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笔迹。
那是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刻在冰冷骸骨上的字迹。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心力,深深地、颤颤地、却又无比决绝地,镌刻进这不知名巨兽遗骸最坚硬的额骨深处。暗金色的血,早已干涸发黑,渗进骨骼的纹理,与那焦黑的骨质融为一体,仿佛这悲怆的呐喊,本就属于这残骸的一部分,经历了万古岁月,依旧未曾褪色。
凌云的眼眶,滚烫。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烧红的炭,又像是塞满了浸透海水的棉絮,噎得他无法呼吸。视线模糊了,又被滚烫的液体冲刷得清晰,再模糊,再清晰。他死死盯着那些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心窝,又反复搅动。
“瑶光……泣血……留书……”
“吾儿……凌云……”
母亲的名。自己的名。就这样,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烙印在眼前。那干涸的血迹,是她的血。那颤抖的笔画,是她濒死的绝望与眷恋。他能“闻”到,那血迹中,那笔画间,那骸骨玉台上残留的、早已被岁月稀释了亿万倍、却依旧被他灵魂深处血脉印记精准捕捉到的、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温柔又清冷的气息。是母亲的味道。是童年模糊记忆里,那带着淡淡馨香的、将他搂在怀中哼唱古老歌谣的怀抱的味道;是最后离别时,那冰冷指尖抚过他的额头、带着无尽哀伤与决绝的触感残留的味道。
“若汝至此……见字如晤……”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的诗句不合时宜地撞入脑海,却带来更深沉的刺痛。这不是家书。这是绝笔,是遗言,是血泪凝结的嘱托,是跨越了时空、穿越了生死、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传递而来的、最后的呼唤。没有温情脉脉的问候,没有絮絮叨叨的叮咛,只有字字泣血、句句剜心的残酷真相与渺茫希望。
“混沌道统……未绝……建木之心……尚存一线……”
混沌道统?是指混沌道院吗?是指这枚混沌戒,这混沌吞噬系统吗?母亲,您果然与混沌道院有着极深的渊源!未绝……是说传承还在,希望还在?建木之心……是上方那团旋转的、仿佛蕴含了世界本源的光团吗?那就是通天建木最后残存的心脏?一线……仅仅一线生机,一线希望。母亲,您留下这线索,是让我找到它,继承它,用它来……
“持吾戒……受吾种……承吾道……斩断宿命……”
戒,是混沌戒。种,是乙木长生种。道,是混沌之道,是母亲走过的路,是这破碎道院传承的道统。斩断宿命……什么宿命?是母亲被迫离开、骨肉分离的宿命?是混沌道院覆灭的宿命?还是……笼罩在我身上,那所谓“九窍玲珑心”被夺、丹田被碎、却又绝境逢生的、仿佛被无形大手操控的宿命?斩断!必须斩断!用我手中之剑,用我吞噬万物之力,用我这条从地狱爬回来的命,斩断这一切!
“路……在九重天外……罪在……鸿蒙之巅……”
九重天外!果然!母亲不在人界,不在灵界,她在更高的地方!仙界?神界?圣界?还是那传说中的混沌界、鸿蒙界?罪在鸿蒙之巅……谁是罪人?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那幕后黑手?是母亲家族?是导致混沌道院覆灭、建木折断的元凶?鸿蒙之巅……那是何等遥远、何等至高无上的所在?母亲,您在那里吗?您正在承受着怎样的苦难?这“罪”,是要我去讨还的吗?
“活下去……等娘……”
最后三个字,那拖长的、力竭的、带着无尽期盼与哀求的笔画,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凌云灵魂最深处,然后猛地炸开,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谋划,炸得粉碎!
“啊!!!”
那声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又像是压抑了万古的火山轰然喷发!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混杂了所有极端情绪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与疯狂!眼前的一切,旋转的光团,巍峨的骸骨山,冰冷的断剑,缠绕的长发,泣血的遗书,都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要炸开,要毁灭,要将这天地都焚烧殆尽!
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带着脏腑碎片的气息,带着强行融合力量的反噬,也带着那股几乎将他撑爆的、毁灭一切的冲动。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在寸寸断裂,丹田在疯狂震颤,识海在翻江倒海,混沌元婴光芒明灭不定,七道碑影摇摇欲坠,那刚刚融合了一丝的乙木长生种,更是绿光大放,几乎要破体而出!走火入魔!这是心魔爆发、力量反噬、神魂崩溃的征兆!
“凌大哥!”“凌老大!”“凌云!”
