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星区，守墓人城市中央。
巨大的多面晶体悬浮在平台上，七彩光芒在内部流转，如同一个被封存的微型宇宙。林墨站在晶体前，能感觉到灵魂深处的“基石”正与它产生强烈的共鸣——不是吸引，而是一种近乎畏惧的震颤。
这毕竟是“世界引擎”的部件之一，是能够调节宇宙熵增规则的终极造物。即使被封印着，即使只是外壳，它散发的规则波动也足以让任何感知敏锐的存在心惊。
“准备好了吗？”石语站在他身侧，灰色的长袍在虚空无风中微微飘动，“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二十四小时，或者你的意识永远迷失在其中。”
林墨深吸一口气。他之前通过守墓人提供的特殊通讯阵列，给希望号发送了简短的消息，告知苏婉自己的决定和预计时间。通讯因为静默星区的规则抑制而断续，但他相信核心信息已经传达。
“我准备好了。”他说。
石语点点头，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符号。那符号由纯粹的光构成，成形后缓缓飘向晶体表面，如同钥匙插入锁孔。
晶体内部的光芒突然加速流转，七彩光流汇聚到面向林墨的这一面，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漆黑如墨，散发着吸力。
“走进去。”石语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经历什么，保持你的本心。园丁们会考验你，用他们的记忆，他们的遗憾，他们的执念。你要做的不是战胜他们，而是理解他们，然后……超越他们。”
林墨最后看了一眼凯恩。这个活了四十多万年的叛离者对他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睛里是罕见的凝重。
“等你出来。”凯恩简单地说。
没有再多言，林墨向前一步，踏入漩涡。
意识在下沉。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无尽的坠落感。但这种坠落不是恐慌，而像是沉入一片温暖的海洋，被无数轻柔的触手包裹、牵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瞬间，也许是永恒——林墨“站”在了一片纯白之中。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站立，因为这里没有身体的概念。他只是“存在”于此，以一种纯粹的意识形态。
四周的纯白开始变化。色彩从边缘渗入，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晕开、混合、成形。他“看到”了一颗翠绿的星球，天空是淡粉色的，有三颗卫星缓缓划过天际。
这是……摇篮文明鼎盛时期的母星？
画面开始加速。他看到巨大的城市在星球表面蔓延，那些建筑不是钢铁水泥，而是生长出来的——是的，生长。树木和藤蔓自发交织成摩天大楼的形状，花朵在窗前绽放，叶片化作窗户。城市中没有道路，只有悬浮的光带，穿着简单长袍的人们在上面飘行。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流入意识。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的激昂，有的平静，有的充满希望，有的带着忧虑。
『宇宙的熵增是既定规律，但我们可以延缓它。』
『不，不是延缓，是重新定义！我们可以创造新的规则！』
『那太危险了！规则是宇宙的基础，随意更改可能引发连锁崩塌！』
『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所有文明最终都会在热寂中消亡！』
争论，永无止境的争论。
林墨明白了，他正在“听”的是园丁们——摇篮文明最顶尖的科学家、哲学家、规则学者——的集体记忆。这些声音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个体，但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如何对抗宇宙的终末？
画面继续变化。他看到园丁们建立了“协奏曲协议”，试图通过协调不同文明的发展节奏来维持宇宙的“活力”。他看到他们创造了“世界引擎”的设计蓝图，那是一个能够调节宇宙基本参数的宏伟机器。
然后，是分歧。
一部分园丁认为协议和引擎还不够，需要更激进的方案。另一部分则主张谨慎，认为现有的工具已经足够。
争论升级为分裂。
林墨“目睹”了第一次“叛离者”的出走。那些穿着银白长袍的身影带着核心资料和技术，消失在星海深处。留下的园丁们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去，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失望。
『他们会毁了一切。』
『不，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那条路通往深渊！』
声音渐渐远去，画面再次变化。
这一次，林墨看到了更近的时间点——摇篮文明的末期。
