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是个经营漆料铺的小掌柜,接手了一笔神秘大单。
客人只要最纯正的红漆,要求漆色“须如初凝之血”。
交货后第三天,邻镇传来灭门惨案,现场所有木器都被漆成了血红。
更诡异的是,那些漆木遇潮竟会渗出猩红液体,散发铁锈腥气。
我慌忙检查库存,发现剩下的红漆在月光下微微搏动,仿佛拥有生命。
而那位神秘客人留下的地址,竟是我家祖坟旁废弃三十年的老宅。
正文
我是个经营漆料铺的小掌柜,铺面不大,蜷在县城西头最不起眼的一条巷尾,卖些桐油、生漆、各色颜料,兼给人漆个家具、补个门匾,勉强糊口。这行当如今不景气,化学漆又快又便宜,谁还耐烦等我这传统生漆慢慢阴干?日子过得紧巴巴,直到那天傍晚,那笔找上门的大单。
铺子里桐油和生漆混合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着窗外梅雨天将至未至的潮气,黏糊糊贴在皮肤上。我刚打发走一个嫌生漆价贵、抠抠搜搜只打了半两桐油的老主顾,正就着昏黄天光核对账本上那几个可怜的数字,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
有人走了进来。
不是熟客。熟客进门自带一股子家常的随意,不是嚷嚷着“掌柜的,老样子”,就是蹲在墙角那排漆桶前挑挑拣拣。这人不同。他脚步极轻,几乎听不见,身影堵在门口,把最后那点天光也遮了大半。我抬起头,心里先是一咯噔。
是个男人,高而瘦,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袍,料子普通,但浆洗得过分挺括,不见一丝褶皱。头上戴顶阔边笠帽,压得极低,阴影彻底掩住了眉眼,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肤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他手里捏着个扁长的布包袱,包袱皮是暗沉的靛蓝色,边角磨损得起了毛。
“掌柜的,”他开口,声音不高,有点哑,像是许久没说话,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晰,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刻意拉平的调子,“要漆。”
我放下账本,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客官您里边请。要什么漆?家具用还是门窗用?咱这儿有上好的广漆、金漆,透明度高,耐久……”
“红漆。”他打断我,笠帽微微转向我身后靠墙那些码放着的漆桶,“最纯正的红漆。朱砂研漂,兑陈年熟漆,不要半点杂色,不要掺桐油。”
我心里那点异样感更重了。纯朱砂兑陈年熟漆?这是古法,也是顶奢侈的法子。朱砂价贵,陈年熟漆更难等,漆出来颜色固然鲜正沉稳,历久弥新,可这年头,除了那些讲究到骨子里的老派人家修缮宗祠祖牌,或者极少数修复古玩的匠人,谁还用这个?而且,他特意强调不要掺桐油。桐油能促干,也能让漆色更亮,但行里人都知道,掺了桐油的漆,日子久了,颜色会浮,会变。他不要“杂色”,不要“掺桐油”,这要求严苛得近乎偏执。
“客官,这纯朱砂陈漆……价钱可不便宜,工期也长,光是漂朱砂、滤漆就得不少工夫……”
“钱不是问题。”他从那靛蓝包袱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并不打开,只是“咚”一声轻轻搁在我的柜台上。声音沉实。是银元,而且不少。“要多少,照做。工期,七天,不能再晚。”
七天?我暗自皱眉。光是漂净朱砂,让杂质沉淀,少说也得两三天,还要调漆、试色……“客官,七天太紧,这朱砂漂不净,漆色会发暗……”
“那就漂净。”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漆色,须如初凝之血。”
初凝之血?我怔了一下。这比喻……太过具体,也太过瘆人。血初凝时,不是鲜红,是一种沉郁的、带着生命力的暗红,介于红与黑之间,仿佛底下还有东西在缓缓流动。这得是对颜色挑剔到什么地步,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下意识看了看他压在笠帽下的脸,阴影浓重,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股子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气息,隔着柜台弥漫过来。
“用量?”我问。
“先要二十斤。”
二十斤!我差点惊呼出声。这用量,足够漆遍一座大宅所有的门窗梁柱还有余。他到底要漆什么?
