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
那苍老、疲惫、仿佛从万古岁月尘埃中传来的声音,在凌云识海深处轻轻落下,如同最后一粒石子投入深潭,荡开的涟漪尚未平息,整个天地,或者说,他感知中的“天地”,便骤然翻转、坍缩、溶解。
不是坠落,不是下陷,而是一种更彻底的剥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意识的核心,猛地一抽,将他从盘膝而坐、背靠冰凉骸骨的“自我”中,硬生生抽离出来。肉身沉甸甸的痛楚、经脉酸麻的修复感、丹田元婴与乙木幼苗的律动、眉心建木本源的温热、甚至识海中与长青子残念交流的回响……一切属于“凌云”这个存在实体的感知,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像碎裂的镜子,一片片剥离、暗淡、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没有空间维度。连“我”这个概念,都在迅速模糊、淡化。我是谁?凌云?那个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废物?那个身怀混沌吞噬系统的复仇者?那个发誓要救出母亲、踏平一切敌的狂徒?还是……仅仅是一缕飘荡在无尽虚无中的、即将消散的念头?
恐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蛇,瞬间缠紧了他意识的每一寸。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触感,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与“无”。比死亡更可怕。死亡至少是一个终点,是存在过的证明。而这黑暗,是湮灭,是抹除,是将“存在”本身都否定、都消解的终极虚无。
“不……不能迷失……我是凌云……我要救娘……我要复仇……我要变强……”残存的意志在呐喊,在挣扎,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微弱,飘摇,却死死不肯熄灭。他“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只能用这最后一点执念,死死锚定“凌云”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屈辱、仇恨、眷恋、承诺,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对生的渴望,对力量的无尽饥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万年。
黑暗的尽头,亮起了一点光。
不是温暖的光,不是希望的光,而是冰冷的、惨白的、如同冬日惨淡月华的光。那光点迅速扩大,拉长,扭曲,化作一片模糊的、晃动的景象。
他“看”到了。
是床榻。熟悉的、带着淡淡草药清苦味的、他躺了整整三年的、天风城凌家后院那间偏僻小屋里的、硬邦邦的木板床。视线很低,很模糊,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晃动的水纹。胸口传来一阵阵空洞的、撕扯般的剧痛,不是伤口,而是某种更本质的缺失,仿佛心脏被挖走,丹田被掏空,只留下两个呼呼漏风的、冰冷的洞。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刺痛。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夹杂着屋外远远传来的、压抑的、幸灾乐祸的嗤笑,和母亲低低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悲伤的啜泣。
是那天。丹田被碎、九窍玲珑心被挖走后的第三天。高烧不退,生机如同漏底的沙袋,飞速流逝。父亲苍老了二十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母亲哭肿的、却依旧温柔抚摸他额头的手。族老们冷漠的、甚至带着厌恶的窃窃私语,仿佛在讨论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下人们躲闪的、同情的、或是不加掩饰的鄙夷目光。还有……林婉儿。那张曾经明媚如春花、此刻却只剩下冰冷与嘲讽的俏脸,隔着人群,远远地、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条即将断气的野狗。
“废物。”
“凌家的耻辱。”
“早该死了干净。”
“婉儿小姐何等天骄,岂是这废人能配得上的?”
“听说挖心的时候,叫得可惨了,嘿嘿……”
“活该!平日里眼高于顶,现在报应来了吧?”
声音嘈杂,恶毒,如同无数根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耳朵,扎进心里,扎进灵魂最深处。屈辱,不甘,怨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比当时更清晰,更锐利,百倍,千倍!因为此刻,他没有了混沌戒,没有了系统,没有了重来的希望,他真真切切地回到了那个最脆弱、最无助、最卑微的时刻,重新体验着那锥心刺骨的痛,那万念俱灰的冷。
“不……不是这样的……我有系统……我能修炼……我不是废物……”意识在挣扎,在嘶吼,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分毫,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冰冷的被褥,那锥心的痛楚,那无边的恶意与绝望。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在将他拼命地、一寸一寸地,按回那个绝望的泥潭,让他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的废人凌云。
“心关第一重:忆苦。重历绝望,可曾悔?可曾惧?可愿就此沉沦,了此残生,换得解脱?”一个冷漠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最深处响起,不是长青子,而是这“问心关”本身的规则显化。
悔?悔不该信那蛇蝎女子?惧?惧这无边痛苦与绝望?愿就此沉沦?解脱?