同伴们的惊呼像是从极遥远的水下传来,模糊不清。他能感觉到石昊那带着血腥味和汗水味的、粗糙大手抓住了他颤抖的手臂,能“看”到叶清雪那清冷眸子里罕见的惊慌与指尖凝聚的、试图点向他眉心的清冽剑元,能“听”到苏小蛮那压抑的、恐惧的抽泣。还有影七那微弱却坚定的、试图稳定他心神的阴影波动。
但他统统顾不上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几行血字,那缕长发,那柄断剑。母亲……在等他。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至高无上的地方,在承受着他无法想象的苦难,等着他去救她。而他,却还在这里,弱小,无力,连看到母亲的血书,都几乎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废物!蝼蚁!怎么配做母亲的儿子!怎么配去斩断那该死的宿命!怎么配踏上那九重天外的路!怎么配去那鸿蒙之巅问罪!
“嗡!”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沉沦、被暴走的力量撕成碎片的刹那!
指间的混沌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到几乎要将指骨熔化的高温!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悲悯的、抚慰的、带着无尽沧桑与守护意志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悍然冲入他狂暴的识海,冲入他沸腾的丹田!
“轰!”
识海中,仿佛有一轮灰蒙蒙的、包容万象的太阳升起!光芒所至,翻腾的怒海被强行抚平,撕裂的痛楚被温柔包裹。那几行血字带来的冲击,母亲气息引发的悲恸,对自身弱小的愤怒与不甘,对前路渺茫的绝望与恐惧……所有混乱的、暴戾的、负面的情绪,在这灰蒙蒙的光芒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沉淀、平息,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却也更加坚不可摧的执念与决心。
丹田内,混沌元婴七道碑影光芒大放,尤其是代表“镇”“静”“生”的几道碑影,更是投射出镇压一切、抚平躁动、滋养生机的力量,与混沌戒传来的洪流里应外合,将那几乎暴走的混沌之力与乙木生机强行约束、梳理、导回正轨。那枚躁动的乙木长生种,也在混沌戒光芒的笼罩下,渐渐安静下来,重新悬浮在元婴下方,散发出的翠绿光芒变得柔和、顺从,与混沌之力水乳交融,加速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与丹田。
一股清凉的、带着母亲特有馨香气息的柔和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凌云剧痛欲裂的识海,抚平他灵魂的创伤。这不是记忆,也不是言语,而是一种纯粹的情绪,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守护与眷恋。
“云儿……莫哭……娘在等你……一直等着……”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模糊的、温柔的背影,站在无尽星空的尽头,回首对他微微一笑,眸中盛满了星辰,也盛满了不舍与期盼。然后,身影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他指间的混沌戒中。
“呃……!”
凌云浑身剧震,再次喷出一口淤血。但这口血吐出,胸中那股几乎要炸开的戾气与悲痛,也随之宣泄了大半。他眼中的血色缓缓退去,疯狂的火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酝酿着足以冻结灵魂、焚尽九天的风暴。颤抖停止了,狂乱的气息平复了,只有那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在温润的木质地面砸出小小的、暗红色的印记,如同他此刻沉静表面下,那颗滴血的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粗暴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痛苦,都随着这血迹一并抹去。手背擦过脸颊,留下暗红的血痕,配上他苍白如纸却冰冷如铁的脸色,平静无波却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双眸,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与决绝。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干涩,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推开了石昊搀扶的手,那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
石昊被推得踉跄了一下,铜铃般的虎目中满是惊疑与担忧,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被凌云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堵了回去,只能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粗壮的手臂垂在身侧,拳头捏得嘎巴作响,指甲也陷进了肉里。他看不懂那些字,也感受不到那气息,但他不傻,凌老大刚才那样子,分明是看到了、感受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才会变成那样。是凌老大的娘?那血……是凌老大娘留下的?石昊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和愤怒涌上心头,让他想仰天狂吼,又想狠狠砸碎什么东西。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像一头沉默的、压抑着怒火的蛮牛,站在凌云身侧,用自己伤痕累累却依旧宽阔的身躯,为他挡住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并不存在的风。
