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内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康熙手谕的震撼尚未平息，崔嬷嬷那句“关乎太子生母、太后、先帝死因”的断言，如同一颗惊雷，悬在每个人的心头。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夹杂着压抑的呜咽，崔嬷嬷被两名精壮太监押着走进来，发髻散乱，深青色宫装沾着草屑与尘土，脸上泪痕交错，却唯独那双眼睛，在最初的惊惶过后，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诡异平静，仿佛卸下了数十年的枷锁。
她被按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没有挣扎，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怡亲王、张廷玉等重臣，最终定格在主位上的绵忻，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监国亲王殿下，老奴罪孽深重，今日便将藏在心底几十年的龌龊事，和盘托出。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之刑。”
绵忻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紫檀扶手，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说。但记住，若敢挑拨离间、混淆视听，本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嬷嬷惨然一笑，泪水顺着眼角皱纹滑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奴伺候太后五十载，这紫禁城里的阴谋诡计，老奴见得太多，也参与得太多。今日，便从太子殿下的生母——孝全皇后说起。”
“孝全皇后出身满洲镶黄旗钮祜禄氏，乃开国功臣之后，这是朝野皆知的事实。”怡亲王捻须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那只是明面上的身份。”崔嬷嬷摇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悲悯，“她的生母确是钮祜禄家的女儿，但生父……却是前明宗室后裔朱延璋！一个化名潜伏关外、与蒙古诸部及萨满旧教勾结的汉人。”
“前明宗室？！”张廷玉惊得站起身，手中的象牙笏板险些落地。满殿重臣皆倒吸凉气，这等秘辛，足以颠覆皇室正统！
“这是‘飞鸟’前身‘白雀’布下的暗棋。”崔嬷嬷声音发颤，“他们早在入关之初，就暗中培养有前明血脉的女子，通过联姻混入满洲大姓，图谋有朝一日让朱明血脉登上后位，实现复辟。孝全皇后便是这样的棋子，她自幼被精心教养，容貌才情皆是上选，顺利成为先帝侧福晋。”
她顿了顿，继续道：“圣祖爷起初并未察觉，直到孝全皇后怀上太子，德妃娘娘（如今的太后）偶然发现她房中有前朝玉佩，才起了疑心。圣祖爷暗中派承影司调查，最终证实了真相。但彼时孝全皇后已有孕，先帝对她情根深种，圣祖爷为顾全皇室颜面、揪出白雀更大网络，选择了隐瞒，只密令德妃娘娘暗中监视，并用秘术确保太子血脉在明面上‘纯正’。”
“孝全皇后知晓此事吗？”绵忻追问，指尖已攥得发白。
“起初不知，后来怕是察觉了。”崔嬷嬷眼中满是惋惜，“太子出生后，她便郁郁寡欢，深居简出。老奴曾奉太后之命探望，亲耳听见她呓语‘孽债难偿’‘孩子无辜’。没过多久，她便薨了，太医说是积郁成疾，但老奴疑心，她是自感罪孽深重，又无力摆脱控制，选择了自尽。”
殿内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太子身上竟流着前明血脉，这足以解释飞鸟为何执意控制他——既可用血脉污点要挟，又能在关键时刻打出“复辟”旗号。
“太后为何会被你们控制？”怡亲王厉声追问，打破了沉默。
