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天堂寨只用了三天时间,就从一个全民哀悼的悲伤之地,变成了一座全力运转的战争兵站。
扩军的命令一下,整个根据地都沸腾了。
原计划,独立师只准备招募两千人,以填补在天堂寨决战中损失的战斗缺口。
负责此事的赵刚和留守总指挥孔捷,在根据地中心广场设立了几个简陋的招兵站,以为这会是一项需要数日动员的工作。
他们低估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对民心士气的提振有多么巨大。
也低估了李逍遥那份“抚恤优先,安置为本”的命令,在百姓心中种下了何等分量的信赖。
招兵令贴出去的第一天,天还没亮,招兵站前就已是人山人海。
那场面,不像是征兵,倒像是灾年放粮。
从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到四十多岁的庄稼汉,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拖家带口,把几处招兵站围得水泄不通。
孔捷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烟袋锅子在嘴边,半天没点着火。
“老赵,这……这是把咱根据地所有能喘气的男人都给招来了?”孔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震惊。
赵刚的眼镜片后面,同样是掩饰不住的动容。
一个负责登记的文书扯着嗓子喊:“下一个!”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挤到了桌子前,胸膛挺得笔直。
“同志,俺要当兵!”
文书看了看他的个头,还没一支三八大盖高,摇了摇头:“你太小了,回家去吧。”
“俺不小!”少年急了,踮起脚尖,“俺哥就是三团的,在这次打鬼子的时候牺牲了!俺要给他报仇!俺们家就剩俺一个男丁了,俺爹说了,当兵就要当独立师的兵!死了,也算条汉子!”
一个中年汉子,把少年拉到身后,蒲扇般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
“同志,收下俺吧!俺是打猎的,枪法准得很!俺没别的念想,俺婆娘跟娃,都让鬼子给祸害了,俺这条命,就是来跟小鬼子换的!”
人群中,一个断了条胳膊的汉子,是上次战斗中退下来的伤兵,正高举着自己唯一健全的手臂,嘶吼着。
“俺还能打!俺还能给机枪手背弹药!别把俺当废人!”
“还有俺!”
“俺也要当兵!”
一张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一双双因为激动而充血的眼睛,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汇成了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他们不是来找口饭吃。
他们是来拼命的。
他们把加入独立师,看作是一种荣耀。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这支部队会为了保护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也亲眼看到,这支部队在胜利后,会将缴获的粮食和布匹,优先分给牺牲战士的家属。
人心,就是这样一杆最朴素的秤。
你对我好,我便把命都给你。
原计划两千人的招兵名额,一天之内,就收到了超过七千份报名。
这是一场严重的“超募”。
赵刚和孔捷连夜向李逍遥请示。
得到的答复只有一句话。
“兵,全部收下!武器不够,就先用木枪练!粮食不够,干部们就带头勒紧裤腰带!我们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合格的,编入远征军补充部队!剩下的,全部交给孔捷,编成新兵训练营!我要让天堂寨,成为一个全民皆兵的堡垒!”
这个决定,让整个天堂寨的战争潜力,瞬间被挖掘到了极致。
天,还没有亮透。
东方的天际线,仅仅是泛起了一层鱼肚白,混杂着一种战前特有的、铅灰色的凝重。
天堂寨巨大的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数千名即将出征的战士,以团、营、连为单位,组成了一个个沉默的方阵。
枪刺向上,在晨光熹微中反射着冷光。
没有人说话。
整个操场,安静得只能听到军旗猎猎作响的声音,以及数千人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
各营的文书正在做最后的核对,低沉的声音在队列前小范围地响起。
“三营二连,王铁牛!”
“到!”
“干粮袋,弹药盒,水壶,检查一遍!”
“报告!全部齐全!”
类似的低语在各个方阵间此起彼伏,战士们机械地拍打着身上的装备,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出发前的最后一道确认,确认他们将要带着这些赖以生存的家当,走向一个未知的战场。
李逍遥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身后,是李云龙、丁伟,以及所有远征军的指挥员。
他们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目光平视着前方那片尚未完全摆脱黑暗的土地。
那是他们的家。
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一寸寸打下来的家。
而今天,他们将为了守护这个家,为了守护更多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家,再次踏上征途。
队列中,一名刚满十七岁的新兵,紧张地攥着手里的步枪。
枪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热的身体,稍微冷静了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摸到真正的三八大盖,枪身上还残留着机油的味道,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旁边的老兵,一个在上次天堂寨决战中幸存下来的汉子,嘴里正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草根。
老兵的胳膊上还缠着渗出些许血迹的绷带,那是上一场战斗留下的。
“紧张个啥?”老兵吐掉草根,声音压得很低。
“班长,俺……俺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新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出远门?”老兵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这算啥远门。等打完了仗,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打完了仗……”新兵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茫往。
他从未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为了给被鬼子杀害的爹娘报仇。
至于打完仗之后,那是什么样的光景,他想象不出来。
“班长,打完了仗,你想干啥?”