叶清雪指尖凝聚的剑元悄然散去。她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深深看了凌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冰冷的表象,看到他灵魂深处那翻江倒海的痛与决绝。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了手,将微微颤抖的指尖拢在袖中。她看到了那骸骨上的字,虽然不认识那神文,但那以血为墨、力透骨面的刻痕,那最后一笔拖长的绝望与眷恋,那缠绕在断剑上、黯淡却仿佛带着生命般微微拂动的长发……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一个悲壮而残酷的故事。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有些闷,有些疼。不是为了凌云,而是为了那份超越生死的、绝望的守护与等待。她自幼失怙,被师尊带入天剑阁,剑心通明,感情淡漠,此刻却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她从未理解、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她移开目光,望向那旋转的光团,望向那高耸的骸骨山,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凌云的仇,就是她的路。剑修之路,一往无前,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既然同行,那便同行到底。
苏小蛮早就吓得捂住了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看不懂字,但她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能感受到凌云哥哥身上散发出的、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冰冷与死寂。她害怕,怕得浑身发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心疼。凌云哥哥……他娘亲……一定出事了,出大事了。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想起了师尊慈祥又严厉的脸,鼻子一酸,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呜咽声吞回去,胡乱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留下几道黑灰的痕迹,然后悄悄挪到凌云另一侧,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挨着他,仿佛这样能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也给自己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影七的影子,在凌云脚下无声地蔓延、收缩,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将自身稀薄的气息与凌云那冰冷死寂却又暗流汹涌的气场融为一体,仿佛成为了他延伸的影子,沉默,却坚定。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了这片巨大的、破碎的空间。只有那团悬浮的、缓缓旋转的、散发着七彩光晕与浩瀚波动的光团,在无声地流转,仿佛一颗永恒跳动的、悲伤的心脏。
良久。
凌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浓郁的木灵生机涌入肺腑,带着淡淡的、仿佛檀香般的古老木料气息,却无法驱散他胸腔里那冰封的寒意与沉痛。他抬脚,迈步。脚步落在温润的木质地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他没有走向那旋转的光团,没有走向那插着断剑、缠绕长发的骸骨山顶。而是走向了旁边,另一具相对较小、形状似鹿、却生有独角、通体骨骼呈现暗金色泽的异兽骸骨。骸骨保存相对完整,唯有头骨眉心处,有一个光滑的、前后通透的圆孔,仿佛被什么利器一击贯穿。骸骨旁,散落着几片残缺的、黯淡无光的玉简碎片,以及半截锈蚀的、铭刻着模糊云纹的剑尖。
凌云蹲下身,伸出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一片玉简碎片。碎片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温润,边缘锋利,几乎划破他的指尖。他运起一丝微弱的混沌之力,缓缓注入碎片。
“嗤……”
玉简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一段残缺不全、断断续续的画面与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挣扎着浮现出来,映入他的识海:
“……守不住了……道院……崩了……”
“……院长……燃烧本源……开天路……送走……”
“……瑶光师姐……带着‘种子’……走!快走啊!”
“……拦住它们!为师姐开路!”
“为了混沌道统……为了……薪火相传……杀!!!”
混乱的嘶吼,绝望的呐喊,璀璨到极致又瞬间湮灭的爆炸光芒,遮天蔽日的、散发着腐朽与死寂气息的黑暗潮汐,一道贯穿天地的、温柔却决绝的、包裹着一枚光点的背影……最后,是手持断剑、浑身浴血、回头深深一瞥的、模糊却无比熟悉的女子面容……瑶光!是母亲!画面戛然而止。
“噗!”玉简碎片承受不住这微弱的力量,彻底化为齑粉,从凌云指缝簌簌落下。
凌云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然后又以更狂暴的速度跳动起来!是母亲!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在战斗!她在逃离!有人在为她断后!为了送走“种子”?什么种子?混沌道的传承种子?还是……他?混沌道院……是被那黑暗潮汐覆灭的?敌人是谁?那腐朽死寂的气息……与蚀灵族如出一辙,却更加纯粹,更加恐怖!母亲最后那一瞥……是看向谁?是看向这片玉简的主人?还是……看向那被送走的“种子”?看向……未来的他?
他猛地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冲到另一具骸骨旁,捡起另一片较大的、形似盾牌的金属残片。残片上布满裂痕,中心有一个深深的掌印,掌印边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凌厉无匹的剑意。他注入混沌之力。
“……蚀灵皇……跨界一击……院长……陨……”
“道基崩……建木断……天路毁……”
“瑶光……带着最后的希望……遁入下界……寻找……”
“吾等……无愧道院……死战……不退……”
“……恨!恨!恨!未能护得道统周全!未能斩尽邪祟!”
