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六年正月晦,大阪城二之丸御殿,晨。
浅井江独坐于暂居之室,衾褥已冷,炉灰将白。廊外橐音由远及近,至门前戛然止息。她倏然起身,行至镜台前。
镜中容颜,经一夜乱梦煎熬,反透出几分异样的清湛。眉眼轮廓,依稀映出亡母阿市当年令天下倾倒的残影。她指尖微颤,探向妆匣中的小眉刀——此物可削去天然眉形,描画时样,乃当年太阁侧近女子间风行之物。然指触冰铁,终是垂下。
昨夜梦中,那人眉宇间的风霜、掌心的温度、乃至最后那句沙哑的“后悔”,皆真切如烙。欲自叱“此乃幻境”,喉间却哽住,竟是不舍。仿佛那半生纠缠、罪孽与温存,一旦认作虚假,连此刻心头这点滚烫的余痛,也要被掏空了去。
怔忪间,神思飘回江户城初落之时。赖陆公不杀秀忠,天下谓之“仁”。然奥中动荡,表里悬隔,何尝真有“仁”所能安?彼时御台所雪绪夫人有孕,相模院督姬殿下初掌权柄,百事待兴。所谓“总取缔”,实则是往来奔走、弥合缝隙的“外使”。
她闭目,过往如绘卷铺陈:
——御伽众、御咄众,那些将侍于主公侧近,言笑晏晏、调和气氛的伶俐女子,何人遴选?是她。需得貌美而不妖,慧黠而不佻,更要身家清白,心思明澈。
——御台所付き、御部屋様付き,那些将贴身侍奉两位贵人的女房,何人指派?是她。需得稳重可靠,各怀其长,方能令雪绪夫人孕期顺遂,助督姬殿下镇抚关东旧眷。
——正则公之母,赖陆公祖母水野夫人,年高卧病,何人奉汤药于榻前,晨昏不辍,令老人家展颜,谓“吾孙得妇如此”?是她。
——大政所北政所殿下,天下最贵之未亡人,其居江户时,衣食器用、起居应对,何人周全料理,未有一丝失礼于天下人眼前?亦是她。
桩桩件件,岂是“总取缔”三字可蔽?这庞然新生的“羽柴”之家,内闱经纬,几有一半是她浅井江以心血、眼力、双手,一丝一缕编织安稳。离了她,雪绪或可安胎,督姬或可镇守,然这内外通达、上下妥帖的“顺遂”,从何而来?
赖陆公……他离不开妾身。
此念如暗室烛火,蓦然照亮肺腑。非关情爱,而是确然知晓:自己早非“松平秀忠之妻”,而是他羽柴赖陆权力肌体中,一段活生生的、不可或缺的脉络。
便在此时,姐姐“常相伴”之语,伴着一股滚烫的羞惭与悸动,猛地撞上心头。莫非……这亦是主公之意?借阿姊之口,行试探之实?看他是否值得自己托付所有心血与隐秘的忠诚?