崔嬷嬷脸上露出极致的痛苦，泪水汹涌而出：“太后娘娘起初是奉命监视孝全皇后，却对她和太子动了真情。圣祖爷驾崩后，白雀势力卷土重来，他们抓了老奴的独子，逼老奴做眼线。老奴为了儿子，不得不从，起初只是传递无关消息，后来便越陷越深……”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先帝晚年，白雀通过太医院内线，给先帝用慢性毒药，让他精力衰退、判断力下降。太后察觉端倪，与先帝沟通，却被白雀伪造的证据误导，先帝竟怀疑太后与白雀有染。太后有口难辩，心力交瘁，白雀趁机用‘牵机’变种药物控制她，让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便于操控。”
“先帝是被你们害死的？！”绵忻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杀意毕露。
“是白雀的阴谋！老奴只是帮凶！”崔嬷嬷磕头不止，额头磕得鲜血直流，“先帝驾崩前神智短暂清明，留下了真正的遗诏，却被白雀篡改。苏麻喇姑就是白雀在承影司的最高潜伏者，她知晓所有秘密，包括先帝被害细节、龙兴秘库的真正用途——那里不仅有克制邪术的东西，还有证明太子血脉‘特殊’的铁证！所以她必须拿到双龙佩和康熙手谕！”
“皇五子为何被选中？”鄂尔泰追问，“他的生母有何背景？”
“五阿哥生母外祖家，与良妃卫氏母家有远亲。”崔嬷嬷道，“白雀选他，一是因他年幼易控，二是想以‘胤禩一脉遗泽’混淆视听。倦勤斋的前明牌位，是白雀内部前明遗老派系所为，他们与利用太子血脉的派系既有合作又有矛盾。绣珠是前明遗孤，被安插进东宫监视太子妃，那本《金刚经》里的字样，或许是太子妃留下的线索。”
审讯结束，崔嬷嬷被押下看管。文渊阁内，众人面色凝重。“太子血脉之事，虽属隐秘，但他是先帝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储君，绝不可动摇。”绵忻斩钉截铁，“当务之急是救太子、解太后之毒、铲除白雀余孽！”
“崔嬷嬷说龙兴秘库的‘清源玉露’是稳妥解药，但奉天路远，太子病情恐难久等。”怡亲王忧心忡忡，“太医说，太子最多能支撑两月。”
“那就去奉天！”绵忻下定决心，“本王亲自前往，秘密取药，速去速回。朝中事务，就拜托王叔与张中堂、鄂中堂主持，对外宣称本王巡视边防、安抚蒙古。”
“殿下乃监国亲王，不可轻离京师！”张廷玉急道，“奉天路途凶险，白雀余孽难测！”
“正因太子是国本，本王才必须亲往。”绵忻语气坚决，“京中有诸位大人，本王放心。其木格与雅晴嬷嬷是守密人，需随我同行，她们的血是开启秘库的关键。崔嬷嬷提及开启秘库还需太祖太宗信物，就劳烦王叔查阅内务府秘档。”
众人议定，各自分头筹备。绵忻回到值房，挑选精锐影卫，规划隐秘路线，刚拟好计划，影卫统领便脸色惨白地闯入：“世子！崔嬷嬷在囚室用碎瓷片割喉自尽了！留下一封血书！”
绵忻霍然起身，接过染血的衣襟残片。上面字迹歪斜颤抖，却字字惊心：“殿下，老奴死有余辜。苏麻喇姑所言‘枕边人’非指太后，白雀渗透远超想象。先帝晚年宠信的密妃，其家族与关外势力往来密切，曾多次进言太子不宜承嗣。密妃所出皇六子绵恂，年十七，聪慧有贤名，其师乃汪由敦之侄，汪由敦与换子案涉事官员有旧。老奴疑心，密妃一系是白雀备选棋子，或与先帝急病有关。殿下赴奉天，务必提防京中动向，谨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绝笔。”
绵忻捏着染血的衣襟，指尖冰凉。密妃、皇六子绵恂、汪由敦……又一重阴谋浮出水面！飞鸟竟布下了多层棋子，皇五子之外，还有一个“颇有贤名”的皇六子潜伏在暗处。这位一直低调隐身的六阿哥，是真的无辜，还是藏得更深的毒蛇？
先帝的死因愈发蹊跷，密妃是否真的参与其中？京中暗流涌动，他远赴奉天之后，怡亲王与诸位大臣能否稳住局面？那枚太祖太宗的信物，又能否顺利找到？
暮色渐浓，紫禁城的殿宇在夕阳下投下漫长的阴影，如同一张无声张开的巨网。绵忻望向窗外，眼中闪过决绝与警惕。奉天之行，不仅要取解药，更要提防身后的暗箭。这场跨越数代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
他握紧腰间的双龙佩，玄鸟杖的冰凉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为了太子，为了江山，他只能一往无前。只是不知，这一去，能否平安归来，又能否彻底揭开所有谜团，还大清一个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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