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帝都的天气带上了几分凉意。梁岁岁披着一件杏子红缕金海棠的软毛织锦披风，坐在锦绣阁的暖阁里，面前摊着西南送来的最新线报。丹翠安静地在一旁烹茶，清雅的茶香弥漫开来。
睿亲王皇甫凛接到密信后，动用了军中暗线，对泸州落霞镇及周边山区进行了更严密的布控。传来的消息证实，那处深山据点确实在梅文瑞抵达落霞镇后彻底沉寂下来，但夜间偶尔仍有极其隐蔽的人员活动痕迹。而梅文瑞押送的那些“长条箱子”，在落霞镇短暂停留后，便化整为零，由不同的小队通过隐秘山路运往深山，不知所踪。
“倒是谨慎。”梁岁岁指尖轻点着信纸上的“隐秘山路”四字，眸色深沉。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运输路线设计得极为刁钻，即便以军方之力，也难以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全程跟踪。
“小姐，睿亲王殿下派人送来口信，邀您过府一叙。”青琐进来禀报。
梁岁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更衣。”
她选了一身相对正式的沉香色绣云凤纹郡主常服，外罩同色披风，梳了端庄的牡丹髻，戴了那套赤金点翠头面，额前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雍容华贵。
来到睿亲王府，皇甫凛已在书房等候。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冷峻。见到梁岁岁，他起身相迎：“郡主。”
“王爷。”梁岁岁敛衽一礼。
两人落座，皇甫凛屏退左右，直接切入正题：“西南那边，情况比预想的复杂。那几条隐秘山路，部分路段处于两州交界，地形险要，且有天然迷雾屏障，强行追踪风险极大，容易打草惊蛇。”
梁岁岁并不意外：“六殿下心思缜密，既然敢在西南布局，必然考虑了退路和隐匿之法。强攻不可取，追踪亦困难，我们或许需要换个思路。”
“郡主有何高见？”皇甫凛看向她，目光专注。
“既然难以从外部突破，何不尝试从内部着手？”梁岁岁眸光清亮，“梅文瑞在落霞镇停留期间，不可能不与人接触。那些负责运输的小队成员，也并非铁板一块。找到他们的弱点，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
皇甫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本王所想不谋而合。已令暗线着手调查落霞镇与梅文瑞接触过的人，以及那些运输小队成员的背景。只是……需要时间。”
梁岁岁点头：“此事急不得。另外，五皇子那边……”
“永靖侯已向父皇递了密折，为五皇兄陈情，言其年少无知，已知悔改。”皇甫凛语气平淡，“父皇并未表态。”
梁岁岁微微蹙眉。五皇子此时跳出来，时机微妙。是被六皇子当枪使了，还是想浑水摸鱼？
两人正商议着，书房外传来通报，说是林贵妃宫里来了人，送了些新制的桂花糕来给王爷和郡主尝尝。
来的是一位老嬷嬷，笑容满面地奉上食盒：“贵妃娘娘说，秋日干燥，这桂花糕润肺生津，请王爷和郡主尝尝鲜。娘娘凤体已大安，让王爷和郡主不必挂心。”
梁岁岁与皇甫凛谢过。老嬷嬷又道：“娘娘还说，过几日宫中举办重阳宴，请郡主务必到场，热闹热闹。”
重阳宴……梁岁岁心中微动，面上含笑应下：“请嬷嬷回禀娘娘，岁岁定准时赴宴。”
送走宫人，皇甫凛道：“重阳宴，六弟想必也会大出风头。”
梁岁岁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
在睿亲王府用了午膳后，梁岁岁便告辞回府。马车行至半路，经过一家新开的绸缎庄“云锦阁”时，她心血来潮，吩咐停车。
“进去看看。”她扶着丹翠的手下了马车。这家绸缎庄门面宽敞，装潢雅致，据说是江南来的新商号。
步入店内，只见各色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客流不少。梁岁岁随意看着，目光落在一匹雨过天青色的浮光锦上，那料子在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甚是别致。
正要让伙计取下来细看，身旁传来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这匹料子不错，给本公子包起来。”
梁岁岁转头，见是梅文瑞，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袍，身边还跟着几个纨绔子弟，显然也是来逛铺子的。
梅文瑞也看到了梁岁岁，眼中先是闪过惊艳，随即想起百味园的遭遇，脸色沉了沉，但碍于梁岁岁如今的郡主身份，不敢再造次，只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昭慧郡主，怎么，郡主也看上这匹料子了？只可惜，是在下先看中的。”
梁岁岁懒得与他计较，淡淡道：“梅公子既然喜欢，让与你便是。”说着，目光转向另一匹月白色的软烟罗。
梅文瑞见她如此淡然，仿佛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心中一股邪火窜起，又见她容颜绝世，气度高华，与自己身边这些庸脂俗粉简直是云泥之别，那股得不到的不甘越发强烈。他眼珠一转，故意提高声音对伙计道：“这云锦阁的料子是不错，不过比起我们梅家在江南的‘天工坊’，还是差了些火候。等过些时日，天工坊的货船到了，那才叫真正的极品！”
他这话看似在对伙计说，实则是在向梁岁岁炫耀梅家的财力。
梁岁岁恍若未闻，只仔细看着那软烟罗的纹理。倒是一旁的丹翠，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梅公子此言差矣，云锦阁的织造技艺源自苏杭，与天工坊各有千秋，岂可轻易论断高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月白文士袍，手持折扇，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竟是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五皇子皇甫珏！
梅文瑞见到皇甫珏，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会出言反驳自己，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五殿下？您怎么……”
皇甫珏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怎么，本皇子不能来这绸缎庄？”他不再看梅文瑞，转而向梁岁岁拱手一礼，“昭慧郡主，许久不见。”
梁岁岁心中讶异，面上却不露声色，敛衽还礼：“五殿下。”
皇甫珏目光落在梁岁岁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郡主好眼光，这软烟罗清雅脱俗，正配郡主气质。”他语气真诚，仿佛只是纯粹的赞美。
梅文瑞被晾在一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敢在两位皇族面前放肆，只得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皇甫珏并未久留，与梁岁岁寒暄几句，买了些笔墨，便也告辞离去。
走出云锦阁，丹翠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五皇子殿下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梁岁岁望着皇甫珏离去的方向，眸色深邃。确实不一样了。曾经的五皇子急躁易怒，而今日的他，沉稳内敛，言谈举止滴水不漏，甚至懂得借势压人，三言两语便让梅文瑞吃了瘪。这闭门思过的日子，倒是让他长进了不少。
他今日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故意？出面解围，是示好，还是别有目的？
回到梁府，梁岁岁立刻让青琐去查五皇子近日的详细动向，尤其是他与哪些人接触，又做了些什么。
不久，青琐回报：“小姐，五殿下近来闭门读书，偶尔会去永靖侯府，与萧世子也有过几次接触。另外……他前几日还去拜访了都察院的刘御史。”
刘御史？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清流领袖？梁岁岁若有所思。五皇子这是……想走清流路线，挽回声誉？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舆图上西南与帝都的位置，又想到今日接连遇到的梅文瑞和五皇子，心中那股山雨欲来的感觉越发强烈。
六皇子在西南暗中积蓄力量，五皇子在帝都试图东山再起，太子地位摇摇欲坠……这帝都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而她，必须在这变局之中，为自己，也为她在意的人，谋得一片安稳之地。
“青琐，”她沉声吩咐，“让我们的人，盯紧五皇子，还有……重阳宴。”
她有种预感，即将到来的重阳宴，绝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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