他似乎察觉我的惊疑,笠帽又动了动,像是看了我一眼——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该问的,别问。漆,能不能做?”
沉甸甸的银元袋子就在手边。铺子已经两个月没接过像样的生意了。我仿佛能听到米缸见底、房东催租的脚步声。喉咙有些发干,我舔了舔嘴唇:“能做。七天后来取。定金……”
“全款。”他推了推那袋子,“漆成之时,我自来取。若色不对,”他顿了顿,那平板的声线里第一次渗进一丝别的东西,寒意刺骨,“你须十倍赔我。”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就走。那挺括的藏青布袍下摆拂过门槛,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渐浓的暮色里,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柜台上那袋沉甸甸的银元,和空气里残留的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像是陈旧木料混合着某种阴湿泥土的气息,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我的幻觉。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整整五十块亮闪闪的“袁大头”。买最好的朱砂和陈漆都绰绰有余。心头的疑虑被这实实在在的银光压了下去。或许真是个有怪癖的豪客吧,祖传的老宅要翻新,讲究些也是有的。
不敢怠慢,第二天我就关了铺面,亲自去相熟的材料行,挑了最贵最纯的辰州朱砂块,又翻出窖藏里一小桶据说已存了十年的精制熟漆底料。剩下的漆料年份不够,我咬牙把压箱底的本钱都拿出来,四处搜罗,总算凑齐了分量。
接下来几天,我几乎吃睡都在后头的小作坊里。碾朱砂,漂洗,一遍又一遍,直到漂朱砂的水清亮如初。滤生漆,调配,试色。对着日光,对着烛火,反复比对。脑子里总是盘旋着那句“初凝之血”。我试着加入极微量的上好黑烟,又觉得太死;试着调一点茜草汁,又嫌轻浮。折腾得眼都红了,终于在某天傍晚,最后一缕天光透过窗纸落在新刮的漆板上时,我看到了——那是一种极其内敛又极其深邃的红,暗处似浓墨,亮处又隐隐透出一股温润的、仿佛活物心脏搏动般的血晕。就是它了。
第七日,傍晚。那人准时出现,依旧是那身藏青衣,阔边笠帽。他仔细检查了每一桶漆,甚至用我刮漆的牛角刀挑起一点,在指尖捻开,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对着将熄的天光看了许久。整个过程沉默得让人心慌。
“可以。”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似乎比上次更哑了些。他付清了尾款——又是一袋银元,然后不知从哪儿唤来两个沉默寡言的脚夫,用盖得严严实实的青布大筐,将那二十斤红漆悄无声息地抬走了。临走,他给我留下一张便笺,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城西三十里,青林镇,槐树巷尾。”字迹瘦硬,力透纸背。
“漆若有余,或有不妥,可至此寻我。”他说完,便跟着脚夫消失在巷子尽头。
我捏着那便笺,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不安。地址是邻镇,并不算太远,但这桩生意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我摇摇头,把便笺随手塞进账本里,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那股不安很快被喜悦冲淡了。这下,能过好一阵松快日子了。
我把剩下的边角料红漆,大约还有小半斤,仔细封存在一个不起眼的黑陶小罐里,放在作坊角落的架子上。这漆难得,说不定以后接精细活能用上。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直到交货后的第三天下午,一个从青林镇来县城贩山货的熟人,急匆匆跑进我铺子,脸色煞白,带着尚未消散的惊悸。
“王掌柜!出……出大事了!青林镇,槐树巷,刘大户家,灭门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手里正在清理的漆刷“啪嗒”掉在地上。“刘大户?槐树巷?”
“对对!就是他家!惨呐……一家七口,加上丫鬟婆子,十一口人,昨晚一个没剩,全死了!听说……听说死状极惨,屋里屋外都是血……可邪门的是,”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眼里满是恐惧,“官差去了,发现好些木头家伙——门窗、桌椅、床架,甚至房梁……都被人新漆过了,漆得通红通红!那颜色……渗人得很!”