“嗬……嗬嗬……”意识在冷笑,虽然发不出声音。悔?有的,悔自己眼瞎,错信贱人!惧?当然惧,惧这无力,惧这屈辱,惧救不了娘亲!但沉沦?解脱?“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那三年暗无天日的折磨我都熬过来了,这点心魔幻境,也想让我屈服?给我破!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意识深处炸响!不是力量,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混合了无尽屈辱与滔天恨意、却又被千锤百炼成钢铁般意志的“念”!这“念”化作一柄无形利剑,对着那冰冷的床榻、那恶毒的私语、那锥心的痛楚、那无尽的黑暗,狠狠斩下!
“咔嚓!”
幻境碎裂。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化作漫天飞舞的、苍白的光点,迅速黯淡、消失。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一次,黑暗不再纯粹,其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晃动的光影与声音。
是温暖的光。橘黄色的、跳动的、带着木柴噼啪作响声音的、炉火的光。光影里,是一间简朴却干净的小屋,窗明几净,窗外有竹影摇曳,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空气里有淡淡的米粥清香,还有……一种让人心安神宁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纤细的腰身,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的、如云青丝,熟悉的、带着温柔韵味的侧影轮廓……是娘亲?是母亲云瑶光?不,不对,气质有些不同,更温婉,更……平凡。身影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的、带着疲惫却满足笑容的脸,不是母亲那惊艳绝伦、带着淡淡哀愁与遥远的容颜,而是……林婉儿?不,也不是林婉儿那娇艳中带着刻薄的脸,而是另一张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柔和、更加……真实的少女面容。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熬得稀烂的白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勺子轻轻搅动,吹了吹气,递到“他”嘴边,眼中满是柔情与关切。
“夫君,该吃药粥了。”声音软糯,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
夫君?凌云意识一阵恍惚。视线移动,他“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干净蓝花布褥子的竹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四肢完好,丹田处暖洋洋的,没有剧痛,只有一种慵懒的舒适。体内……空空如也,没有灵力,没有混沌元婴,没有系统,只是一个普通的、健康的、甚至有些文弱的书生。窗外雨打芭蕉,屋内暖灯如豆,妻子温柔,岁月静好。
“凌大哥,今儿个私塾的孩子们可还听话?王员外家的小子没再捣蛋吧?”又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高大憨厚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条还在蹦跳的鲜鱼,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是石昊?不,不是那个满身煞气、伤痕累累的战神谷体修,而是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淳朴、带着鱼腥味的……渔夫?他身上的粗布短褂还滴着水,脚上的草鞋沾着泥。
“石兄弟来了?快擦擦,淋湿了吧?鱼真新鲜,晚上炖汤给夫君补补身子。”少女笑着起身,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
“嘿嘿,嫂子客气啥!凌大哥教俺家那臭小子识字,俺感激还来不及呢!这条鱼不算啥!”石昊挠着头,憨厚地笑着,将鱼递给少女。
画面流转。私塾里,一群稚童摇头晃脑地跟着“他”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夕阳下,与石昊在河边垂钓,闲话家常;夜晚,油灯下,“他”握着妻子的手,教她认字,她则红着脸,低头绣着一对鸳鸯;年节时,与左邻右舍把酒言欢,说着收成,谈着家长里短……平静,安宁,没有厮杀,没有阴谋,没有血海深仇,没有救母重任。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只有相濡以沫的温情,只有平凡人最普通、却也最难得的……幸福。
“心关第二重:窥欲。若给你选择,平凡安乐,妻贤友睦,无灾无劫,寿终正寝。你可愿,舍了那血海深仇,舍了那渺茫仙路,舍了那救母执念,于此幻境中,长享此乐,直至永恒?”那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几分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灌入耳中,渗入灵魂。
愿……意吗?
