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开的巨响,还在长安京的上空回荡。
但那不是终结的钟声——是炼狱开启的闸音。
魔族士兵踏着韩重与第一军团五万老兵的尸体涌入城内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溃逃的平民,不是跪地求降的懦夫。
是街垒。
是刀丛。
是每一扇窗后、每一道门内、每一处巷口,那些手握一切可作兵器之物的守军。
另一边,西城墙缺口后的第二道防线,实际上已经不能称之为“防线”。
那只是依托着几处半塌的民宅、临时堆砌的砖石、翻倒的马车和家具,仓促构建的阻隔。
宽度不足五十米,高度仅及人腰。
蒋伯龄站在残破的门楼屋顶上,左臂的伤口用撕下的战旗碎片草草捆扎,血已浸透三层麻布,仍在缓慢渗出。
他身后,是第六军团残存的两万骑兵——现在,他们已无马可骑。
战马在缺口处的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幸存的几百匹也因伤重无法再战。骑
兵下了马,就成了重甲步兵,但他们的弯刀依旧锋利,眼神依旧凶狠。
“将军,”严君疾拖着一条几乎被斩断的右腿,靠在一截断墙上喘息,“魔族从缺口涌入的兵力,至少三万。正门那边听动静,怕是更多。”
蒋伯龄没说话。
他看向防线前方——百米外,魔族的黑色潮水正在整队。
湮灭军团的拔都、暴风军团的者勒蔑,这两个双手沾满帝国将士鲜血的屠夫,正并肩站在阵前,对着长安京内纵横交错的街巷指指点点,像是在商量如何分割这座千年古都的脏腑。
“曾水源呢?”蒋伯龄问。
“在左侧街口布防。”严君疾咬牙,“他带的三千残兵,现在只剩一千八。箭矢用完了,就用砖石;砖石扔光了,就准备白刃。”
蒋伯龄点了点头。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这柄跟随他十二年的塞北名刀,刃口已崩出数处缺口,刀身被魔血反复浸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
“告诉弟兄们,”他说,声音不高,却让屋顶下每个士兵都抬起了头,“这里没有战术,没有退路。只有一条——”
他刀锋指向涌来的魔族: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到握不住刀,就用牙咬。牙咬断了,就用头撞。头撞碎了,魂也得缠住魔族的脚脖子。”
短暂的寂静。
然后,一万两千个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杀!”
“杀!”
“杀!”
同一时刻,东城墙。
薛岳被亲卫强行架下城墙时,左肩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魔族的刀上淬了毒。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响。
五十七岁的老将,在城头血战十几个小时,亲手斩杀魔族士兵四十七人,其中百夫长以上军官九人。
“将军……您必须下去治伤……”亲卫队长声音哽咽。
薛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垛口边缘,指甲抠进砖缝,渗出鲜血。
“放开。”他说。
两个字,冰冷如铁。
亲卫不敢违逆。
薛岳踉跄着站直,望向城墙下方——那道被他用命堵住的裂缝,此刻已被工匠用铁条和木板强行加固,但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再次崩塌。
而城墙外,魔族的先锋军团,正在组织新一轮进攻。
这次,他们带来了攻城塔。
三座高达十五米的木质巨塔,包裹着浸湿的兽皮以防火攻,正被数百名魔族士兵推着,缓缓碾过焦土,向东城墙逼近。
“将军,怎么办?”副将声音发颤,“我们的箭……只剩最后三匣了。”
薛岳咧嘴笑了。
他满口牙被血染红,笑起来像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怎么办?”他重复道,“我十六岁从军,四十年了,从来没学过‘怎么办’,我只学了‘怎么杀’。”
他转身,看向城墙上仅存的守军。
这些士兵大多带伤,铠甲破碎,眼神疲惫,但握兵器的手依旧稳。
“弟兄们,”薛岳说,“看见下面那三座木头架子了吗?”
他顿了顿,枪尖指向攻城塔:
“待会儿它们搭上城墙,魔族崽子们涌上来的时候——”
“咱们就跳下去。”
“跳到塔里,从里面杀。杀光推塔的,烧了那堆烂木头。”
他咧嘴,露出血红的牙:
“敢不敢?”
死寂。
然后,一个断了只手的年轻士兵嘶声吼道:“将军!我第一个跳!”
“我第二个!”
“算我一个!”
吼声连成一片。
薛岳哈哈大笑,笑声扯动伤口,咳出一口黑血。他随手抹去,看向副将:
“听见了?待会儿塔搭上来,开闸——放狗。”
副将眼眶通红,重重捶胸:“是!”