更清晰的画面,更惨烈的战况,更绝望的结局。那道贯穿天地的温柔背影,抱着一点微光,坠入无尽的虚空乱流……蚀灵皇!是蚀灵族的皇者!是他,跨界一击,崩碎了道院根基,斩断了通天建木?母亲是被迫逃离?带着最后的希望……是他吗?混沌戒?乙木长生种?还是……他凌云本身?
“咔嚓!”金属残片也承受不住,碎裂开来。
凌云像是疯了一样,在累累白骨与破碎的兵器残骸间穿梭,寻找着任何可能残留信息的物品。一片焦黑的鳞甲,一缕暗淡的丝绦,半截断裂的玉簪……他不断注入微弱的混沌之力,激活着那些沉寂了万古的、执念不散的残念。
“……瑶光师妹……保重……”
“孩子……要活下去……”
“道统不灭……混沌永存……”
“我们在下面……等你……”
“等你……”
“等你……”
无数的碎片,无数的低语,无数的呐喊,无数的嘱托,如同潮水般涌入凌云的识海。有年长者的慈祥叮嘱,有同辈的悲壮诀别,有晚辈的撕心呐喊……最终,都化为那一道温柔而决绝的、抱着光点坠入虚无的背影,和那一声跨越了万古时空、仿佛在耳边响起的、带着无尽眷恋与期盼的——
“云儿……等娘……”
“轰——!”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执念,最终在他识海中,汇聚成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得他神魂摇曳,炸得他道心轰鸣!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混沌道院,一个辉煌而古老的传承,因守护某种“种子”或希望,遭逢大敌——蚀灵族,或者说,是蚀灵族背后更恐怖的存在袭击。院长战死,道基崩毁,通天建木被斩断,道院覆灭。母亲瑶光,奉命带着最后的“种子”,在无数同门的拼死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遁入下界,隐姓埋名,生下了他,将混沌戒与希望寄托于他身。然后,不知为何,母亲离开,留下混沌戒保护他。而敌人,蚀灵族,甚至可能还有别的黑手,一直在追查“种子”的下落。林婉儿背后的玄阴宗,恐怕也只是棋子!他的九窍玲珑心被挖,丹田被碎,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开启什么秘境,更是为了……逼出混沌戒?或者,验证他是否是那个“种子”?母亲留下的血书,是在这建木残骸的核心,在可能被敌人追踪到的绝境中,拼死留下的最后线索!她指引他来到这里,接受混沌道统的传承,获取建木之心的力量,然后……踏上那条“在九重天外”的路,去那“鸿蒙之巅”,问罪!复仇!救她!
“嗬……嗬嗬……”凌云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但这一次,没有疯狂,没有崩溃,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坚硬到极致、仿佛能将天地都冻结、再砸碎的杀意与决绝!
他缓缓直起身,不再去看那些骸骨与残片。他转过身,面向那高耸的骸骨山,面向那缠绕着母亲长发的断剑,面向那悬浮的、缓缓旋转的、仿佛蕴含着混沌道院最后希望与母亲无尽期盼的——建木之心光团。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走火入魔的崩溃,从未发生过。但石昊、叶清雪、苏小蛮,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凌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可怕。那是一种内敛的、沉淀的、将滔天巨浪压缩成冰山的可怕。他周身的气息,不再狂暴,不再紊乱,而是变得凝实、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死寂。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剑,剑鞘普通,却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寒意。
“凌老大……”石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声音嘶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只觉得眼前的凌云,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可以并肩作战、偶尔还会露出疲惫神色的少年,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沉默的火山,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寒潭。
叶清雪握剑的手,指节再次微微发白。她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静”,静的背后,是毁灭一切的“动”。那是剑心通明者对杀意与决心的极致敏感。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星辰古剑,握得更紧。剑鞘与剑镡,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
苏小蛮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凌云那冰冷而笔直的背影,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叶清雪身边缩了缩。
凌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那骸骨山,朝着那断剑与长发,朝着那建木之心,走去。
脚步很稳。踏在遍布裂痕的木质地面,踏过散落的晶莹骸骨碎片,踏过锈蚀的兵器残骸,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敲响的战鼓,又如同送葬的哀乐。
越靠近骸骨山,那股苍凉、悲壮、不甘、却又带着某种希冀的意念就越发清晰、沉重。仿佛有无数道院先贤的残魂,在注视着他,在审视着他,在将最后的力量、最后的期盼,寄托于他。
他终于来到了骸骨山下。抬头仰望。那骸骨堆积如山,不知有多少强大的神兽、先贤,战死于此,用身躯铸就了这最后的屏障,守护着上方的建木之心,也守护着母亲留下的最后线索。每一具骸骨,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哪怕死去万古,依旧凛然不可侵犯。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最高处,那巨大头骨眉心插着的断剑,以及缠绕在剑柄上的、那缕暗淡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的长发上。
混沌戒,滚烫如火,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仿佛哭泣般的嗡鸣。丹田内的乙木长生种,翠光大放,剧烈跳动,传递出无比的亲近、渴望与……悲伤。
凌云缓缓地,伸出右手,颤抖着,却坚定地,探向那断剑,探向那缕长发。
指尖,触碰到了一抹冰凉。是断剑的剑柄,粗糙,布满裂痕,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然后,指尖滑过剑柄,触碰到了一缕柔软、冰凉、却又仿佛带着一丝微弱体温的……发丝。
“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母亲长发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一直静静悬浮、缓缓旋转的建木之心光团,猛地一滞!紧接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到极致的七彩光芒!光芒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巨大的空间!将凌云,将他身后的同伴,将累累白骨,将一切,都淹没在光的海洋之中!