凌云的意识,出现了刹那的恍惚。那温暖的光,那米粥的香,那妻子温柔的笑,那友人憨厚的脸,那平淡却真实的烟火气……像是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安宁的渴望。复仇之路,白骨累累,步步杀机,随时可能万劫不复。救母之途,虚无缥缈,强敌环伺,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而这里,触手可及的幸福,安稳的人生……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如果可以选择!
不!
几乎是瞬间,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暴戾、更加决绝的意志,如同火山喷发,从他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开!假的!都是假的!温水煮蛙的毒药!母亲还在未知的苦难中等他!林婉儿和蚀灵族的血债未偿!混沌道院的传承未继!父亲的期望,族人的羞辱,那三年生不如死的煎熬,那被人踩在脚下、如同烂泥般的耻辱……这一切,难道就为了换这虚假的、一戳就破的安宁幻梦?“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他凌云,从来就不是贪图安逸之人!他宁可在那血与火的修罗道上粉身碎骨,也绝不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忘记仇恨,忘记责任,忘记那个在绝境中赐予他新生、如今却身陷囹圄的女子!
“我凌云此生,宁在血火中焚为灰烬,不在幻梦里苟且偷生!给我碎!”
意识化作最锋利的刀,最炽热的火,斩向那温暖的炉火,斩向那温柔的妻,斩向那憨厚的友,斩向这看似美好、实则诛心的幻境!没有犹豫,没有不舍,只有斩断一切的决绝!
“砰!”
温暖的小屋,温柔的妻,憨厚的友,平静的生活……如同阳光下美丽的泡沫,瞬间破碎,化为乌有。
黑暗第三次降临。但这一次,黑暗中开始浮现出光怪陆离、飞速闪过的破碎画面与声音碎片。
他“看”到,自己手持混沌神剑,杀上九重天,脚下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蚀灵族、玄阴宗、乃至更多强大的敌人,在他剑下灰飞烟灭。他“看”到,自己立于苍穹之巅,脚下是匍匐的众生,身边是绝色的红颜,手掌至高权柄,言出法随,万界臣服。他“看”到,母亲云瑶光从囚笼中走出,泪流满面,与他相拥。他“看”到,自己成就混沌帝尊,鸿蒙掌控,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永恒不朽,逍遥自在。
但下一刻,画面急转!他“看”到,石昊浑身是血,被无数敌人淹没,临死前瞪圆虎目,嘶吼着他的名字。他“看”到,叶清雪白衣染血,星辰古剑寸寸断裂,清冷的眸子黯淡,在他怀中香消玉殒。他“看”到,苏小蛮被炼成魂灯,凄厉惨叫,永世不得超生。他“看”到,影七的阴影彻底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他“看”到,母亲在他面前,被一道无法形容的、笼罩在无尽光芒中的巨手,轻轻一捏,化作漫天光点,魂飞魄散,连一句遗言都未能留下。他“看”到,自己拼尽全力,燃烧一切,却连敌人的衣角都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所在乎的一切,亲人、朋友、红颜、乃至整个世界,在无尽的绝望与自己的无能怒吼中,崩灭,消亡。
“心关第三重:惧妄。见你所求,予你巅峰,再亲手将其毁灭。让你体会拥有后再失去的百倍痛苦,让你预见前路荆棘,挚友殒命,至亲凋零,自身道消的终极绝望。此路艰险,十死无生,纵有系统,亦难改天命。此刻放弃,沉沦幻梦,可得虚假圆满。若执意前行,此等景象,或为汝之终局。汝……可惧?可退?”
那冷漠的声音,化作了万千重音,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呓语,拷问着他的道心,放大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对无能为力的恐惧,对那条染血之路尽头可能是无尽虚无的恐惧。
惧?怎能不惧!看到石昊惨死,叶清雪玉殒,苏小蛮魂飞,影七消散,母亲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那一刻,凌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碎,被那无穷无尽的、冰冷的绝望吞噬!退?那一瞬间,退缩的念头如同毒草,疯狂滋生!太苦了,这条路,太苦了!太累了,背负这么多,太累了!不如……算了?就在那第二重的幻梦里,和那个温柔的妻子,那个憨厚的朋友,平淡过一生,不好吗?何必……何必非要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星光,踏入这注定尸山血海的修罗道?
