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仙台第一万级台阶,林晚终于看清了那些血字的全貌——它们不是三万年前留下的,而是昨夜刚刻上去的。
萧寂的手按在青铜棺椁上,三万年记忆如潮水灌入时,他忽然笑了。
“原来我陨落那日,你就在台下看着。”
白辰的声音从虚空传来:“何止看着?仙君大人,你猜猜当年刺穿你心脏的那柄剑,现在在谁手里?”
而梵天跪在台阶尽头,对着一具盘坐的白骨轻声说:
“菩萨,他们回来了……可三界,已经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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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仙台的台阶比看上去更长。
每踏上一级,萧寂就感觉脑海中多涌入一些破碎的画面。最初只是模糊的色块和声音,到第一百级时,已经能看清某些特定场景——星空下飘扬的战旗,同袍溅在脸上的血,还有某个背对他远去的白衣身影。
到第五百级,他开始听到对话。
“紫微,此事关乎三界存亡,不可儿戏!”
“儿戏?你们把十万生灵的性命叫做儿戏?”
“那是必要的牺牲……”
“那我今日,就做第一个‘不必要’的牺牲。”
争吵声、拍案声、剑刃出鞘声。记忆里的自己转身离去,殿门外,月光如水,照在一地落叶上。有人追出来,拉住他的衣袖——是张熟悉的脸,眉目温润,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流。
“师兄,再考虑考虑。”那人说,“与整个天庭为敌,没有胜算的。”
记忆中的萧寂甩开那只手:“白辰,道不同。”
白辰。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穿了记忆与现实之间的薄膜。萧寂脚步一顿,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林晚及时扶住他,触手的肌肤冰冷得吓人。
“你脸色很差。”她担忧地看着他。
“想起来了。”萧寂声音沙哑,“很多事。”
他抬头看向台阶上方。距离台顶还有九千多级,但那些白玉台阶上的暗红色血痕,此刻在他眼中开始蠕动、重组,最后凝聚成一个个他曾经熟悉的名字——
天璇星君,陨于封仙台东侧,魂飞魄散。
北海龙王敖钦,被抽龙筋,镇于台基之下。
罗汉堂首座慧明,金身破碎,真灵永堕无间。
……
每看到一个名字,对应的记忆就汹涌而至。不是旁观者的视角,而是亲历者的感受——天璇死前抓住他的手说“仙君快走”,龙血溅在脸上的灼烫感,慧明圆寂时那声穿透三界的佛号。
“这些都是……”林晚也看到了那些血字,声音发颤。
“当年随我登上封仙台的同袍。”萧寂一字一顿,“总计九百九十九人,全部战死于此,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那你——”
“我是第九百九十九个。”萧寂说,“或者说,我本该是。”
他踏上第六百级台阶。
这一步落下,整个封仙台忽然震动起来。不是外力的震动,而是从台基深处传来的、仿佛心跳般的脉动。咚、咚、咚……沉重而有节奏,每一声都让空气中的星辉跟着震颤。
“是青铜棺椁。”梵天在他们身后开口,“它感应到你了。”
“里面到底有什么?”林晚问。
“仙君陨落那日,真身破碎,三魂七魄散落三界。”梵天缓缓道,“但心脏……被菩萨以无上佛法封印在此棺中,等待有朝一日魂魄归位,重燃生机。”
萧寂按住自己的心口。
那里没有心跳——从他以残魂状态苏醒开始,就再也没有过心跳。他曾经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本就是已死之人,现在才明白,是因为心脏根本不在这里。
“如果心脏归位,”林晚急切地问,“他会活过来吗?真正的、完整的活过来?”
梵天沉默了片刻。
“会。”他说,“但也会……想起一切。”
“什么意思?”
