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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句“此,又是为何”,如同一根无形的绣花针,看似轻巧,却精准地刺破了整个宴会厅里那层名为“江东上下一心”的华美绸缎。
绸缎之下,是所有主和派官员们骤然失色的脸。
刚刚还因群情激奋而显得喧嚣的大厅,此刻静得可怕。那感觉,就像是夏日午后最聒噪的蝉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浇得万籁俱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尴尬。
张昭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他的胡须不再飘逸,而是随着他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而抖动。那张刚刚还因辩驳而涨红的老脸,此刻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纸一样的苍白。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何?
这个答案,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六国之败,败于私心,败于短视,败于那可笑的、以为强邻会放过自己的侥幸。这个答案,是他教导子侄时,时常挂在嘴边的警世恒言。
可今天,他能说吗?
说出来,就等于承认他方才那番“江东与六国不可同日而语”的慷慨陈词,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就等于当着江东文武,当着主公孙权的面,亲手将“短视”、“自私”、“心存侥幸”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自己和身后所有同僚的头上。
他一生视名节重于性命,以江东士族领袖自居,这份骄傲,如何允许他当众自承其短?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年轻的使者诘问,而是被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青史典籍,摁在地上,狠狠地拷问着灵魂。
他身后的那些文臣们,一个个也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慌与无措。刚刚还挂在脸上的讥讽与不屑,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破心思后的狼狈。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张昭,希望这位主心骨能站出来,力挽狂澜。可他们看到的,只是张公那微微佝偻下去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
武将席那边,气氛则截然不同。
程普、黄盖等宿将,抚着胡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他们或许不懂那些历史典故的精妙,但他们看得懂一个最朴素的道理:那个叫姜云的年轻人,把那群只会动嘴皮子的酸儒,给问倒了。
甘宁更是痛快,他看着张昭那副吃瘪的模样,只觉得比自己喝了三坛好酒还要舒坦。他压低了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苏飞,瓮声瓮气地说道:“苏兄,看见没?先生就是先生!那老头儿的脸都白了,跟咱们船上挂的白帆似的!”
苏飞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却满是敬畏。他看着场中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位姜先生,哪里是什么靠着公主裙带关系的小白脸,这分明是一头不动则已,一动则搅动风云的潜龙啊。
鲁肃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看向姜云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于“吾道不孤”的激动与欣慰。
而孙尚香,那双美丽的杏眼,此刻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裙角,手心里全是汗,可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她看着那个挺拔的、在众人注视下依旧从容不迫的身影,感觉整个世界的焦点,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他不是在为刘备辩护,他是在为她,为江东,劈开一条生路。
姜云的脑海里,那个穿着马褂的说书小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块醒木,“啪”地一下,重重拍在思维的舞台上。
‘各位,看见了么?这就叫专业!’
‘跟一个穿越过来的历史系高材生,玩历史典故?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么!’
‘瞧瞧张老头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跟开了染坊似的。我估摸着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一辈子的学问,今天全成了套自己脖子里的绳索。’
‘不过,真正的大考官,可还没说话呢。’
小人的目光,透过姜云的眼睛,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身上。
周瑜。
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端着酒杯,看着烛火,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但就在此刻,那一直轻轻叩击着杯壁的修长手指,停了下来。
他动了。
在满场死寂之中,周瑜缓缓地抬起了手,将那杯自始至终都未曾沾唇的酒,送到了嘴边。他微微仰头,喉结滚动,将杯中那微凉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优雅而从容,像是在品味一杯绝世佳酿。
但落在孙权的眼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他了解周瑜,这个动作代表着,公瑾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周瑜放下酒杯,青铜酒爵与案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越的轻响。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人群,第一次,真正正视着姜云。那双俊美得仿佛蕴含着江南烟雨的眸子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考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欣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变的赞叹。
就是这个眼神,让姜云知道,江东的擎天玉柱,已经被他说服了。
他心中大定。
他知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可以放上去了。
他看着脸色灰败、摇摇欲坠的张昭,没有再咄咄逼人,反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令人无法反驳的慨叹。
“张公。”
他轻声唤道。
张昭的身子猛地一颤,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他。
姜云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于悲悯的、温和的微笑。
“看来,这史书上的道理,你我,其实都懂。”
一句话,如同一记无声的重锤,彻底击碎了张昭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都懂”,这比任何羞辱都来得更加诛心。因为它直接点破了张昭并非“不知”,而是“不为”——明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却因一己之私,因派系之利,而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要将整个江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已经不是辩论的胜负,而是人品的审判。
“噗通”一声。
张昭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跌坐回席位上。他双目失神,嘴唇翕动,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溃败。
他身后的那些主和派官员,见此情景,更是面如死灰,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主位上的孙权,更不敢看场中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人。
整个宴会厅的形势,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主和派营造出的那股压抑、绝望、人人自危的气氛,被姜云三言两语,彻底击得烟消云-散。
现在,轮到他来建立新的秩序了。
姜云不再看张昭,他缓缓转过身,再一次,面向了全场。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席位,而是走到了大厅的正中央,站在了那片最明亮的烛火之下。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孙权锐利的碧眸上扫过,从周瑜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从鲁肃激动的脸上拂过,从程普、黄盖等老将期待的眼神中看过,最后,落在了孙尚香那张写满了崇拜与爱慕的俏脸上。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自信,有从容,更有对这天下大势的了然于胸。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大厅的呼吸,仿佛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停滞。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论述,现在才刚刚开始。
姜云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寂静的大厅中轰然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沉重地,砸进了所有人的心底。
“今日之势,与当年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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