画面定格在母亲化作光点消散的那一刻,定格在他自己仰天咆哮、七窍流血、道心崩溃的绝望瞬间。那极致的痛苦、无力、悔恨、疯狂……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冻结。
然而,就在这冰封的绝望最深处,一点火星,顽强地、倔强地,亮了起来。
那是三年前,沦为废人,躺在冰冷床板上,听着窗外嘲讽,感受生机流逝时,心底涌起的那一丝不甘。那是激活混沌系统时,吞噬第一缕天地怨气,感受到力量重回体内时,那微弱却真实的悸动。那是家族大比,一拳轰飞昔日嘲讽者时,台下寂静中爆发的、属于自己的、压抑了太久的怒吼。那是与石昊、叶清雪、苏小蛮、影七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时,胸口涌起的热流。那是看到母亲泣血留书时,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剧痛与执念。那是面对蚀灵长老,绝境中轰出“混沌归墟”一指时,那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决绝!
恐惧?当然恐惧!退缩?想过千万次!但那又如何?“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子的叹息跨越时空,在他心间回荡。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跪着,爬着,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走下去!伙伴会死?那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守护他们!母亲会陨落?那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逆转乾坤,将她从绝境中拉回!前路是绝望?那就用手中的剑,劈开这绝望!系统是天命?那我就吞噬这天命!纵使最终真的道消身死,魂飞魄散,那也胜过在幻梦中苟活,胜过背负着愧疚与不甘,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惧?我惧这天地不仁,惧这强权压顶,惧这宿命弄人!但正因惧,才要战!正因退无可退,才要一往无前!我的道,不在幻梦,不在妥协,只在脚下,只在手中,只在——心中!给我破!破!破!!!”
意识在咆哮,在燃烧!那点火星,轰然化作燎原烈焰,焚尽一切恐惧、犹豫、退缩的毒草!幻境中那绝望的画面,那冰冷的呓语,在这熊熊燃烧的、名为“执念”的烈火中,如同冰雪消融,寸寸碎裂,化为虚无!
“咔嚓轰隆!!!”
仿佛有一面巨大的、无形的镜子,在他识海深处彻底崩碎!所有的黑暗,所有的幻象,所有的拷问,所有的恐惧与诱惑,如同潮水般退去。
光明,重新降临。
不是温暖的光,不是诱惑的光,而是一种清冷的、澄澈的、仿佛能照见灵魂本质的、来自无垠虚空的光。他“看”到了自己。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有些透明的、轮廓与他一模一样的虚影——那是他的神魂本源,他的“真我”显化。虚影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蒙的虚空中,脚下是缓缓旋转的、灰蒙蒙的混沌气流,头顶是浩瀚无垠的、点缀着无数星辰的深邃苍穹。
而在他的“真我”对面,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那是一个老者,身形佝偻,面容枯槁,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破旧的、沾满尘埃与血迹的灰色道袍,道袍上依稀可见混沌道院的徽记。他闭着眼,脸上布满皱纹与沧桑,仿佛经历了万古岁月的风吹雨打,生命之火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当他缓缓睁开眼时,那双眼睛,却如同包容了整片星空的眼眸,深邃,睿智,疲惫,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的悲悯。
正是那自称“长青子”、建木之灵最后一缕残念的老者。只不过此刻的他,不再是之前那道宏大的意念,而是一个清晰可见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虚影。
“好。好。好。”长青子开口,声音依旧苍老疲惫,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如释重负。“直面绝望而不沉沦,洞察欲望而不迷失,预见终末而不改志。道心通明,本心惟坚。汝,通过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凌云那“真我”虚影,骤然光芒大放!原本有些虚幻的轮廓,瞬间凝实了数倍,散发出一种通透、坚定、百折不挠的璀璨光芒。神魂之力,在经历了这三重拷问的洗礼后,不仅没有受损,反而被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更加……坚不可摧!一种明悟,一种通透,一种卸下了所有枷锁、看清了自己道路的轻松与坚定,涌上心头。道心,前所未有地通透、坚固!