“有些记忆,仙君当年选择自我封印。”梵天看着萧寂的背影,“不是被人打碎,而是主动剥离。因为他承受不了——承受不了亲眼看着九百九十八个同袍为自己赴死,承受不了那日封仙台上发生的一切。”
萧寂继续往上走。
七百级、八百级、九百级……记忆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到第九百五十级时,他终于看到了那天的全景——
封仙台上空,黑压压的全是天兵天将。旌旗蔽日,战鼓雷鸣,数不清的法器在云层中闪着寒光。而台上,只有不到一千人。
他们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中间是已经重伤的他。
“仙君,援军什么时候到?”天璇喘着气问,他腹部有个贯穿伤,肠子都快流出来了。
“没有援军。”萧寂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刚收到传讯,南天门已闭,凌霄殿下了死令——今日封仙台上,紫微一脉,杀无赦。”
死寂。
然后是哄笑声。
不是绝望的笑,而是那种“果然如此”“早就猜到”的释然大笑。北海龙王敖钦笑得最响,龙吟震得台基都在摇晃:“好好好!好一个天庭!好一个杀无赦!”
“那还等什么?”慧明罗汉双手合十,金身开始燃烧,“今日,就让贫僧以这具臭皮囊,为三界众生……开一条血路!”
第一个冲出去的是敖钦。
千丈龙身现出原形,直冲云霄,撞碎了整整三个天兵方阵。龙血如暴雨般倾泻,落在白玉台阶上,烫出一个个深坑。然后是慧明——燃烧的金身化作滔天佛火,将半个天空都映成金色。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同袍们像扑火的飞蛾,前赴后继地冲向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每倒下一个,萧寂就感觉心脏被剜掉一块。他想起兵前那夜,这些人跪在他面前,说“愿随仙君赴死”时的眼神。
那么亮,那么坚定。
可他带他们来的,是一场注定没有胜算的屠杀。
到第九百九十八个倒下时,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四面八方的天兵天将缓缓合围,为首的将领他认识——是南天门的守将,曾经一起喝过酒,论过道。此刻那人却面无表情,手中长剑滴着血,那是天璇的血。
“紫微仙君,”守将说,“投降吧。陛下有旨,只要你交出那东西,可留全尸。”
萧寂笑了。
他笑得很轻,但笑声传遍了整个封仙台。笑着笑着,眼角有血泪滑落。
“我今日站在这里,”他抬起手中的剑——那剑已经断了半截,剑身上全是缺口,“不是为了投降,也不是为了求个全尸。”
“那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们记住。”萧寂一字一顿,“记住今日这九百九十九条性命,记住他们为何而死,记住——有些真相,是杀不完的。”
他举剑向天。
那一剑,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也抽空了封仙台积蓄三万年的怨气与不甘。剑光冲天而起,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向头顶那片虚假的天穹。
咔嚓——
天空裂开了一道缝。
透过缝隙,能看到其后不是无垠星空,而是某种……蠕动的、黏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物质。那物质像是有生命,在裂缝边缘探出触须,试图修补破损。
所有天兵天将都愣住了。
包括那个守将。
“那是……什么?”有人喃喃道。
“是真相。”萧寂的身体开始消散,从脚开始,化作点点星辉,“我们头顶这片天,早就死了。现在罩在我们头上的,是个窃取了天道权柄的……怪物。”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胸口被一柄突然出现的黑色长剑贯穿。
剑从背后刺入,从前胸穿出。萧寂低头看着剑尖,上面刻着两个扭曲的古字——混沌。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师兄,”白辰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响起,温柔得如同情人间呢喃,“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这副总是想当救世主的模样。”
剑身拧转,绞碎了心脏。
但萧寂在彻底消散前,用最后的力气做了两件事——
第一,将记忆中最痛苦的部分剥离,封印在封仙台基石下。
第二,对着那道天空裂缝,掷出了紫微命盘。
命盘在空中碎成七块,四散飞落。其中最大的一块,坠向轮回井方向。而他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看到了最后一幕: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从地府升起,化作一道光桥,接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真灵碎片。
然后,是三万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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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寂在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跪了下来。
不是体力不支,而是记忆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身。那些画面、声音、触感、气味……九百九十八次死亡,每一次都真实得仿佛刚刚发生。他能闻到敖钦的龙血溅在脸上的腥味,能听到慧明圆寂前最后一声佛号,能感觉到天璇抓着他手腕时,那渐渐冰冷的温度。
还有白辰。
那一剑穿透心脏的痛,此刻在心口的位置重新燃起。没有心脏的身体,竟然也能感觉到椎心之痛。
“萧寂!”林晚扑到他身边。
她看到他眼中有血泪流下,看到他身体在剧烈颤抖,看到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慌了,拼命摇晃他:“醒醒!那是记忆,是过去的事!你现在还活着,我还在这里——”
“活着?”萧寂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配活着吗?”