南城墙,乐毅已经站不起来了。
失血过多,加上右腿旧伤崩裂,他坐在那张特制的木椅上,脸色苍白如纸。
亲卫要抬他下城,被他用弓弦勒住脖子逼退。
“我乐毅七岁学弓,十三岁百步穿杨。”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今天就算死,也得死在弓弩旁。”
面前的踏张弩,箭壶已空。
最后三十支特制破甲箭,在黎明前的激战中全部射完。
他换了普通箭矢,又射空三壶——总计一百二十箭,箭下亡魂八十七人。
现在,连普通箭矢也没了。
“将军,魔族又上来了……”了望的士兵声音发颤。
乐毅抬头。
晨光下,南城墙多处地段同时出现云梯——魔族改变了战术,不再集中强攻一点,而是分散攀爬,让守军疲于奔命。
乐毅缓缓从木椅下方,抽出一柄短剑。
剑长仅尺余,剑身狭细,刃口泛着幽蓝的光——这是乐家祖传的防身短刃,名“寸心”,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推我过去。”他说。
亲卫一愣:“将军,您……”
“推我,”乐毅重复,“到垛口。”
他被推到城墙边缘,俯身下望——下方五米处,一架云梯刚刚搭稳,十几名魔族士兵正向上攀爬。
乐毅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短剑,身体前倾。
“将军!不可!”亲卫惊呼。
但乐毅已经翻过垛口,纵身跃下!
他不是跳向地面——而是在半空中,精准地落在了云梯横杆上!
“咔嚓!”
木杆承受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乐毅单腿站立,右手短剑闪电般刺出!
“噗!”
剑尖从一个魔族士兵眼窝刺入,贯穿后脑!
抽剑,反手再刺!
又一个士兵咽喉中剑,绿色血雾喷溅!
云梯上的魔族顿时大乱——狭窄的梯面上,他们无法围攻,而乐毅居高临下,短剑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地命中面甲缝隙、咽喉、眼窝等要害!
短短几十秒,五名魔族士兵毙命!
但第六个士兵反应过来,挥刀砍向乐毅站立的横杆!
木杆断裂!
乐毅身体失衡,向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左手抓住了下方另一根横杆,身体悬在半空!
那魔族士兵狞笑着举刀下劈——
乐毅右手短剑脱手飞出!
“嗖!”
剑刃精准地射入对方张开的嘴,从后颈穿出!
魔族士兵瞪大眼睛,向后仰倒,连带砸落下方两人。
而乐毅,用尽最后力气翻上横杆,单手抓住云梯边缘,对城头上目瞪口呆的守军嘶声吼道:
“拉我上去——快!”
绳索垂下。
当乐毅被拖回城头时,浑身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
他瘫倒在木椅上,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依旧锐利。
“看什么?”他扫视周围守军,“他们能爬,咱们就能杀。一架云梯最多承重二十人——杀光二十个,这架梯子就废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南城墙守军听着:今日,要么杀光所有攀城的魔族,要么——死光。选一个。”
短暂的死寂。
然后,城头上响起了压抑而疯狂的咆哮:
“杀!”
“杀光他们!”
北城墙,田穰苴的赌博,到了最终的时刻。
他分兵八千驰援缺口,导致北城墙防御空虚,只剩两万守军,要防守近三公里长的城墙。
而魔族,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黎明时分,北城墙外持续了半夜的“疑兵”突然散去。
紧接着,真正的杀招露出了獠牙——
三千狼骑兵,在晨雾掩护下,从东北方向疾驰而来!
不是攻城。
是猎杀。
这些骑乘巨狼的魔族轻骑,根本不靠近城墙,而是在两百步外游弋,用精准的箭术点射城头守军!
他们的箭矢特制,箭镞带倒钩,淬有麻痹毒素。中箭者不会立刻死,但会肢体麻痹,丧失战斗力。
短短一刻钟,北城墙守军伤亡超过五百人!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副将急得眼睛充血,“咱们的弓弩射程不够,够着了也射不穿巨狼的皮毛!”
田穰苴站在城楼最高处,脸色铁青。
他算错了。
他以为托里斯会用步兵强攻北城墙,所以他预留了针对重甲步兵的防御——滚木、礌石、火油。
可托里斯用了狼骑兵。
这些畜生速度快,射程远,根本不给守军近战的机会。
“传令,”田穰苴咬牙,“所有弓弩手后撤,躲进箭塔和掩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头。”
“那……城墙不就无人防守了?”
“守?”田穰苴冷笑,“现在守不住。让他们射——等他们以为城头空了,放松警惕,靠近城墙的时候……”
他顿了顿,看向城墙内侧——那里,民夫正在悄悄搬运数十个蒙着油布的木箱。
“你们快去准备。”田穰苴一字一句,“等狼骑兵进入百步范围,听我号令——全数引爆。”
副将瞳孔骤缩:“将军!那些火药……是咱们最后的家底了!而且引爆范围太大,可能会炸塌城墙!”