“问心三关,一关忆苦,明汝来路,知汝为何而战;二关窥欲,验汝道心,知汝所求为何;三关惧妄,破汝迷障,定汝前行之志。”长青子的虚影缓缓说道,目光落在凌云“真我”之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期许。“汝之道,非顺天应命,非避世逍遥,乃逆天改命,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披荆斩棘,于绝境中开生路,于血火中求真我。此道,艰险无比,杀劫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魂飞魄散。汝……可曾真的想好了?此刻退出,老夫可送汝与同伴安然离开此地,觅一处僻静之所,安稳度日,虽无大成,亦可寿终。”
凌云虚影,对着长青子,缓缓地,却是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中的光芒,那神魂散发出的、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已经说明了一切。
“善。”长青子颔首,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笑意中,有欣慰,有沧桑,也有一丝……复杂的悲悯。“既如此,混沌道院最后传承,《混沌道经》上部,予你。建木之心认可,此残骸秘境之枢机,予你。望汝……莫负先辈之血,莫负汝母之盼,莫负汝……心中之道。”
说完,长青子那虚幻的身影,开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晶莹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粒。光粒汇聚,化作两道流光,一道灰蒙蒙,充满了混沌初开、演化万物的浩瀚道韵;一道翠绿色,蕴含着无穷生机、滋养天地的磅礴本源。两道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了凌云“真我”虚影的眉心。
“轰!”
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洪流,磅礴如宇宙本源的法则感悟,瞬间冲入了凌云的识海!《混沌道经》上部,包罗万象,阐述混沌之始,万物之源,吞噬、演化、造化、毁灭、时空、轮回……种种无上大道至理,以最直接、最本源的方式,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虽然此刻只能理解万一,但种子已然种下,只待日后修为日深,慢慢参悟。
与此同时,那翠绿色的建木之心本源,彻底与他眉心那点本源融合,化作一枚小小的、翠绿欲滴的、生有九叶的树苗印记,烙印在他神魂深处。一股清晰无比的、对这片建木残骸空间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他“感觉”到自己成了这片空间的主宰,能感知到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甚至能模糊感应到外界“乙木长生林”的部分区域,能调动此地残存的、微薄的建木之力!虽然因为实力所限,调动之力有限,但确确实实,他成了这片秘境暂时的、新的主人!
“秘境之核,藏于吾残躯之下。炼化之,可掌此方天地,暂避灾劫。然,外敌环伺,不可久留。速速疗伤,提升实力,早日离去……瑶光那孩子……就拜托你了……”长青子最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释然,缓缓消散在虚空之中。那佝偻的、布满沧桑的身影,彻底化作光点,融入了四周的混沌气流,仿佛从未存在过。
“前辈……走好。”凌云虚影,对着长青子消散的方向,深深一拜。这一拜,拜其传道授业之恩,拜其守护道统之德,拜其殷切嘱托之重。
拜毕,眼前光影再次流转。
“嗡……”
识海归位,五感回归。
凌云猛地睁开双眼!
“嗬!”一口悠长的、带着浑浊杂质的浊气,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苏醒,发出第一声呼吸。浊气离体,在空中凝而不散,呈现灰黑之色,其中隐隐有恐惧、犹豫、迷茫等负面情绪的碎片闪烁,随即被空气中浓郁的生机净化、消散。
双眸睁开,左眼混沌旋转,演化星河流转,万物生灭;右眼翠绿盎然,蕴含无限生机,草木枯荣。两种截然不同的道韵,在他眸中交织、融合,最终归于一片深邃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历经淬炼后、更加坚不可摧的锋芒。
他依旧盘膝坐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巨兽骸骨。但周身的气息,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伤势并未痊愈,依旧沉重,但那股油尽灯枯、濒临崩溃的虚弱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又如同古木般坚韧的磅礴生机。皮肤下,暗金色的道纹与翠绿色的叶脉纹路交织,若隐若现,散发着古朴而玄奥的气息。体内,混沌元婴宝相庄严,七道碑影凝实无比,第八道“锋”字碑金光璀璨,第九道“载”字碑土黄厚重,甚至第十道模糊的、代表“生”之道的碑影,也隐约成形。乙木幼苗又长高了一寸,第四片嫩叶的雏形悄然探出,散发出更加精纯的生命精气。眉心处,九叶建木印记微微发光,与整个残骸空间产生着若有若无的共鸣。
修为,赫然已突破化神后期瓶颈,稳稳踏入化神大圆满之境!而且根基扎实无比,毫无虚浮之感!距离那炼虚之境,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更重要的是,他的神魂强度,道心稳固程度,对“混沌”与“木”之法则的领悟,都有了质的飞跃!《混沌道经》上部那浩瀚的传承信息,如同最宝贵的财富,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只待日后慢慢挖掘。
“凌老大!你醒了!”石昊第一个发现异常,猛地跳起,铜铃大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几步冲到近前,却又在一步外硬生生停住,搓着大手,想碰又不敢碰,只是咧着大嘴,嘿嘿傻笑,眼中有水光闪动。“太好了!太好了!你身上这味儿……不对,这感觉……好像……好像又变厉害了?伤也好了不少?”