他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
“九百九十八个人为我而死,我却独自转世重修,还忘了他们三万年。”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林晚,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林晚摇头,眼泪已经掉下来。
“这叫苟且偷生。”萧寂一字一顿,“叫背信弃义,叫……不配为人。”
“不是的!”林晚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到指节发白,“他们为你死,是因为相信你!相信你做的事是对的!如果你现在就倒在这里,那他们的牺牲才真的白费了!”
萧寂看着她。
少女脸上全是泪痕,眼神却亮得惊人。那种光,和他记忆里那些同袍临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明知是死路,却依然要往前走的决绝。
“你……”他喉咙发紧。
“我是不聪明,修为也低,前世还蠢到被人利用害死你。”林晚哽咽着说,“但我知道一件事——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得替他们活下去,把他们没做完的事做完。这才叫……不辜负。”
台阶下方,梵天静静站着。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佛珠,此刻正一颗颗捻过。佛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封仙台上回荡,像某种古老的超度经文。
“她说得对。”梵天开口,“菩萨当年耗尽金身护住你一缕真灵,不是让你三万年后来此自怨自艾的。”
萧寂缓缓站起身。
他动作很慢,仿佛每动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但当他终于完全站直时,身上那股死寂的气息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
是恨。
但不是针对某个人的恨,而是针对这不公的世道,这被篡改的天道,这让九百九十八条性命白白牺牲的……整个扭曲的体系。
“白辰,”萧寂看向台顶的青铜棺椁,“他现在在哪儿?”
“正在启动祭世大阵。”梵天说,“以我对他的了解,阵法核心应该在人间——某个能同时汲取生灵之气、地脉之力、以及星辰精华的地方。”
“比如?”
“比如……你们宗门的后山禁地。”
林晚浑身一震。
她想起重生前那一世,白辰就是在后山禁地举行了一场诡异的仪式,之后整个宗门的气运就开始衰败,弟子接连出事,最终酿成灭门惨祸。当时她只以为那是某种邪法,现在想来……
“他要献祭整个宗门?”她声音发颤。
“不止。”梵天摇头,“一个宗门的气运,还不够启动祭世大阵。他需要的是……人间九处龙脉交汇之地,同时献祭。你们宗门后山,只是第一处。”
“九处?”林晚脸色煞白,“那得死多少人……”
“不计其数。”梵天闭上眼睛,“所以菩萨当年说,若白辰背后的势力得逞,三界将重归混沌——不是毁灭,而是倒退回天地未开时的无序状态。届时,所有生灵都将化作混沌的养料,再无轮回,再无未来。”
萧寂已经踏上了第一千级台阶。
从这里开始,台阶上的血痕开始变化——不再是同袍的名字,而是一行行古老的咒文。林晚看不懂,但能感觉到那些文字散发出的不祥气息。每踏上一级,周围的温度就下降一分,到第一千五百级时,呼出的气已经能凝成白霜。
“这些是混沌咒文。”萧寂忽然说,“白辰当年偷偷潜入我的书房,拓印过一份古籍。我以为他只是好奇,没想到……”
“他在三万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林晚问。
“恐怕更早。”梵天跟在他们身后,“菩萨曾推测,白辰可能不是这一世的人——他的真灵,来自上古某个陨落的混沌魔神。转世重修,只为唤醒本体。”
“那他接近我……”
“是为了你体内的星图力量。”萧寂接话,语气平静得可怕,“星图是天道权柄的具现之一,能克制混沌。他想得到它,或者……毁了它。”
林晚想起前世,白辰哄骗她修炼那种会侵蚀心智的功法时温柔的笑脸。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善意”“关怀”“爱慕”,都是算计。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但她没有时间悲伤。台阶已经走到第一千八百级,台顶的青铜棺椁近在眼前。棺椁比从下面看时更加巨大,高约三丈,宽一丈有余,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封印咒文。九条断裂的锁链垂在棺椁两侧,锁链末端不是寻常的锁头,而是九只造型各异的青铜兽首——龙、凤、麒麟、貔貅、饕餮、穷奇、梼杌、混沌、烛龙。