“炸塌就炸塌。”田穰苴面无表情,“北城墙丢了,还有巷战。但这些狼骑兵不除,他们在城内来去如风,咱们的巷战就没法打。”
他转身,望向西面——那里,冲天的火光和厮杀声,已经蔓延进城内。
“就算长安京守不住了。”田穰苴轻声说,“但咱们死之前,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告诉弟兄们——点了引信,就跳城。跳下去,或许还能活。留在城头,必死。”
副将眼眶通红,重重捶胸:“是!”
命令传达。
城头上,弓弩手迅速后撤,躲进掩体。
狼骑兵很快发现了异常——箭矢变得稀稀拉拉,最后彻底停止。
他们迟疑片刻,随即发出兴奋的嚎叫,以为守军已经溃逃。
狼群开始靠近。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田穰苴举起右手。
城墙内侧,士兵们同时点燃引信!
嗤嗤燃烧的火线,在晨光中如毒蛇吐信。
“跳!”田穰苴暴喝。
数十名士兵纵身跃下城墙!
几乎同时——
“轰轰轰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成一片!
不是一声。
是数十声同时炸响!
北城墙中段,整整两百米长的墙体,在恐怖的爆炸中向内崩塌!
砖石飞溅,烟尘冲天!而城墙外的狼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爆炸的冲击波和飞射的碎石铁片,撕成了碎片!
三千狼骑兵,瞬间伤亡过半!
残存的巨狼受惊失控,四处狂奔,反而冲乱了后续魔族步兵的阵型!
但北城墙,也付出了代价——那段两百米的城墙彻底坍塌,形成了一个比西面缺口更宽的豁口。
烟尘未散,魔族的号角已再次响起。
更多的步兵,涌向这个新生的缺口。
田穰苴站在未塌的城楼段,看着下方涌入的黑色潮水,缓缓拔剑。
“北城墙守军,”他说,“随我——堵缺口。”
两万对八万。
明知必死,亦往矣。
正城门,临时指挥所。
沙盘上的长安京模型,已是一片狼藉。
西面缺口被标红,正门被标红,东城墙裂缝被标红,北城墙新塌的豁口被标红,整座城市的防御体系,千疮百孔。
司马错站在沙盘前,手里捏着一枚代表“中央军第一军团”的黑色棋子——那枚棋子已经被掰断,只剩半截。
韩重战死了。
五万老兵,全军覆没。
他们用命堵了城门洞两个小时,杀了至少四万魔族。
但魔族太多了,杀不完,堵不住。
“元帅,”蒙毅浑身浴血冲进来——他刚在皇城外围打退了一波试图渗透的魔族小队,“城内巷战已全面展开。蒋伯龄将军在第二道防线,伤亡过半;薛岳将军重伤,仍在东城墙;乐毅将军箭尽,亲赴白刃;田穰苴将军……炸塌北城墙一段,与敌混战。”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
“各条街道都在血战,但魔族兵力太多,我们的防线在节节后退。照这个速度,最多五六个小时,魔族就能打到皇城脚下。”
司马错没说话。
他缓缓将手中那半截黑色棋子,放在沙盘上“正门”的位置。
然后,又从棋盒里,取出最后一枚白色的棋子。
那枚棋子刻着“炎”字。
“炎思衡……”司马错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摩挲着棋子表面,“你说你会来……什么时候来?”
蒙毅一愣:“元帅,加斯庭距离长安京数公里,就算炎思衡真想驰援,也……”
“他会来。”司马错打断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种近乎偏执的光,“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他顿了顿,将白色棋子,重重按在沙盘上长安京东侧的位置:
“传令各军:巷战不必死守,可以节节后退。但每退一条街,必须让魔族付出十倍的代价。”
“另外,让皇城内的帝国师团,准备火油、硝石、硫磺……所有能烧的东西,全部集中到皇城外围的街道。”
蒙毅瞳孔骤缩:“元帅,您是要……”
“巷战守不住,就用火攻。”司马错面无表情,“托里斯敢烧维澜,我就敢烧长安京。他要一座死城,我就给他一座焦城。”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就算烧,也得烧得值——让魔族的五十万大军,给这座千年古都陪葬。”
蒙毅浑身发冷。
但他知道,司马错不是开玩笑。
这位帝国大元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玉石俱焚。
“去传令。”司马错挥手。
蒙毅咬牙,转身离去。
临时指挥所内,只剩下司马错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向东方——那里,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而长安京城内,厮杀声、爆炸声、惨叫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这座千年古都,正在流血,正在燃烧,正在死去。
但司马错的眼神,依旧平静。
他在等。
等一个奇迹。
或者等——最后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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