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
卫时觉吼叫革新十天,放粮四天。
百姓少了六成。
毕竟依靠大族生存,被叫回去很多。
夏粮成熟了,好多地方开始收割。
这第一局太快了,眼花缭乱。
表面上看,卫时觉赚了点银子,革新输了个彻底。
百姓怨气越来越盛,依旧在骂,眼神盖不住的厌恶。
在百姓眼里,不纳粮就是个骗局,就因为革新,粮价涨了,家主按以前的工钱发,按现在的粮价给粮。
一来一去,做工一天,仅能获得一小勺米。
全家就靠这一小撮米吊命,还得做零工,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么一来,革新所言的无税,比现在恐怖多了。
这不叫活着,只能说没饿死。
当然大骂。
那些家里有点积蓄,依旧排队购粮的百姓。
没有收入,丝毫看不到未来,排队的时候沉默,转头还是骂。
苏州城没卫时觉的生存空间,当然得离开。
他也准备听洪承畴所言,放弃定额放粮。
这些有点积蓄,家底又不太多的百姓,并非急需救济之人,最是滑头,得吃大亏。
卫时觉对地方官放风说巡视新政,离开苏州,将旗向南。
留下藩王、大员在苏州,随便你们蹦跶。
没有他这个靶子,百姓才能敞开骂,才能感受生死煎熬。
生死抉择才会思考,否则一直浑噩。
平日蒙头干活,心无二想,麻木机械,被大族训练成真牲口了。
家主一天不甩鞭子,他们就惊慌失措。
让人无语。
将旗向南是为了吸引视线,卫时觉顺着元和塘向北。
塘,这个字的用法过于宽泛。
是堤坝、是水池、是河渠。
元和塘是一条河,南起苏州护城河,北至常熟护城河,江南水网重要的排水、通航河道。
草长莺飞,天气很好。
河道没几艘船,卫时觉换了一艘小号货船,部曲一前一后距离很远。
两侧的稻田在收割,百姓很忙碌,很麻木。
卫时觉心情不错,喝口葡萄酒,还能吟首打油诗。
千姬怀孕后嗜睡,靠在怀中迷迷糊糊,文仪在身边翻看各县府收上来的统计。
小船就这么不紧不慢到吴塔镇。
等候的李闻真、赵南星、高攀龙、邹元标上船,继续向北。
船舱不大,承载极限了,千姬立刻换个位置,靠木板打盹,心态很好。
李闻真搓搓眉心,“一辞,乡贤庙需要翻阅地方志陈年旧档,孙普铮刑名录刚给写完序,老夫很忙啊,躲出苏州做事,你还找上门了,哪有工夫陪你溜达。”
卫时觉笑着给几人倒一杯葡萄酒,“闻真先生比晚辈还有信心,转一转心里有底。”
李闻真拿杯子饮尽,干脆又着急,“你缺什么信心?这革新已经在人心落地了,转什么呀。”
“哦?闻真先生这么判断?”
李闻真哈哈一笑,“我们几人昨天还聊起你的革新与张太岳改革,人比人,气死人,越比较,越替张太岳惋惜。”
“这是什么话?没必要拿晚辈贬低张太岳吧?”
赵南星接茬道,“也不是贬低,张太岳改革,在准备上浪费太多时间,到死都没达到你现在的程度,你这才十天,已经达到张太岳十年的目标了。”
卫时觉摇摇头,“不一样吧,张太岳做首辅总共也就十年。”
赵南星伸出手指,掰着指头数起来了,
“隆庆六年,张太岳做首辅,获得慈圣皇太后支持改革,万历元年,上奏考成法,全国执行,开始选拔能臣,打造改革势力。
万历三年,考成法细则完善,右翼定鼎,左翼安稳,张太岳把皇庄交给武勋,拆撤京营,英国公为首的勋贵支持改革。
万历六年,下令重新编修鱼鳞册与黄册,考成法与一条鞭法捆绑。
万历九年,清丈完成,全国新增土地三百万顷,正式下令全国执行一条鞭法。
万历十年,张居正去世,万历十一年,考成法废除,一条鞭法失去监督,变为残民一条鞭。
张太岳一直在官场与各路势力争斗,权势威天乃表象,通过官场与士族博弈,掌握官员升迁,并没有接触力量源头。
少保不一样,辩论审案之前,就把一切做完了,甩开官场,褫夺南勋唯一武力,切割士族、豪商、大儒、百姓之间的关联,拥有绝对的名义。
张太岳终其一生,都没机会告诉百姓什么是真正的一条鞭法,少保已经做完一切,现在只需要执行了。”
李闻真接着点点头,“从张太岳看,你小子的革新乃最正确的改革姿势,绝不在官场浪费时间。
超过历朝历代的中兴之臣,说不准全国革新之后,民间会要求陛下重新换个国号,就算不换,历史也会记载,有前明、新明之别。”
卫时觉莞尔,“不可能,各有利弊,一切不好说。”
李闻真摆摆手,“现在的士族游戏不算,百姓就那样,你马上还会有大批银子,只要让物价回落,全国难有力量阻挡,地方更没有,老夫可以猜测,萎靡的三月过后,四月的江南绝对是新天,老夫入土之前能见证天地革新,非常欣喜。”
卫时觉再次笑笑,“闻真先生过于自信,确实如您所言,百姓经历这次生死折磨后,晚辈的声望暴涨,士族失去基础组织能力,算是破势了。
胥吏、读书人也会趋之若鹜,不惧官场使绊子,但距离文治的造势还很远。
张太岳在官场权争,有个好处,他获得大批改革务实之臣,晚辈三瓜两枣,总不能让士兵一直在地方驻守,晚辈也不可能一直镇守江南,更不可能用武将治理地方。
当下需要很多支持改革的下层官员,这玩意需要历练,不是晚辈一句话,他们就有能力做官,知府、参政、布政使、按察使等中层更需要经验。”
李闻真点点头,“那倒也是,这是个大问题,胥吏听话了,中间却缺少联动,士兵驻守时间太长,对未来不利。”
卫时觉叹气,谁说不是呢,锦衣卫和部曲很好用,但不能当官用。
李闻真看一眼旁边的文仪,突然眼神一亮,“你有几个妾室?”
“啥?”卫时觉愣一下,立刻摇手,“这是最坏的方式,晚辈不想联姻。”
李闻真郑重摇手,“其实你只有一个妾室,朝鲜王、鞑靼女、幕府女都不算,祖氏、钱氏、京城的舞姬都是侍妾,只有文仪一个妾室,文仪出身文豪之家,偏偏文氏乃书画一派,你娶几个真正的书院大族之女,就可以联络到一堆务实之人。”
赵南星跟着点头,“有道理,江南书院非常多,有文氏的书画,有李氏的史家,有东林的政学,更多的是经学书院,但也有的书院不为做官,研究民情治理学问。”
卫时觉眼神一亮,跳过联姻的屁话,直接问道,“这是什么书院?”
“刘宗周的蕺山书院就是啊,心学也有很多书院不为科举,史家也与心学合办类似书院,学生很少,但都在研究民情国事等治理学问。”
卫时觉还是没懂,“研究民情国事,不为做官?”
李闻真哈哈一笑,“儒士偏向官场,有些大儒是真儒,老夫就不稀罕做官呀,你要去常熟,那咱就去常熟转转,那里就有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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