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蓝色节点的瞬间，预想中的空间转换感并未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拉扯——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从数据流的深处伸出，蛮横地篡改了传送坐标，将他们拖向另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不对劲！”璃璟的声音在意识链接中响起，带着罕见的惊愕，“节点参数被覆盖了！有什么东西在主动‘捕捞’我们——”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温暖有序的回廊能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潮湿、带着铁锈与腐朽气味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砰。
璃璟单膝跪地，手掌撑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夜”——不，在这个世界，他应该是江敛——的手腕。回廊中的疗愈让他的实体暂时稳定，但此刻，他看起来与普通人类青年无异，只是眼神比常人更加锐利冰冷。
他们身处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两侧是斑驳脱落的米黄色墙皮，露出下面灰黑的水泥。头顶的老式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光线惨白而断续，将晃动的人影拉得诡谲细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混合的味道。
走廊前后都望不到尽头，淹没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这里不是《纪元》的镜像区。”江敛迅速扫视环境，混沌的感知被极大压制，但基本的危险直觉仍在嘶鸣，“空间规则……很怪异。充满恶意和‘设定’的痕迹。”
璃璟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此刻的装扮也变了——不再是适合战斗的轻甲，而是一身看起来柔软却累赘的浅蓝色针织连衣裙，外面罩着米白色开衫，脚上是一双不便奔跑的软底小皮鞋。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衬得她那张本就精致的脸更加楚楚动人，也……更加柔弱无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备”，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被这个世界规则强行“定义”的虚弱感——力量被压制到近乎于无，身体素质反馈回来的数据低得可怜。
“呵。”她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听不出情绪，“‘双E评级’的‘笨蛋美人’……还真是分毫不差。”
话音刚落，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不，是在这片空间所有“闯入者”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欢迎来到‘无限深渊’游戏。】
【你们是第4396批幸运的‘玩家’。】
【这里是新手试炼场——‘安宁精神病院’基础场景。】
【主线任务：存活至天亮，或找到‘院长办公室的钥匙’。】
【规则提醒：恐惧是养分，死亡是归宿。游戏，现在开始。】
机械音消失的瞬间，璃璟和江敛同时感觉到手腕一凉。低头看去，各自手腕上多了一个如同劣质电子表般的黑色腕带，屏幕幽绿，显示着简单的数据：
【璃璟】
【体力：E】
【智力：E】
【精神：c-（异常波动）】
【综合评级：待观察（花瓶？）】
【江敛】
【体力：A】
【智力：b+】
【精神：？？？（严重污染\/高维干涉）】
【综合评级：危险（收割者候选）】
江敛的目光在璃璟那刺眼的“双E”评级上停留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而璃璟则歪头看着他腕带上那串问号和“收割者候选”的字样，眼神若有所思。
“看来，我们那份宁静的‘退休假期’，被某个不懂事的东西强制征用了。”璃璟的声音依旧软糯，但江敛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神明的冷意。
“能反向突破吗？”江敛言简意赅。他尝试调动力量，却发现如同泥牛入海，这个空间的规则将他绝大部分超越常人的力量都牢牢锁死，只留下比常人强悍的体魄和一些近乎本能的战斗直觉。
“暂时不行。”璃璟摇了摇头，指了指周围，“这个‘游戏’的底层框架，有相当高级的‘现实锚定’和‘规则写入’技术。蛮力破开，可能会引起框架崩溃，把我们抛到更麻烦的时空乱流里。”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现在’应该是个吓得走不动路的‘E级笨蛋’，对吧？”
她抬起眼，看向江敛，那双总是显得慵懒或温柔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戏谑的光。那是一种高位存在被拉入低级游戏时，感到荒诞又觉得有趣的眼神。
江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扮演。在这个诡异的、充满恶意的游戏里，暂时扮演它赋予的角色。
“跟紧。”他不再多说，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保护的姿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后黑暗的走廊。混沌的感知虽被压制，但对恶意的捕捉依然敏感。“有东西在靠近。不止一个。”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黑暗的走廊深处，传来了声音。
不是怪物的嘶吼。
是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喘息和低语。
三四个人影从黑暗里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背心的壮汉，他手里紧握着一根从病床上拆下来的铁管，满脸横肉因为恐惧而扭曲。后面跟着一个戴眼镜、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吓得眼泪直流的少年。
他们猛地看到前方站着的璃璟和江敛，尤其是看到璃璟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柔弱模样时，都是一愣。
“又、又来两个新人？”壮汉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尤其在江敛那冷漠而挺拔的身姿上多停留了几秒，似乎判断他有些不好惹。“妈的，这鬼地方到底拉了多少人进来！”
“你们……也是听到那个声音，然后就出现在这里的吗？”眼镜女扶了扶眼镜，声音还算镇定，但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紧张。
璃璟适时地往后缩了缩，半个身子躲到江敛背后，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湿润惊惶的眼睛，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我、我在家喝茶……突然就……”
她的声音又软又颤，带着哭腔，配合那身打扮和绝美的容颜，瞬间激起了队伍里唯一的少年和那个中年男人本能的保护欲。
“别怕，妹子，跟紧我们！”壮汉似乎找回了点领头者的感觉，挥了挥铁管，“这地方邪门，有怪物！刚才我们那边……”
他的话没能说完。
咔嗒。
一声清晰的、像是骨节扭动的脆响，从众人侧方的墙壁里传来。