九大凶兽镇棺。
“这是……”林晚倒抽一口冷气。
“上古时期,混沌魔神祸乱三界,被初代天道镇压。”梵天解释道,“镇压所用的法器,就是这九兽镇魂棺。后来魔神被分尸封印,棺椁就被菩萨要来,用以保存仙君的心脏——因为只有这棺椁,能隔绝混沌之力的侵蚀。”
萧寂走到棺椁前。
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碰到棺盖,九只兽首的眼睛同时亮起红光。不是警告,而是某种……共鸣。那只混沌兽首的眼中,红光尤其炽烈,几乎要滴出血来。
“它在兴奋。”萧寂收回手,“我的心脏在棺中三万年,早已浸染了混沌的气息。现在我这个‘主人’回来,它想……认主归位。”
“可你不是混沌魔神!”林晚急道。
“但我死前,被白辰用混沌之剑刺穿了心脏。”萧寂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一剑,不止是杀我,更是将混沌本源注入了我的心脏。三万年来,它一直在棺中缓慢侵蚀、同化那颗心脏。如果我此刻让它归位……”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归位之日,就是他被混沌彻底侵蚀之时。
“那怎么办?”林晚声音发颤,“不能归位,你就永远没有心跳,永远只是残魂状态。可归位了,你会变成……怪物。”
“有第三个选择。”梵天忽然说。
两人同时看向他。
老僧人——或者说,恢复年轻容貌的守门使者——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金色舍利,散发着温和而纯净的佛光,光晕中隐隐有莲花虚影绽放。
“菩萨金身破碎前,留下了三枚本命舍利。”梵天说,“一枚镇在十八层地狱最底层,维持轮回不崩;一枚随菩萨真灵散落三千世界,指引归途;这一枚……是留给你的。”
他将舍利递给萧寂。
“此舍利中,蕴含着菩萨苦修十万载的‘大慈悲愿力’。你若在心脏归位时同时炼化它,或许能以愿力净化混沌侵蚀,在体内形成平衡——半神半魔,亦正亦邪。这是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凶险万分,但也是……唯一的生路。”
萧寂接过舍利。
触手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指尖流入体内。那力量不霸道,却无比坚韧,像春风化雨,悄然滋润着他干涸了三万年的魂魄。
“代价呢?”他问。
“代价是,你将永远处于两种力量的撕扯中。”梵天直视他的眼睛,“混沌会引诱你堕落,愿力会鞭策你向善。你会时时刻刻感受到内心的交战,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偏向某一方。而一旦偏向……”
“就会要么成魔,要么成佛?”林晚接话。
“不。”梵天摇头,“一旦偏向,就会——死。”
死寂。
只有九兽镇魂棺中,传来咚咚的心跳声。那颗被封印三万年的心脏,感应到主人的靠近,正在棺中剧烈搏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锁链哗啦作响。
萧寂看着舍利,又看看棺椁。
然后他笑了。
“三万年前,我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害死了所有同袍。”他说,“三万年后,难道要选简单的?”
他握紧舍利,另一只手按在棺盖上。
“开棺。”
梵天双手合十,开始诵念经文。不是超度亡魂的往生咒,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开启咒文。随着他的诵念,九只兽首眼中的红光开始变幻,从血红转为暗金,最后变成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金色。
棺盖缓缓滑开一道缝。
先涌出的不是光芒,而是黑气——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沌之气,如同活物般在棺口翻滚、凝聚,最后化作一张狰狞的面孔。那面孔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空洞的眼眶和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
“你回来了……”面孔发出沙哑的笑声,“我等你……三万年了……”
萧寂面无表情,直接将舍利按向那张面孔。
舍利触碰到黑气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面孔发出凄厉的尖叫,开始扭曲、溃散,但更多的黑气从棺中涌出,前赴后继地扑向舍利。金光与黑气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整个封仙台都在震颤。
“就是现在!”梵天喝道,“取心归位!”