叶清雪几乎在同时睁开眼,清冷的眸光落在凌云身上,微微一凝,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与……了然。她清晰地感觉到,凌云的气息变了。不再是之前的锋锐逼人、杀意凛然,而是多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厚重与包容,如同深渊,又如古木,静静矗立,却蕴含着撼动天地的力量。他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这片建木残骸空间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自然,和谐,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她轻轻颔首,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直,只是握着剑鞘的手指,松了几分。
“凌大哥!”苏小蛮也醒了,揉着红肿的眼睛,看到凌云睁眼,先是一愣,随即小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这次是喜极而泣。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扑过来,又想起凌云的伤势,怯生生地停在原地,绞着衣角,抽噎着说:“你、你吓死我了……刚才你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冒黑气……现在、现在好了,太好了……”说着,又忍不住咧嘴想笑,结果扯到嘴角的伤,疼得“嘶”了一声,表情滑稽又可怜。
影七的影子,在凌云脚下微微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安心”的意念,比之前凝实清晰了许多。
凌云缓缓起身,动作依旧有些迟滞,牵动伤势带来阵阵刺痛,但比之前那种动辄碎裂的感觉好上太多。他看向围拢过来的同伴,目光逐一扫过石昊憨厚中带着关切与后怕的脸,叶清雪清冷中隐含欣慰的眸子,苏小蛮哭花的小脸,最后落在自己脚下那片凝实了些许的阴影上。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冰冷的心湖。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虚弱,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让大家担心了。此地传承,我已初步获得。接下来,我们需要尽快恢复伤势,然后……离开这里。”
“离开?凌老大,外面那老狗……”石昊眉头拧成疙瘩,瓮声瓮气地问,眼中闪过仇恨与忌惮。
“他进不来。至少短时间内,进不来。”凌云抬起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眉心九叶印记微微一亮,整个建木残骸空间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四周晶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随之明灭闪烁,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屏障之力隐隐浮现。“我暂时掌控了此地部分禁制。但支撑不了多久。蚀灵族不会善罢甘休,外界必有埋伏。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实力,然后……杀出去。”
说到“杀出去”三个字时,他语气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决绝,让石昊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何做?”叶清雪言简意赅,清冷的眸子看向凌云,等待他的决定。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心神沉入眉心建木印记,沟通这片残骸空间的核心。顿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残骸的结构,残存的禁制节点,灵气流转的脉络,以及……一处隐藏极深的、灵气最为浓郁精纯的“灵眼”所在。那里,是这片空间残存的建木本源汇聚之地,亦是疗伤修炼的绝佳之所,更是……控制整个秘境的中枢核心!
他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指向这片巨大骸骨空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被几根巨大肋骨阴影笼罩的角落。
“去那里。地下三百丈,有一处灵眼。借助灵眼之力,我们可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伤势,甚至……尝试突破。”
说完,他当先迈步,朝着那角落走去。步伐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落下,都异常沉稳。身影在朦胧的光晕中,被拉得很长,仿佛与这片古老的、悲壮的残骸废墟,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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