那面原本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墙皮突然如同活了般蠕动起来，迅速剥落。紧接着，在惨白的灯光下，一具缠满肮脏泛黄绷带、身形佝偻的人形物体，缓缓从墙壁里“挤”了出来！
绷带缝隙中，露出一只浑浊呆滞、没有瞳孔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腐败的气息瞬间浓郁。
“啊——！！”少年第一个发出尖叫。
“就是这玩意儿！快跑！”壮汉怒吼一声，却下意识地将铁管对准了绷带怪尸，脚下往后退。
绷带怪尸的头颅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歪了歪，下一秒，它猛地扑出！速度快得惊人，目标直指离它最近、吓得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救、救命！”中年男人魂飞魄散。
眼镜女惊呼后退，少年紧闭双眼。
壮汉咬牙，似乎想冲上去，但脚步骤然犹豫。
就在绷带怪尸那带着污垢和血迹的绷带即将触碰到中年男人的瞬间——
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侧身切入两者之间！
是江敛。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简单直接地一记侧踢，精准地踹在绷带怪尸的腰肋部位。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怪尸扑来的势头竟被硬生生遏制，踉跄着向侧面歪倒，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折声。
但江敛的眉头却皱得更紧。触感不对……不像踢中了实体，更像踢中了一捆潮湿的烂布，而且反馈回来的力量，远超普通人类。
怪尸倒地后，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迅速爬起，那颗缠满绷带的头颅转向江敛，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原始的、针对更强猎物的“兴趣”。
它放弃了中年男人，嘶哑地低吼一声，再次扑来，这次速度更快，绷带如同有生命般骤然伸长，缠向江敛的手臂和脖颈！
江敛眼神一冷，正要有所动作——
“小心！”
一声娇柔的、充满惊恐的呼喊。
只见那个一直躲在江敛身后瑟瑟发抖的绝美女孩（璃璟），似乎因为惊吓过度，脚下一软，向前扑倒，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了江敛和怪尸之间那狭小的空隙里！
她挥舞着手臂，看起来像是慌乱中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自己。
那只白皙纤细、柔弱无骨的手，就那么“无意地”、轻轻拂过了绷带怪尸伸来的、最前端的一根绷带。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声响。
但那根被璃璟指尖拂过的绷带，连同怪尸整个扑来的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僵硬。
紧接着，在江敛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壮汉、眼镜女等人惊愕的目光中——
绷带怪尸那浑浊的眼珠里，人性化地闪过一抹极致的、难以理解的恐惧。
它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嘶鸣，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深渊本身更恐怖的存在。
然后，它竟然……退缩了。
猛地收回所有绷带，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迅速重新没入那面剥落了墙皮的墙壁，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潮湿的污渍和淡淡的腐臭。
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日光灯管滋滋的电流声，和几个新人玩家粗重惊恐的喘息。
中年男人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看怪尸消失的墙壁，又看看跌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的璃璟。
壮汉和眼镜女则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死死盯住了璃璟。
刚才那一幕太诡异了。那恐怖的怪物，怎么会因为这个女孩“不小心”碰了一下，就吓跑了？
是巧合？还是……
江敛第一时间弯腰，将“吓坏了”的璃璟扶起，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侧。他的动作看似保护，实则隔绝了其他人探究的视线。他低头看向璃璟，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耳语般的声音问：
“你做了什么？”
璃璟靠在他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仰起脸时，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珠，一脸茫然和后怕：“我、我不知道……我好害怕，它是不是要抓我……”
她的演技无懈可击。
但江敛近距离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平静与漠然，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愈发清晰。
刚才那一瞬，他分明感觉到，当璃璟的手拂过绷带时，周围那原本充满恶意的游戏规则，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卡顿”和“紊乱”的波动。
仿佛最高权限的管理员，无意中路过，触发了某个底层bUG。
“没受伤就好。”江敛最终只是低沉地说了一句，不再追问。他抬眸，冷冽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个惊魂未定的玩家，“这里不安全，先离开这条走廊。”
壮汉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惊疑，点了点头：“对，对！先找个房间躲起来！”他再次看向璃璟时，眼神复杂了许多，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忌惮和审视。
一行人，以江敛和壮汉为首，璃璟被护在中间，眼镜女搀扶着腿软的中年男人，少年跟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朝着未知的前方黑暗摸索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璃璟被江敛握在掌心、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这个腐朽病院格格不入的、近乎规则抹除后的“空白”痕迹。
而她腕上那个黑色腕带，幽绿的屏幕里，原本【精神：c-（异常波动）】的字样，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模糊了一下，变成了：
【精神：？？？（错误\/规则干涉）】
黑暗的走廊深处，似乎有更多的窃窃私语和爬行声，在阴影中汇聚。
这座名为“安宁”的精神病院，正缓缓展露它血腥獠牙的一角。
而那位被迫中断假期、评级“双E”的退休神明，在看似柔弱惊慌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这个扭曲的游戏世界，一丝近乎无聊的、却又带着冰冷审视的兴味，悄然升起。
这个胆敢强行“邀请”她的游戏……
似乎，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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