萧寂的手伸进棺中。
触感很诡异——不是血肉的温软,也不是金属的坚硬,而是一种……蠕动着的、仿佛有生命的胶质。他的手指穿过层层黑气,终于碰到了那颗心脏。
触到的瞬间,三万年的记忆洪流彻底决堤。
这一次不只是封仙台那日的记忆,而是更久远的、深埋在魂魄最深处的画面——
初代天道陨落那日,星空泣血,万道同悲。
混沌魔神从虚无中诞生,张开巨口,吞下了半个宇宙。
地藏王菩萨还不是菩萨,只是个跟在佛祖身后的小沙弥,抬头看着崩塌的天穹,眼泪无声滑落。
还有他自己……不,不是紫微仙君,而是更早的、某个连名字都已被遗忘的存在。他站在初代天道的遗骸前,发下誓言:
“天道不公,我便重立天道。”
“混沌不灭,我便以身镇混沌。”
“纵使魂飞魄散,纵使永世不得超生——”
“此誓,不渝。”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不是偶然知道了伪天道的秘密,他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推翻伪天道而存在的。
“想起来了?”白辰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带着愉悦的笑意,“师兄,你终于想起来了。那就该明白,为什么我必须杀你——不是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而是因为,你就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心脏被萧寂从棺中取出。
那是一颗紫黑色的、表面布满黑色纹路的心脏,但纹路之下,仍有微弱的星光在跳动。它离开棺椁的瞬间,九条锁链同时崩断,九只兽首发出震天咆哮,然后齐齐炸裂!
封仙台开始崩塌。
不是从边缘开始,而是从台基深处,从那些堆积三万年的白骨下方。裂缝如蛛网般蔓延,星海开始倒灌,怨孽海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十九层的封印,因为心脏被取走,正在彻底失效。
“快!”梵天双手结印,撑开一道佛光结界,“心脏归位,然后立刻离开!十九层要塌了!”
萧寂看着手中的心脏,又看看林晚。
少女脸上有泪,眼中有恐惧,但抓着他衣袖的手没有松开。
“可能会失败。”他说。
“我知道。”林晚点头。
“我可能会变成怪物。”
“那我就陪你一起当怪物。”
萧寂笑了。
他低下头,将那颗紫黑色的心脏,按向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接触的瞬间——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有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魂魄,又仿佛整个身体被扔进熔炉重新锻造。混沌之气与佛门愿力在他体内激烈交战,每一寸经脉都在撕裂与愈合之间循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左半身浮现出黑色的混沌纹路,右半身则亮起金色的佛光。两种力量以心脏为中心,疯狂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萧寂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睛一黑一金,诡异无比。
“坚持住!”林晚紧紧抱住他,“你说过要带我活着走出去!你不能食言!”
她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混着他嘴角溢出的血,一起滚落。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萧寂体内,第三种力量悄然苏醒。
是星图。
不是林晚体内那种残缺的星图,而是完整的、属于初代天道权柄的、紫微星图真正的本源。它从萧寂魂魄最深处浮现,化作一条银色的河流,温柔地隔开了混沌与愿力。
不是融合,而是……平衡。
就像太极图中央那条S形的分割线,让阴阳各安其位,互不侵犯。
萧寂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里,一颗完整的心脏正在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三重韵律:混沌的低吼、愿力的梵唱、以及星图的……寂静。
寂静如宇宙。
他站起身。
左眼的黑色褪去,右眼的金色也消散,恢复成原本的深紫色。但仔细看会发现,那紫色深处,隐约有星光流转,有黑气盘旋,也有金芒闪烁。
“成功了?”梵天难以置信。
“暂时。”萧寂活动了一下手指,“平衡很脆弱,但……够用了。”
他看向林晚:“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最后关头,没有松手。”萧寂说,“如果你松手了,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林晚脸一红,别过头去:“谁、谁让你是我要报恩的对象。你死了,我不是白重生一回?”