“噬界之暗”已经苏醒，开始吞噬星域。园丁们集结最后的资源，启动了他们所能完成的部分“世界引擎”功能，试图阻挡黑暗的蔓延。
他看到巨大的能量光束从无数个星球上射出，在虚空中编织成一张光网。光网勉强抵住了黑暗的推进，但代价是恐怖的——每一个提供能量的星球都在迅速衰竭，上面的文明在几分钟内从鼎盛走向灭亡。
『第七星区沦陷。』
『第十二星区能量枯竭。』
『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绝望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决绝的决定。
林墨看到最后的园丁们聚集在一个巨大的环形大厅里。他们不再争论，脸上只有平静的决意。
『把我们的记忆、我们的知识、我们的文明全部转化为信息流，注入世界引擎的种子。』
『让后来者知道我们做过什么，失败在哪里。』
『把钥匙散布出去，总有一个能走到最后。』
他们手拉着手，身体开始发光。光芒从每一个个体身上涌出，汇聚到大厅中央的一个微小光点中。那光点越来越亮，最终化作一颗种子，破开空间消失不见。
而园丁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为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最后的画面，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园丁——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眼中却有着千万年的智慧——在完全消散前，对着虚空轻声说：
『请……做得比我们更好。』
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林墨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他感到沉重的悲伤，那是五十多万个智慧生命最终时刻的情感残留，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就在这时，黑暗中亮起了光。
不是一道，而是无数道。每一道光都是一个“问题”，直接打入他的意识：
『如果你是园丁，在文明末期，你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存火种，还是战斗到最后一刻？』
『你认为“协奏曲协议”的根本缺陷在哪里？』
『对于叛离者，你持什么态度？他们是背叛者，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探索者？』
『如果你拥有改变宇宙规则的力量，你会如何使用它？是为了延续现有的一切，还是创造全新的可能？』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需要深思熟虑的回答。林墨知道，这是试炼的核心——园丁们的集体意识在评估他，看他是否有资格继承他们的遗产。
他闭上眼睛（如果意识体有眼睛的话），开始逐一回答。
静默星区外部，虚空之中。
凯恩和石语站在监控平台前，面前悬浮着数十个全息画面。其中大部分显示着摇篮之墓区域的实时情况——加速派的舰队正在忙碌地布防，三艘巨大的“终末级”战列舰如同三座移动的要塞，悬浮在墓地外围。
“他们的进度比预想的快。”石语指着其中一个画面，那是一座正在成型的暗紫色高塔，“共鸣井的主体结构已经完成了70%。按这个速度，可能用不了七十二小时。”
凯恩皱眉：“典狱长亲自坐镇，效率果然不一样。我们这边呢？林墨进去多久了？”
“客观时间三小时十七分钟。”石语说，“意识空间里的时间流速不确定，但通常初期的问题回答阶段会比较长。他需要面对园丁们五十多万年的集体智慧和经验拷问，这不容易。”
就在这时，一个守墓人成员飘了过来。他看起来比石语年轻，穿着类似的灰袍，但眼睛里的银色光芒稍弱。
“长老，边缘哨站传来消息。”年轻守墓人说，“有一艘小型舰船正在接近静默星区，能量特征识别……是之前与钥匙同行的那艘侦察舰。”
“疾影号？”凯恩眼睛一亮，“他们还活着！”
“但他们后面有追兵。”守墓人补充道，“三艘加速派突击舰正在追击，距离不到零点一光年。按照双方速度差，他们会在进入静默星区前被拦截。”
石语看向凯恩：“你的同伴？”
“是的。”凯恩点头，“能帮他们一把吗？就像之前帮我们那样。”
石语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规则屏障的主动干涉需要消耗大量储备能量，短时间内不能连续使用。而且……加速派这次可能有备而来，他们可能已经解析了部分屏障的运作原理。”
“那我们就出去接应他们。”凯恩转身要走。
“等等。”石语叫住他，“你一个人去没用。三艘突击舰，你或许能对付一艘，但另外两艘会直接击毁那艘侦察舰。”
他顿了顿：“但我们可以提供另一种帮助。”
石语抬手在空中画出几个符号。符号化作光点，飘向城市深处。几秒钟后，三个守墓人成员从不同的平台飞来，落在他们面前。
这三位守墓人看起来与石语不同——他们穿着银灰色的紧身护甲，护甲表面有着流动的光纹。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根长约两米的金属长杖，杖头镶嵌着发光的晶体。
“守墓人卫队。”石语介绍，“他们负责处理需要武力介入的……特殊情况。虽然我们崇尚静默与守护，但必要时也会战斗。”
