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特岛的海岸线上,意大利的三色旗已然稳固,但亚历山德罗深知,真正的胜利不仅仅在于军事占领,更在于如何将既成事实转化为国际社会(哪怕是默认为)承认的合法统治,并稳固地消化这片新获得的土地。来自伦敦的战争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他必须展现出最大的谨慎与“诚意”,以避免给英国任何动武的借口。
他迅速向克里特岛前线指挥官下达了明确的指令:立即停止一切可能被视为挑衅英国或进一步刺激奥斯曼帝国的军事行动。舰队停止炮击其他岛屿目标,陆军固守已占领的沿海城镇和战略要点,不再向周边其他岛屿发起新的进攻。全力清剿岛内残余的奥斯曼散兵游勇和零星抵抗,但行动必须克制、精准,避免波及平民。
与此同时,他命令组建“克里特临时军政府”,由一位以灵活和政治手腕见长的将军负责。军政府的首要任务并非高压统治,而是迅速恢复秩序,展现意大利统治的“优越性”和“合法性”。他们宣布大幅降低奥斯曼时代繁重的税赋,承诺尊重当地东正教信仰和希腊传统文化,并给予地方社区相当大的自治权限,允许他们自行推举代表参与管理地方事务(当然,最终决策权仍在意大利军政府手中)。
科斯塔集团旗下的贸易公司迅速跟进,开通了与克里特岛的定期航线,运来廉价的工业品和粮食,收购当地的橄榄油、葡萄酒和水果,试图用经济纽带将岛屿与意大利捆绑。同时,一项鼓励意大利本土(尤其是南方贫困地区)移民前往克里特岛定居的计划也开始悄悄酝酿。
更重要的是舆论宣传。在军情局的暗中组织和资金支持下,克里特岛上很快出现了许多“自发”的民众集会和请愿活动。长期受奥斯曼统治压迫、且与土耳其人宗教信仰不同的希腊裔居民,许多人对意大利人的到来最初是观望,甚至有些人在经济实惠和自治承诺的诱惑下,开始转向接受。集会者挥舞着意大利和希腊旗帜(后者被默许甚至鼓励),高呼“感谢意大利解放者”、“反对奥斯曼暴政”、“自愿加入意大利王国”等口号(这些口号大多由意大利顾问精心设计)。《复兴报》和《风云日报》的记者们“恰好在场”,长篇累牍地报道这些“感人至深”的场面,将意大利描绘成克里特基督徒的“解放者和保护者”,而非侵略者。这套强大的宣传机器开动起来,极力在国内外塑造意大利行动的“正义性”和“民意基础”。
然而,亚历山德罗明白,舆论和怀柔只是辅助,真正的安全保障需要一纸条约。与原本时空不同的是,此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已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俄军兵临君士坦丁堡城下,巴尔干领土尽失,北非和爱琴海岛屿又被意大利夺占,国库耗尽,士气彻底崩溃。苏丹和他的大臣们现在最恐惧的不是失去遥远的省份,而是帝国核心的存亡。
亚历山德罗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指示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主动向君士坦丁堡伸出“橄榄枝”,提议进行停战谈判。谈判桌上,意大利代表看似彬彬有礼,实则立场极其强硬,给出的条件几乎是最后通牒:
1.领土割让:奥斯曼帝国必须正式、永久性地将的黎波里塔尼亚、昔兰尼加(利比亚)和克里特岛的主权割让给意大利王国。
2.战俘处理:意大利同意释放所有奥斯曼战俘,但对方需支付一笔“人道主义安置和食宿费用”(实质是变相的战争赔款,避免了羞辱性的“赔款”字眼)。
3.移民选择:准许仍留在上述地区的奥斯曼帝国公民(主要是土耳其官员、士兵及其家属)自愿返回帝国本土,意大利提供必要便利(实则希望他们离开以减少不稳定因素)。
4.禁止支持反抗:奥斯曼帝国承诺不得以任何形式,公开或秘密地支持、资助、鼓动上述地区的任何反抗意大利统治的活动。
5.经济捆绑:双方同意加大经贸往来,奥斯曼帝国承诺在未来数年内,向意大利购买一定额度的工业品(如纺织品、机械设备),意大利则相应购买奥斯曼的农产品和原材料(如烟草、干果),以此“促进两国经济复苏与友好关系”(此举既为意大利工业开辟了市场,又给了土耳其一个挽回些许颜面的经济台阶,而非纯粹的政治屈服和经济赔偿)。