我耳朵里嗡嗡作响,背上瞬间爬满冷汗。“通红……多红?”
“说不清……就像……就像血快干了那种红!”那熟人拍着大腿,“这还不算!今天早上不是下了点毛毛雨吗?官差封着现场,有人看见,那些新漆过的木头,遇着潮气,竟然……竟然往外渗红水!一滴一滴的,粘稠得很,腥气扑鼻,跟真血一样!现在镇上人都传疯了,说刘家是冲撞了鬼神,被下了血咒了!”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初凝之血……遇潮渗血……那神秘客人的要求,灭门的现场,漆红的木器……所有碎片轰然拼凑,指向一个让我浑身战栗的可能。
送走惊魂未定的熟人,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后头作坊。角落里那个黑陶小罐静静立在架子上。我抖着手把它取下来,搬到窗前。天色已暗,一弯惨白的月牙刚爬上天边,清冷冷的月光斜斜透过窗棂,正好照在陶罐上。
我屏住呼吸,慢慢掀开罐口的油布封盖。
月光下,罐子里那汪剩余的红漆,不再是白天看到的沉静暗红色。它表面似乎有着极其微弱的、水银般的流动感。不,不是流动,是……搏动。极其缓慢,极其轻微,一涨,一缩,再一涨,一缩,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又像一颗离体已久却仍未死透的……心脏。
我“哐当”一声把罐子丢回架子,倒退好几步,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冷汗早已浸透内衣。
是他!一定是那个神秘客人!他买的漆,用在了灭门现场!那些漆……这些漆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恐惧攫紧了我的心脏。我想起了他留下的地址。青林镇,槐树巷尾。刘大户家就在槐树巷,他给的地址也在槐树巷尾!他让我去那里找他?是挑衅?还是陷阱?
不对……等等。青林镇,槐树巷尾……
我猛地冲回前面铺子,手忙脚乱地翻出那本夹着便笺的账本。泛黄的纸张上,那瘦硬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城西三十里,青林镇,槐树巷尾。”
青林镇……槐树巷尾……
我老家就在青林镇。但我很小就随父母搬来县城,老宅早就卖了,只有祖坟还在镇子东头的山坡上。槐树巷……槐树巷……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尘封在童年阴影里的记忆碎片,骤然划过脑海,带着陈年的霉味和尖锐的寒意。
槐树巷再往深处走,靠近镇子边缘、离我家祖坟不远的地方,好像……好像曾经有一处老宅。那是镇上有名的凶宅,据说几十年前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事,之后就荒废了,长满荒草,连最胆大的孩子都不敢靠近。大人们提起那里,总是讳莫如深,匆匆带过。那宅子,就在槐树巷的“尾”,几乎挨着坟地。
难道……他留下的地址,是那里?那处废弃了至少三十年、闹鬼的老宅?
他让我去那里找他?一个刚刚用可能有问题、甚至邪门的红漆,制造了灭门惨案的人,约我在一座荒废几十年的凶宅见面?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靠在冰冷的柜台边,大口喘着气,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我卖的漆,可能成了杀人或者某种恐怖仪式的工具。买漆的人,此刻或许就在一座与我家族坟茔相邻的凶宅里。而剩下的漆,在月光下像活物一样搏动。
报警?我有什么证据?说我的漆可能有问题?官府会信吗?那袋银元还藏在我床底下,一旦追查起来,我如何说得清?灭门惨案,任谁沾上都是掉脑袋的干系!
去找他?去那座凶宅?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月光移到了中天,越发惨淡。铺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架子上的黑陶小罐,在阴影里轮廓模糊,但我知道,里面那汪“初凝之血”,正在无人注视的黑暗里,静静地、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我缓缓滑坐在地上,抱住头。我必须做出选择。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等着某天官府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找上门?还是……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去那个地方,面对那个神秘人,弄清这红漆和灭门案背后,到底藏着怎样骇人的秘密,以及……这秘密为何会与我家的祖坟,产生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联?
夜还长。那罐中的搏动,似乎透过墙壁,隐隐传到了我的耳膜上。
咚……咚……咚……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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