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山下，血腥的战场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平静。
蜀军援军与赵云残部顺利汇合，阵型重整，士气如虹。
而数十万魏军，则如同被无形屏障阻隔，竟一时未敢继续上前围攻，只是远远对峙，阵脚间隐隐流露出不安与骚动。
中军高台之上，曹操扶着冰冷的栏杆，望着远处那面猎猎作响的“常山”玄色帅旗，以及旗下那道即便隔着千军万马、依旧能感受到其磅礴气势的玄甲身影，久久不语。
“呵呵……哈哈哈……”
曹操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起初压抑，随即越来越响，最终化为一阵畅快却带着无尽沧桑的大笑。
“孤……孤未曾想到啊！有生之年，垂垂老矣，竟还能在此地，再见长坂英雄！幸甚！当真幸甚啊！”
他笑得眼角溢出浑浊的泪花，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
“遥想二十年前，就在这凤鸣山下！”曹操指着战场，声音洪亮，仿佛在对天地宣告，又像是在对身边所有将领、更是对远处那个身影倾诉。
“孤亲率大军，围困刘备于此山！眼看大功告成，天下在望！便是他——常山赵汉兴！匹马单枪，如神兵天降，于孤的万军护卫之中，将孤生擒活捉！哈哈！奇耻大辱乎？不！那是孤生平所见，最为震撼、最为心折之武勇！虽为敌手，孤心……钦佩之至！”
曹操这番话，发自肺腑。他对赵信的感官极为复杂。赵信阻他霸业，擒他于阵前，是他一生最大的挫败与阴影。
但正因亲身经历过那种绝对武力带来的绝望与震撼，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赵信的可怕与……非凡。那是超越了阵营、超越了恩怨、纯粹对强大本身的敬畏与认可。
他心中对赵信，竟真的没有多少怨恨，只有一种“既生操，何生信”的宿命慨叹，以及能与此等人物同处一个时代的奇特荣幸。
“竟然……真的是他。”
曹樱轻声自语，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一直智珠在握、算无遗策的绝美面容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双如寒潭秋水的眸子，紧紧盯着远处的赵信，瞳孔深处映照着朝阳与战火的光芒，闪烁着思索、评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炙热？
她沉默片刻，玉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随即，在无人注意的侧影中，她悄然向后挪了半步，对身旁一名心腹亲卫极低地耳语了几句，而后，竟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曹操和远处战场吸引，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昔日的无双战将……回来了……”
张辽喃喃道，声音干涩。他和徐晃、许褚等老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藏的惧意与无力。
他们曾与赵信同时代，亲身领教过那份令人绝望的强大，那不是勇猛可以形容，那是碾压。
与五虎大将交战，他们哪怕明知不敌也敢上前激斗；但与赵信为敌……那是凡人直面山岳海啸。下场只有两个：死亡，或被彻底击垮意志。
曹操仿佛看穿了众将的心思，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激动与感慨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明悟取代。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目光再次投向蜀军阵中那道如山的身影，缓缓道：
“长坂英雄既已归来，今日围杀赵子龙之举……便到此为止吧。”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纵有四十万大军在此，面对此人……强攻，徒增伤亡，难竟全功。”
他顿了顿，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备马。随孤……去阵前。孤要去见一见这位长坂英雄。或许……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魏王！不可！”
许褚、张辽大惊，连忙劝阻。
“阵前凶险，那赵信神鬼莫测！万一……”
“万一什么？”
曹操打断他们。
“他若想取孤性命，二十年前便可。又何须等到今日？况且……”
他望向蜀军方向，眼神深邃。
“孤与他之间，有些话，该做个了断了。此战，已无必要。”
蜀军阵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子龙！”
赵信早已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扶住欲要行礼的赵云，仔细打量着他染血的战袍和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