封仙台的崩塌越来越快。
台顶的青铜棺椁已经彻底碎裂,九兽镇魂棺的碎片坠入下方星海,激起滔天波澜。而那些堆积三万年的白骨,此刻开始发光——不是怨气,而是某种纯净的、解脱的光芒。
天璇的白骨飘到萧寂面前,颅骨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化作光点消散。
接着是敖钦、慧明、还有其他九百九十五具白骨。
一个接一个,他们在萧寂面前停留片刻,然后含笑而去。三万年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他们……”林晚捂住嘴。
“去轮回了。”萧寂轻声说,“这一次,不用再被困在封仙台上了。”
最后一具白骨消散时,整个封仙台轰然倒塌!
台基碎裂,台阶崩解,星海倒灌。梵天撑开的佛光结界在冲击下摇摇欲坠,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撑出了一条通道:“往这边走!通往外界的传送阵,在星海底部!”
三人冲进通道。
身后是彻底崩塌的十九层,前方是未知的出路。通道很长,两侧的墙壁上刻满了壁画——从初代天道诞生,到混沌魔神作乱,到伪天道窃位,再到三万年前封仙台之战……十万年的历史,浓缩在这条长廊中。
而在长廊尽头,林晚看到了一幅让她浑身冰冷的壁画。
壁画上,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身穿嫁衣,站在血泊中。她手中拿着一柄剑,剑尖滴着血。而剑下躺着的……是萧寂。
画的标题只有两个字:
“宿命。”
---
通道出口,开在人间。
不是宗门后山,而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城遗址。从建筑风格看,至少是上古时期的遗迹,城墙早已风化,只剩断壁残垣在月色下投出诡异的影子。
但此刻的古城,并不安静。
城中央的祭坛上,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他们围成一个圈,中间是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黑色法阵。法阵中央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不是人的心脏,而是某种由纯粹黑暗凝聚成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东西。
白辰站在法阵正前方,手中拿着一柄黑色长剑。
剑身刻着“混沌”二字。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
“师兄,你比我想象的来得快。”他说,“心脏归位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美妙?”
萧寂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法阵中央那颗黑暗心脏,又看看白辰手中的剑,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当年那一剑,是你自愿的,还是……被控制的?”
白辰的笑容僵了一瞬。
“重要吗?”他很快恢复自然,“重要的是,今天我会再刺你一剑。而这一次,你不会再有转世重修的机会了。”
他举剑。
剑尖指向夜空。
“祭世大阵第一阵眼——开!”
黑色法阵爆发出冲天光柱,直入云霄。光柱所过之处,云层被染成暗红,星辰黯然失色。而与此同时,人间另外八个方向,也陆续亮起了同样的光柱。
九道光柱在夜空中交汇,形成一个覆盖整个人间的巨大牢笼。
牢笼之下,万物开始凋零。
草木枯萎,河流干涸,飞禽走兽成片倒下。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感觉到了吗?”白辰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个正在死去的世界,“这才是混沌真正的力量——不是毁灭,而是……回归。回归到天地未开时,那纯粹而自由的混沌状态。”
梵天脸色惨白:“他疯了……九大阵眼全开,人间撑不过三个时辰。”
“那就在三个时辰内,杀了他。”萧寂说。
他踏出一步。
左半身的黑色纹路亮起,右半身的金色佛光也随之绽放。胸口的星图缓缓旋转,在他身后投射出一片浩瀚的星空虚影。
星空之中,有九百九十八颗星辰同时亮起。
那是封仙台上,为他战死的同袍。
“这一战,”萧寂拔出腰间长剑——不是实体,而是由三种力量凝聚成的光剑,“不为天道,不为苍生。”
“只为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剑光斩出,撕裂夜空。
白辰举剑相迎,两股力量碰撞的瞬间,整座古城遗址化作齑粉。
而在这场决定三界命运的战争打响的同时,林晚站在废墟边缘,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的星纹,正在发热。
不是之前那种灼烧感,而是……呼唤。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呼唤着她。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
九道光柱交织成的牢笼之上,在那片被污染的星空深处,她隐约看到了一扇门。
一扇巨大的、通体由星光凝成的门。
门扉紧闭,但门缝中,有光漏出。
那光的颜色,和她掌心的星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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