与此同时,那缠绕在断剑上的长发,无风自动,轻轻飘扬起来,末端那一点星辉,骤然亮起,化作一点柔和却坚韧的、银白色的光点,如同归巢的乳燕,投入凌云的眉心,没入他的识海深处!
“云儿……”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清晰无比、带着无尽温柔、无尽眷恋、无尽欣慰的叹息,直接在凌云灵魂最深处响起。
是母亲的声音!
虽然微弱,虽然飘渺,虽然只是一缕残留的、不知封存了多久的意念,但凌云绝不会听错!是母亲!是母亲的声音!
“娘!”凌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泪水夺眶而出!但他的手,却死死攥住了那缕长发,仿佛抓住了母亲最后留下的温度。
“接受……传承……炼化……建木之心……活下去……来找娘……”母亲那缕残留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的烛火,越来越微弱,“小心……蚀灵……还有……‘他们’……道统……不可灭……希望……在……”
话音未落,那点银白光点彻底消散,融入了凌云的识海,化作一股清凉的、带着母亲气息的暖流,滋养着他受创的神魂,也留下一段破碎的、关于混沌道院核心传承《混沌本源经》总纲、以及炼化“建木之心”的方法与警告的信息碎片。
而与此同时,那璀璨的七彩光团,在爆发之后,骤然向内收缩!所有的光芒,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法则波动,都向着中心那一点深邃的“黑”疯狂坍缩!仿佛一个宇宙在走向终点,又仿佛一个世界在重新诞生!
最终,光团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混沌初开、万物未生般的、非黑非白、仿佛包容了世间一切色彩、又仿佛没有任何色彩的光球。
不,不是光球。它没有光芒,却比光芒更加耀眼。它没有形状,却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形态。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缓缓旋转,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是世界本源、万物起源的浩瀚气息。它,就是“建木之心”!是通天建木最后残存的、最核心的本源!是母亲留给他,也是混沌道院无数先贤用生命守护的、最后的希望与传承之基!
混沌戒的震颤达到了极致,几乎要脱手飞出!乙木长生种在丹田内欢呼雀跃,传递出无比渴望的意念!
“炼化它!融合它!继承道统!踏上征途!去救娘!”一个声音,在凌云灵魂深处疯狂呐喊!是母亲的期盼,是先贤的遗志,是他自己滔天的怒火与执念!
然而,就在凌云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按照母亲留下的方法,炼化这颗“建木之心”的刹那!
“嗤啦!”
一声轻微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这寂静到极致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来自他们进来的方向,来自那被灰绿色光晕封锁的甬道出口。
那层薄薄的、却坚不可摧的、将外面毁灭性攻击完全隔绝的光晕屏障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漆黑的、边缘不断蠕动扩张的……裂痕!
裂痕中,一股阴冷、死寂、腐朽、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如同毒蛇吐信,悄然渗透了进来!
同时,一个嘶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在摩擦的、带着戏谑与贪婪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直接在五人识海中响起:
“啧啧啧……真是感人的母子重逢戏码啊……可惜,本座,最讨厌这种戏码了。”
“混沌道院的余孽,建木之心的窃贼,还有……身怀混沌本源的小老鼠……”
“游戏,该结束了。把建木之心,还有你的混沌本源,交出来。本座,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声音未落,那漆黑的裂痕猛地扩大!一只干枯如鸡爪、缠绕着浓郁死气、指甲漆黑狭长的手,从中缓缓探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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