“伤势如何？莫要再行这些虚礼！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大哥！”
赵云紧紧握住赵信的手臂，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云……无恙！皮外伤罢了！大哥……你来得……太及时了！若再晚上一刻……”
他想起方才绝境，心中后怕与重逢的狂喜交织，情绪激荡之下，竟牵动伤口，闷哼一声，身形微晃。
赵信连忙扶稳他，命随行军医立刻上前仔细处理。他看着赵云身上多处深可见骨的创伤，尤其是肋下那处箭伤，眼中寒光闪烁，杀意一闪而逝。
“哈哈哈哈！”
赵云却似浑然不觉疼痛，反而放声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将多日来的压抑与绝望一扫而空。
“大哥！你方才那一箭，真是神乎其技！若非你及时赶到，击飞徐晃大斧，小弟此刻恐怕已身首异处，与大哥阴阳两隔了！”
赵信闻言，脸上也露出笑意，拍了拍赵云未受伤的肩膀：“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倒是你，孤军被困，苦战至此，辛苦了。”
他随即神色一正。
“方才冲阵时，我已大致看清魏军布置，层层叠叠，围三缺一，确是精妙狠辣。听云长翼德说，此番魏军主帅，是一名叫曹樱的女子？”
提到曹樱，赵云脸色也凝重起来，将曹樱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利用荆襄战事吸引蜀军主力，如何暗度陈仓突袭汉中，又如何在此地设下天罗地网、甚至刚刚施展诛心之言劝降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赵信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关张之前提及此女时，他虽重视，却多少存疑。毕竟，一个年轻女子，既要拥有堪比诸葛亮的战略谋略与统兵之能，又要具备顶尖的个人武艺，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但此刻听了赵云亲口所述，尤其是曹樱那番利用“常山营”覆灭、直击赵云灵魂最脆弱处的攻心毒计，赵信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对手。
有智慧，洞悉人心，有胆略，敢行险棋，有心计，手段狠辣，更有统御数十万大军、布局千里的格局与能力……这已不仅仅是“厉害”可以形容。
“曹操的孙女……曹樱……”
赵信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以及……一股被真正勾起兴趣的战意。
“倒真是个……不得了的对手。”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久违的、遇见值得一战之敌的兴奋：“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既送了子龙你一份‘大礼’，又对我蜀国‘关怀备至’，本将若不做些表示，岂非显得我蜀汉无人，不懂礼数？”
说着，赵信从马鞍旁的特制皮囊中，取出一个被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他缓缓揭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柄连鞘长剑。
剑鞘古朴，看似寻常，但当他握住剑柄，轻轻拔出三寸时，一抹秋水般的寒光乍现，剑身靠近剑格处，两个古朴的小篆清晰可见——孟德。
正是二十年前，凤鸣山一战，赵信从曹操手中夺来的佩剑之一，孟德剑！
“此剑闲置多年，今日，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赵信将剑完全归鞘，目光扫过身后众将。
“本将有几句‘体己话’，需告知魏营那位曹大都督。不知……可有勇士，愿持此剑，替本将走这一遭？”
阵前出使，尤其是这种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举动，风险极高。两军对峙，杀红了眼，使者被斩祭旗之事，古来有之。
然而，赵信话音方落——
“大将军！末将愿往！”
关兴第一个昂首挺胸站了出来，脸上还带着鞭痕，眼神却充满跃跃欲试。
“大将军！俺也愿去！
”张苞不甘落后，声如洪钟。
赵信看了二人一眼，心中暗自点头。不愧是关张之后，胆气是足的。但他并不打算让这两人去。
这俩小子，一个傲，一个莽，去了魏营，指不定会说出什么火上浇油、超出计划的话，万一激得对方不顾一切把他们砍了，反而麻烦。
“大将军，末将姜维，亦愿前往！”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一名年约二十七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年轻将领出列抱拳。他甲胄鲜明，气度从容，虽略显文气，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武与睿智。
“伯约？”
赵云看向姜维，眼中露出赞许，但随即对赵信道。
