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白光令张天心睁不开眼睛，生理性的眼泪顺势滚了出来。要让来人形容，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惊魂未定的普通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猛流眼泪，下一秒可能就要尿裤子。他们对此无能为力，毕竟也只是奉命办事，奉命来把这两个新进的“特殊货源”控制住，检查他们的生理状况。
哦，这个亚裔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他背后那个白人男性的出血量感觉是在死亡边缘。
这群穿着白色防护服、训练有素的研究人员迅速冲了过来，将他俩分开控制住。三个人开始给律师急救，剩下两个把张天心从椅子上解开，把他的双手双脚分开铐住，用手电筒打向他的眼球、口腔，检查他是否同样出现内出血的迹象。
张天心的视野转了九十度，直面着直射灯光的天花板。不过短暂的眨眼间，他已经在眼泪中模糊地看清了四周的情况，也差不多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好消息，这不是个有超自然体系的世界……没有义警、超人、炼金术士，复杂的世代关系和帮派斗争也没有强行把他卷进其中。
坏消息，这是个人体实验室。
——它的生物和医学技术有点超越张天心的时代认知了哈。
那些或大或小，或横或竖的圆柱状绿色溶液桶中，漂浮着一具具人类躯壳，或者是单个的内脏器官。
肾脏、肺、心脏……可以理解。大脑也能用了吗？怎么还会有完整的一套血管？如果不是它们还在有规律地搏动，张天心宁可相信这是一个标本室，而不是一间往往出现在传言中的那类地下黑诊所——所谓用来给人“翻新”的地方。
这就是那些受害人被掏空的原因。
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就想通了前后关窍。
这里就是宫修明家族显露出的冰山一角之外的那部分……海面下真正的“冰山”。就算不是，也必然和他们关系匪浅。
不是抢劫、情杀、仇杀……是复仇。
他被人抬起来了，颠簸使他的喉间又涌出一股热流。张天心歪头，顺势往下吐出一口血沫，也不知道是吐到了地上还是落在某个人身上，总之他又被放了下来，两个负责他的人开始针对他隐蔽的伤势开展激烈的讨论。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他们大概是不敢再次移动他了。
张天心闭上眼睛，轻轻将手表在的那一侧磕在地上。996应该能懂他的暗示，现在没有人会顾及它，早点脱出也方便后续动作。总之，它要去弄明白那些培养基里到底装着什么……
以及，他们可以确认宫修明就在这附近。
地图静静地悬展在他面前，方才匆匆一瞥，果然捕捉到了深红色的光点。
这座城市一直在大量地失去人口——不是说大家都死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只是消失了。
它当然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五光十色。摩天大楼的钢铁森林之下有深暗的地下城。这就是张天心所忽略的地方。
如果他一开始没搞错探索区域，他也许就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在下水道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网络中、在地下室与地下室之间、在停车场的夹缝和扩展区里，像老鼠一样探索求生，依靠直觉、嗅觉而非视觉来寻找真相。
而不是在地面玩什么实质上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侦探推理小游戏。
任务进度环就像上个世界的尾声那样悄无声息地跳到快要合上的地步。张天心被翻到侧身躺着，他们好像很怕他会被他自己的血液和口水呛死。
他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在轻微的颠簸中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这种“假装”是否真的可以瞒过研究人员，起码他们现在不会急于把他从这里弄出去了。何况还有个大麻烦在等着他们……
“……检测不到生命体征。”
“身份确认过了吗？”
“对，是这个……没关系，不是要我们带过去的那个。”
“就留在这里还是？”
“……”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张天心心头。几乎是在某个研究员发问的同一时间，他听到了一声被消音器压抑过的枪响。
这他妈……
他咬紧了后槽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好了，先这样吧。”
听起来明显是做决策的那个人漠然道。
