率五千铁甲步卒直扑官军左翼,林冲领五千轻骑直插敌阵右肋,。
两军合拢,顷刻间搅得天翻地覆,将宗泽本阵与两翼撕裂!
宗泽指挥若定,试图重组阵型,官兵仍三五结阵,死战不退。
战场彻底陷入混战,每刻皆有人倒下,血沃荒原。
梁山众将虽未事先预谋,却在战场上形成了绝妙的默契。
鲁智深蛮力破阵撼其根基,林冲疾刺扰敌部署,秦明武松等猛将合围绞杀,花荣神射点穴断其指挥。
夕阳又沉一分,天色昏黄如旧帛。
刘备眯眼观局,忽道:“时辰到了。”
他看出宗泽中军因两翼溃乱,将官不断阵亡,已然露出破绽。
当即纵马跃出,双股剑铿然出鞘,亲率两千精锐亲军,直贯敌阵核心!
“随我破阵!”
刘备一声清喝,双剑舞成一团光华,一路破阵斩将,所向披靡,直抵帅旗之下。
身后亲军更是悍勇无比,结锥形阵而进,以刘备为锋镝,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步迟滞。
宗泽中军大乱。
“保护宗帅!”
一副将目眦欲裂,率最后百名亲卫迎上,却被斜刺里杀到的林冲一枪震飞兵器,再补一矛,挑落马下。
宗泽白发倒竖,拔剑连斩三骑,血染白须,状若疯虎。
第四骑突至面前,他挥剑欲劈,斜里银光一闪,鲁智深禅杖携恶风砸落,哐一声巨响,碎石崩溅于宗泽足前。
“老相公,仗打完了,伏地就擒罢!”
宗泽环视左右,亲卫尽殁,残兵被分割包围,败局已定。
他惨然一笑,竟自靴中拔出贴身短匕,反手便刺向自己咽喉!
电光石火间,一道寒芒如白虹贯日,后发先至!
刘备掷出左手佩剑,锵的一声击飞短刃,匕首斜飞数丈,没入土中。
马蹄声近。
刘备翻身下马,挥退亲卫,独自走至被林冲与鲁智深制住的宗泽面前。
残阳将三人身影拉得极长,如一幅苍凉剪影。
刘备语气平静无波:“宗帅,大势已去,何不保重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宗泽豁然抬头:“王伦!尔等可破我军,夺我城,却休想教老夫向贼寇低头!今日,唯死国而已!”
刘备神色未变,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两人距离不过五尺,他直视宗泽双眼,缓缓开口。
“某此刻便可成全。但宗帅所欲求的,恐怕不只是死,更是以一死,成就慷慨就义的美名。是也不是?”
宗泽瞳孔微缩:“是又如何?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那此路,断不可行。”
“何意?”
“你若死于梁山之手,朝廷必为你举国发丧,颂你为亘古忠烈楷模。”
刘备略顿声转沉冷,如北地寒风。
“届时,我梁山将染上弑杀忠良的污名。天下未附之豪杰、观望之士人、受蒙蔽的百姓,皆会视我等如仇寇,避之如蛇蝎。此即你以一死,为我等铺就的绝路,为你赵宋赢回的一局人心。”
宗泽怒极反笑,笑声悲怆:“哈哈哈!好!好!你既知民心可畏,士林难欺,老夫更当速死,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
“怕?”
刘备忽地轻笑一声,笑意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
“宗帅,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梁山了。”
他蓦然转身,北望苍茫,其声铿锵,掷地有声。
“我不惧你死,惧的是你死得毫无价值。惧的是因你我一人的意气之争,徒耗华夏御虏之底蕴。宗帅,你守过边关,见过胡骑踏破边城,屠戮百姓如刈草芥。”
刘备骤然回身,目光如电,直刺宗泽心底。
“若因你之死节,致使南北裂痕更深,朝廷更倚重党同伐异之庸才,而北地狼烟再起时,胡尘南下再无阻滞……此般后果,你宗汝霖,担得起吗?!”
北虏二字,如冰锥刺心!
宗泽浑身剧震,刹那之间,边关狼烟、流民哀嚎、当年谏言被朝廷无视的愤懑……无数画面轰然撞入脑海。
然刚烈本性旋即压过杂念,他脸色涨红,怒视刘备,须发皆张。
“王伦!任你巧舌如簧,亦改不了尔等僭越称雄,祸乱江山之实!老夫与尔等草寇,无话可说!”
言毕,竟猛地合齿,舌抵齿关,欲嚼舌自尽!
那决绝之态,凝聚着一个时代士大夫最后的硬气。
连林冲与鲁智深亦为之震然,下意识欲上前阻拦。
千钧一发之际,军帐侧帘轻动,一道温润平和之声传来。
“宗帅,且慢。”
帘动,青衫缓步而出,正是登州现身的那位文士。
他先向刘备从容一揖,继而转向宗泽,执礼如见故人,语带感慨。
“一别经年,宗帅别来无恙?焕章,有礼了。”
宗泽浑身剧震,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张清癯面容,仿佛见鬼。
“闻……闻兄?!你、你不是在安仁村隐居……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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