“大哥，此乃姜维姜伯约，原魏国天水郡参军，去岁归顺我朝，丞相甚为器重，谓其‘敏于军事，既有胆义，深解兵意’，乃可造之才。只是……”
他略有迟疑。
“他毕竟是魏国降将，此时前往，恐魏营有人借题发挥，于他安危不利。”
姜维闻言，再次抱拳，声音坚定：“谢赵将军关怀！然大将军有命，维岂敢因私废公？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古之通义。维既已归汉，便是汉臣，为国效命，何惧险途？请大将军允准！”
赵信打量着姜维，心中了然。这就是历史上继承诸葛亮遗志、九伐中原的姜伯约了。年轻，有胆识，懂进退，确实是上佳人选。
“好！”
赵信朗声一笑。
“既然伯约有此胆魄，那便有劳你了。”
他将孟德剑递给姜维，同时压低声音，仔细交代了一番。
姜维凝神静听，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听到最后，嘴角甚至忍不住微微上扬，抱剑躬身：“大将军妙计！维必不辱使命！”
“去吧，小心行事。”
赵信拍了拍他的肩膀。
“诺！”
姜维翻身上马，单手高举孟德剑，一夹马腹，便向着魏军阵前，不疾不徐地驰去。
看着姜维离去的背影，关兴、张苞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丝悻悻之色，又隐隐有些如释重负。两人悄然后退，试图躲入后方士卒队列中。
“嗯？”
关羽丹凤眼一扫，立刻察觉到两个儿子的异样，尤其是关兴脸上那道尚未完全消退的鞭痕。
“兴儿！你脸上伤痕从何而来？躲躲藏藏，成何体统！”
关兴吓得一哆嗦，低着头，嗫嚅道：“父……父亲，没……没什么，不小心……”
“还敢欺瞒？！”
关羽脸色一沉，威严顿生。
赵信见状，知道瞒不过，便轻描淡写地将之前在成都校场，关兴张苞争权夺印、口出狂言被他教训之事简单说了一下。
“什么？！逆子！！”
关羽闻言，勃然大怒，赤脸更红，伸手就去摸青龙刀。
“阵前争权，目无尊长，还敢对大将军不敬！我……我斩了你这不肖子！”
“云长息怒！”
赵信连忙拦住，关羽果真是虎父呀。。。。
“少年心性，争强好胜，已受过教训了。如今大战当前，岂可自折大将？”
张飞也在一旁帮着劝解。
关羽这才强压怒火，狠狠瞪了关兴一眼：“待战事结束，再与你算账！”
关兴、张苞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抬头。
魏军阵前，姜维单骑而至，在距离魏军弓弩射程边缘勒住战马。他神色从容，高举手中孟德剑，朗声道：
“蜀汉大司马大将军、常山侯麾下，牙门将姜维，奉大将军之命，特来拜会魏国大都督曹樱将军！有物呈献，并有口信传达！”
魏军前沿士卒见状，不敢怠慢，连忙层层通报。不多时，命令传来，放姜维入阵，引至中军。
当姜维被带到刚刚重新出现于阵前，此时的曹樱已换上一身银色软甲，外罩黑色披风，更添几分英气。
周围则已簇拥着许褚、张辽、徐晃、曹彰等一众魏国核心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维手中那柄连鞘长剑上。
曹操在看到那剑鞘的瞬间，瞳孔便是猛地一缩！一股熟悉而又遥远的感觉涌上心头。
姜维不卑不亢，双手托剑，上前几步，将剑呈上：“此乃我家大将军，命末将转呈大都督之物。”
一名魏军侍卫上前接过，检查无误后，恭敬地捧到曹樱面前。
曹樱伸出纤纤玉手，握住了剑柄。触手冰凉，带着岁月的质感。她缓缓用力，“噌”的一声轻吟，将长剑拔出三寸。
秋水般的剑身，映照着她绝美的容颜和清冷的眼眸。剑格处，“孟德”二字，清晰入目。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
曹樱的记忆，被猛地拉回到二十年前那个烽火连天的午后，赵信如同天神般冲破曹操的重重护卫，轻易地击落了祖父手中的宝剑，然后将曹操生擒……那一刻的震撼、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绝对力量的懵懂认知，深深烙印在她幼小的心灵中。
后来她知道，那柄被击落的剑，名叫“孟德”；那柄更锋利的、被一同夺走的剑，名叫“青釭”。
它们是曹操的心爱之物，更是那场惨败的见证。
如今，“孟德”剑，以这种方式，回到了她的手中。
曹樱绝美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之中，却似有冰雪凝结，更深处，一丝怒意，以及……更加炽烈的战意，悄然滋生。
她缓缓将剑完全归鞘，握在手中，抬眸看向姜维，声音清冷：
“赵大将军，有何话要说？”
姜维挺直脊梁，目光坦然迎向曹樱，以及她身后神色各异的曹操等人，将赵信交代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复述出来，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家大将军言道——”
“当年在百万军中，你爷爷抓不住他，剑被夺，这么多年了剑还在将军手中，今天，大将军替你爷爷来奖励你，小心用兵啊，不然的话，剑还会回到将军手中。”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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