凯恩打量着这三位战士。他们的能量波动沉稳而内敛，但凯恩能感觉到那内敛之下蕴含的力量——绝不弱于他见过的任何精锐战士。
“你们愿意帮忙？”他问。
其中一位卫队成员——看起来像是领队——微微颔首：“钥匙的同伴，就是我们的客人。客人在门口遇险，主人有义务出手。”
他的声音通过规则震动直接传递，简洁而有力。
“很好。”凯恩看向石语，“借我一艘快艇，我和他们一起去。”
石语点头：“已经准备好了。但记住，不要离开静默星区太远。一旦超出屏障的即时支援范围，我们很难及时救援。”
“明白。”
五分钟后，一艘流线型的银色快艇从守墓人城市中升起，悄无声息地穿过规则屏障，向着疾影号的方向疾驰而去。
快艇内，凯恩坐在驾驶位，三位守墓人卫队成员站在后方。他们的金属长杖已经激活，杖头的晶体散发出柔和的银光。
“预计七分钟后接触。”凯恩盯着导航屏幕，“对方有三艘突击舰，我们有一艘快艇和四个人。战术建议？”
卫队领队平静地说：“我们擅长规则层面的干扰和束缚。我们可以制造一片‘静默领域’，暂时瘫痪敌舰的能量系统。但领域范围有限，持续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分钟。你需要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战斗，或者带你的同伴撤离。”
“三分钟……”凯恩计算着，“够了。”
快艇加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
前方，已经能看到疾影号的身影——那艘深灰色的侦察舰正以极限速度逃窜，舰身上有明显的损伤痕迹，尾部推进器喷出的火焰都不稳定。
而在它身后，三艘暗紫色的突击舰紧追不舍，不断发射着能量束。其中一发擦过疾影号的护盾，激起刺眼的火花。
凯恩握紧了操纵杆。
“准备战斗。”
同一时间，地球，东海基地医疗区。
帕拉斯的眼皮又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监测仪器发出了清晰的警报声。脑波读数从之前的微弱波动变成了有规律的振荡，频率越来越快，强度越来越高。
值班医生冲进病房，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眼睛瞪大。
“通知李静总指挥！”他对助手喊道，“帕拉斯的意识活动正在急剧增强！她可能要苏醒了！”
几分钟后，李静快步走进医疗区。她身上还穿着指挥中心的制服，显然是从会议中直接赶来的。
“情况怎么样？”她问医生，眼睛却紧紧盯着医疗舱中那个沉睡的身影。
“难以置信……”医生指着数据图，“她的脑波在短短十分钟内从深度休眠状态跃升到接近清醒水平。而且……你看这个波形。”
李静看向屏幕。帕拉斯的脑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图案——那不是人类或任何已知生物的脑波形态，而像是某种……编码？
“这看起来像是……”李静皱眉，“信息传输？”
“更像是在接收某种信号。”医生说，“来自外部的信号。”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帕拉斯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然后，她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原本清澈的蓝色瞳孔，此刻深处正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转过头，看向李静，嘴唇微动，发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干涩却清晰：
“林墨……有危险。”
李静的心脏猛地一沉。
“什么危险？他在哪里？”
帕拉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虚弱的身体让她又跌了回去。她喘着气，眼中的金色光芒明灭不定。
“我……看到了……”她艰难地说，“黑暗……正在聚集……还有……光……”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又缓缓闭上，再次陷入昏迷。
但监测仪器显示，她的脑波活动依然剧烈，像是在进行某种深层次的链接。
李静站在医疗舱前，脸色苍白。
她知道，帕拉斯作为曾经的“神谕”载体，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能力。如果她说林墨有危险……
“联系希望号。”她转身对助手下令，“询问苏婉，林墨的当前位置和状况。立刻！”
助手匆匆离去。
李静重新看向帕拉斯，看向她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光芒。
“坚持住，林墨。”她轻声说，“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而在地球另一端，深海沟壑底部，那块裂开的岩石，缝隙中的暗紫色光芒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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