走投无路的奥斯曼帝国,在巨大的内外压力下,几乎是含着耻辱,全盘接受了这些条件。1878年2月,意土双方代表在瑞士日内瓦秘密签署了停战协定及后续条约草案。亚历山德罗成功地用法律形式,为意大利的征服行动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尽管这层外衣薄如蝉翼。
几乎就在意土达成秘密协议的同时,欧洲东部的风暴中心也迎来了暂时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不安。俄军在亚得利亚那堡的胜利和直逼君士坦丁堡的兵锋,引起了伦敦和维也纳的极度恐慌。英国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领导的政府反应尤为激烈,向马尔马拉海派出了一支强大的皇家海军分舰队,摆出一副不惜与俄国决裂开战的态势,坚决阻止俄国独占君士坦丁堡和黑海海峡。
俄国外长戈尔恰科夫和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虽渴望最终攻克君士坦丁堡,但也不愿(或者说无力)在此时与英国爆发直接冲突,尤其是在经历了惨烈的战争之后。巨大的外部压力迫使俄国放弃了向君士坦丁堡进军的最后计划。
1878年1月31日,俄土双方先行签订停战协定。随后,经过一番紧张的幕后交易和大国施压,1878年3月3日,双方在君士坦丁堡附近的圣斯特法诺村正式签订了和平条约。
《圣斯特法诺条约》完全是一个由俄国人单方面主导、强加给战败者的城下之盟,对土耳其而言极其苛刻,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条约规定:土耳其承认门的内哥罗、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完全独立;承认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获得自治(但仍名义上留在土耳其版图内,为后续奥匈帝国吞并埋下伏笔);成立一个范围极大的“大保加利亚公国”,并将其置于俄国的实际保护之下;土耳其将萨拉比亚西南部归还俄国,并将卡尔斯、巴统、阿尔达汉和巴亚齐特等重要领土并入俄国版图;同时修改博斯普鲁斯海峡通行规则,允许俄国等黑海沿岸国家的军舰在特定条件下通行。
条约一出,举世哗然,尤其是关于“大保加利亚”的条款,严重触犯了英国和奥匈帝国的利益。整个欧洲的外交视线瞬间被完全吸引到了巴尔干和这份过于偏向俄国的条约上。伦敦、巴黎、维也纳、柏林、圣彼得堡之间的外交电文变得空前密集,抗议、磋商、威胁、妥协的建议纷至沓来。要求召开国际会议重新审议《圣斯特法诺条约》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场突如其来的外交风暴,意外地为亚历山德罗和意大利解了围。英国人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俄国和《圣斯特法诺条约》吸引过去,对于克里特岛问题的关注度和紧迫感骤然下降。虽然官方抗议照旧,但那种战争威胁的急迫语气明显缓和了。
亚历山德罗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他一方面继续维持克里特岛上的怀柔政策,巩固统治;另一方面,指示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加紧与伦敦进行秘密外交接触,再次抛出那个“塞浦路斯换默许”的方案,并暗示意大利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注定要召开的欧洲国际会议上,站在英国一边,共同反对俄国过度扩张,以换取英国对意大利北非和克里特既得利益的最终默认。
地中海的棋局再次风云突变。意大利这艘刚刚在风浪中抢下一块甲板的小船,暂时得以在列强巨舰激烈碰撞的缝隙中,获得了一丝喘息和固守的机会。亚历山德罗站在罗马的地图前,目光从克里特岛移向巴尔干,他知道,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国际会议桌上的交锋——即将开始。他必须为意大利争取到最好的席位和最多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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