老兵愣了一下,嚼着草根的动作也停了。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
沉默了很久,久到新兵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俺想回家,把俺爹娘的坟重新修一修。再娶个婆娘,生两个娃。一个叫安国,一个叫安邦。”
老兵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新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个愿望对他来说,朴素得有些耀眼。
“班长,那俺……俺也想娶个婆娘,俺娘说了,俺们村的翠花,屁股大,能生养。”
老兵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满是厚茧的手,力气很大。
“那就给老子好好活着回来。死了,可就啥都没了。”
新兵重重地点了下头,握着枪的手,又紧了几分。
天色,又亮了一些。
操场四周的道路上,不知何时,也已经站满了人。
是根据地的百姓。
是所有留守的战士家属。
他们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操场上那片钢铁的森林。
没有哭喊,没有口号,甚至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只有无言的注视。
沈静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昨夜,她和医疗队的同事们,通宵为远征军准备了大量的急救包和药品。
每一个急救包里,都塞着两卷绷带,一小包止血粉,还有几片珍贵的消炎药。
她的目光,穿过数千人的队列,落在了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感受到他此刻肩上那份沉重的担当。
她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儿女情长的牵绊,而是最坚定、最无声的支持。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出征的战士与后方的亲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远方的天际,被一轮红日彻底撕开。
金色的晨曦,洒满了整个天堂寨。
李逍遥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他即将带领出征的数千将士。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方阵,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扫过。
没有战前动员。
没有豪言壮语。
所有该说的话,在昨夜的会议上,都已经说尽。
所有该下的决心,在穿上这身军装,拿起这杆钢枪的时候,就已经立下。
他只是举起手,向着所有的战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刷!
数千名战士,动作整齐划一,同时举手回礼。
钢铁的碰撞声,汇成一股震撼人心的洪流。
李逍遥放下手,转过身。
大军,开始移动。
一个又一个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下操场,踏上了通往山外的道路。
道路的两旁,站满了前来送行的军民。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母亲,挤出人群,快步走到一个即将走过的战士面前。
那是她的儿子。
她没有哭,只是伸出那双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手,为儿子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
“到了那边,莫逞能。听长官的话。”
“晓得了,娘。”战士的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母亲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硬塞进儿子的口袋里。
“饿了,就吃。”
说完,她便退回了人群,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一个年轻的妻子,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看着自己的丈夫从面前走过。
她没有说话,只是高高地举起怀里的孩子,让丈夫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男人在队列中,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河流,缓缓地向前流淌。
没有一个人回头。
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不能回头。
李云龙骑在马上,走在左路军的最前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送行的百姓,看到了那些强忍着泪水、默默递上食物的妇人。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娘。
如果她还活着,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大概也会这样做吧。
他吸了吸鼻子,骂了一句。
“他娘的。”
随即,他狠狠一夹马腹,不再去看。
丁伟走在右路军的前方,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
但他的手,却紧紧地握着腰间武装带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裹的香囊。
那是他那尚未过门的媳妇,连夜给他缝的。
说是能保平安。
他从不信这些。
但这一次,他却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队伍走出了天堂寨的核心区域,踏上了蜿蜒的山路。
在队伍的最前方,李逍遥勒住了马缰。
他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那晨曦中炊烟袅袅的根据地。
那是他们的根。
看了一眼那道路两旁,已经变成了无数个小黑点,却依旧伫立不动的送行人群。
那是他们的牵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最前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细的身影上。
虽然隔着很远,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正穿越时空,与他对视。
眼神中,没有不舍,没有埋怨。
只有担忧,和一种足以支撑他走过所有艰难险阻的信任。
李逍遥收回了目光。
心中所有的眷恋,所有的不舍,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决绝。
猛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
刀锋,在晨光下,闪过一道森然的寒芒。
将刀向前,奋力一指,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怒吼。
“出发!”
轰!
这声命令,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战士的耳边。
“出发!”
“出发!”
“出发!”
数千人的呐喊,汇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驱散了山间的晨雾,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大军开拔!
骑兵营的马蹄声,如同滚雷,率先冲了出去。
步兵方阵迈开了脚步,沉重而又坚定的步伐,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巨响,仿佛是大地的心跳。
炮兵团的骡马,拖拽着一门门沉重的火炮,在炮兵们的驾驭下,稳稳地跟在队伍的后方。
整支部队,如同一股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钢铁洪流,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那未知的、充满了血与火的远方,奔涌而去。
镜头,缓缓地拉高,拉远。
天堂寨根据地,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
那支蜿蜒前行的军队,也逐渐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长线,消失在连绵起伏的群山和远方的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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