“那……怎么办？”
“他俩去拿肾上腺素了，活着送过去就行。”
张天心知道现在是在说自己。对话是由996传送过来的，它在他脑后留了一个骨传导贴片。它现在或许在某个研究员的背后、或许在某个液体罐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
都没有过来查看他的状况，或许刚才的分工就是因为那边关系更近的三个人不想承担“留下张天心活口”的风险。
他又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东西。
“你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年轻的、有些惊疑不定的一个声音。
“他不是没有继承……”
“他只是不知情，不是没有继承权。”
在说谁？
“我以为宫博士没打算让她的后代参与进来。”
“她的儿子儿媳确实没有参与进来，难道就得到善终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年轻些的声音喟叹了一声。
“……太多年了。我都记不得那对夫妇的样子了。”
“收起你那些没必要的同情心吧，想想自己的处境和下场。”
更尖酸刻薄的一个人。
“他们都没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过，一开始就是宫博士夫妇带着……出席各种场合，说不定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怎么会……”
“说够了没？”
决策人物怒斥了一句。
他们的对话已经滑向非常危险的方向了。不讨论……的隐私是他们工作的基本原则。然而在这座地下堡垒中这些人已群龙无首日久，曾经的……意外逝去，他们没有合法身份，也从事着极度危险的工作，只能依靠继续旧日的营生维持生活。
不过很稳定，需求稳定，源源不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这种诱惑，包括他们自己本人。
张天心又一次被其中隐含的信息量震慑住了。
宫博士……谁？宫修明的……谁？
如果他没理会错的话，宫修明档案里的“父母”，为数不多的合照上的那一家三口……
他感到一阵真实的眩晕——不是脑震荡或者失血过多导致的低血压，纯粹是被离奇的设定震撼到了。
那对夫妇，是他的祖父祖母？
但凡不是身处于一个器官储备环境，张天心必然会认为小世界通过种种方式向关键人物投放了一些Atpx4869。剧情的拼接程度真是没有超出过普通人的幻想范围……我是说，张天心心想，我是说，没必要吧，在电视上看看周播可以了——我受够了！真的！
这下子好猜了。
他的胸膛为真相掀开一角结果表现得并不神秘反而有些邪典而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居然是这样……
眩晕感再次涌了上来，不过这回纯粹是因为恶心。
当然不是炼金术士，没有点石成金、返老还童。他们这些人，权贵、名流，掌握这项技术的研究人员，都是通过生物科技达到的目的。
该叫他们“画皮”，还是称呼这个世界为“逃出绝命镇”？
他们通过更换外皮和内脏，更换了新的人生。
张天心清楚记得，在他的源世界，21世纪硅谷有个It行业的企业家通过科学饮食、训练、换血试图达成延缓衰老的目的，阴谋论说他试图和自己的儿子交换身体。在那个时代，影星、电视明星、tiktok网红……想要借助手术切割、填充，各种光电刀和红蓝光来维持外貌，在流媒体时代保持曝光和收割红利。有着名的行业巨鳄持续寻觅优良基因生育下一代，他是想要延续家族和血缘，还是想要……延续自己？
人有了才貌，就想要金钱；有了金钱，就想要权力；有了权力，就幻想永生……长生不老，童颜永驻。
宫修明站在他“父母”之间的照片走马灯一样在张天心眼前轮播起来，他这下实在是没忍住，“哇”的一口干呕出来，血沫几乎是没了，变成了今天的早饭。
他断断续续地边吐边支起身，心中盘算着下一步。
算了要不还是先跑了试试，听起来他们想要活口。五个人还带枪，跑不跑差别也不大是不是？
他颤颤巍巍地就爬起来往人家面前冲。
996在一边躲着看宿主精湛表演“神志不清”、“脚步虚浮”，一面敬佩他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和日趋精湛的演技，一面又觉得有点恶心。但是真别说，他的方式非常有效——那三个留下来看守现场的工作人员为了躲避他飞溅的呕吐物，正在慌不择路地往后弹跳。
张天心就这么一路歪歪斜斜地冲到最大的那个液体罐后面躲着了。那里边漂浮着一具成年男性的躯体，体毛浓密，肤色惨白，侧腹部有一道明显的缝合痕迹——清晰的刀口。现在一看到这种东西张天心就难以遏制自己的思维滑向人体解剖。
他背靠着冰冷的厚夹层玻璃还是什么高密度分子材料，绝望地想要深呼吸一下，接着张口就货真价实地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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