廊下忽闻御末(下级侍女)以湿布擦拭板间的窸窣声,规律而卑微。她推窗半扉,见庭中积雪未消,几个身着雅致小袖、风韵犹存的妇人正缓步经过,见是她,皆驻足,遥遥向她敛衽为礼,姿态熟稔。是了,那是太阁晚年喜爱的几位御咄众,旧识。然此刻,她竟觉面容模糊,名姓难呼。旧日丰臣大奥的浮华烟云,早已散入此间清晨的寒气里,再无瓜葛。
“江州局様。” 门外,随她自江户同来的中年御中臈,以清晰的关东口音恭声禀报:“大阪御前样遣人来,请您移步相见。”
大阪御前样……阿姊。
阿江眸光一凝,旋即,眼底深处那点摇曳的烛火,悄然稳固定格,化作一片沉静的雪亮。她缓缓直起身,方才那些翻腾的忆念、算计、自矜与悸动,尽数沉淀下去,凝结为一个清晰无误的认知:
此非阿姊相召,实乃赖陆公之约。借“姐妹叙话”之名,行……“虢国夫人”初谒之实。
“知道了。” 她声线平稳无波,转身,对镜中那个眼神已然不同的自己,清晰吩咐左右:
“取我那套十二单来。妆匣中螺子黛、红花胭脂,一并备好。”
既是他“约”,她便以最郑重、最无可挑剔的“江州局”之姿赴约。让他看见,她浅井江所凭恃的,从不止于梦中幻影,或姐妹私语。更是这能替他稳住后庭、经纬内外的实绩,与这份永远知晓在何时、以何种面貌“朝至尊”的,清醒的决意。
衣衫层叠披就,如战铠加身。镜中人影,渐被繁复华丽的十二单庄重包裹,仅余脖颈一抹素白,与眼中那簇淬炼过的、冷静的火焰。
好的,我们接着您的原文,以轻度文言文风格,续写阿江进入寝殿后的所见、所闻,以及姐妹间这场充满张力与微妙暗示的会面。
十二单衣拂过回廊,环佩轻响,步步庄重。行至原太阁寝殿,今已易主之奥向深处。袄户洞开,暖香裹挟着权势气息扑面。室内景象,令阿江足下几不可察地一顿。
依旧是和魂之奢极。金地屏风绘着蓬莱仙境,玉案之上赤珊瑚枝杈怒放如凝血火树,唐物青瓷瓶中寒梅斜逸,莳绘砚箱与南蛮传来的自鸣钟并陈于紫檀架。此间混融着太阁时代的浮华余韵与新主搜罗天下的强横印记。
然未及细观,屏风后便传来熟悉的、略带痛楚的吸气声,夹杂着侍女低促的“请您再忍忍”,与一声阿姊压低的、不耐的轻咒:“嘶……没用劲的东西,再紧些!”
阿江眸光微凝,示意引路女房噤声,悄步转过那面巨大的蓬莱屏风。
只见淀殿背身而立,仅着一件茜红色、以繁复鲸骨撑起的奇异束腰,衬得那段腰肢不盈一握,惊心动魄地细下去。更令人呼吸一窒的是其下——一双修长笔直之腿,竟为某种象牙白之、纤薄如蝉翼之织物所紧紧包裹。其织物紧贴肌肤,每一寸起伏,腿之轮廓、乃至膝弯之弧度,皆清晰毕现,下端以精巧之蕾丝与缎带束于大腿根部,其上连着吊带,没入束腰下缘。她往日高绾的高岛田发髻此刻尽数披散,如墨泉流泻于莹白肩背,与那身蛮夷装束构成极致冲突的妖异之美。
阿江下意识以袖掩口,方未惊呼出声。
“来矣?” 淀殿若有所感,未回头,唯慵懒抬手,示意身后冷汗涔涔之侍女止步。其微微侧身,使阿江得见那吊带袜之全貌,指尖轻拂腿侧细微之缎带结,声带事后之沙哑与一种刻意之淡然:“此乃‘加尔萨斯’也,闻乃佛朗机贵妇所用。以天竺细棉掺江南生丝,由界町南蛮工坊耗时数月所制。此带,” 其勾动那根吊带,“以防滑落。颇为繁琐,然亦……不可离也。”
阿江强迫自己从那双过于“写实”的腿上移开目光,落在姐姐晕红未褪的侧脸,轻声问,每个字都斟酌过:“赖陆公……喜此物?”
淀殿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并未答话,只努了努嘴,眼波斜斜流向自己大腿上缘某处——那里,白皙肌肤上,一点红痕,在蕾丝边缘若隐若现。其意不言自明。
阿江耳根骤热,视线慌移,却又不期然撞见姐姐因束腰托举而愈发惊耸的胸前,沟壑深陷,纱衣半掩,起伏间波涛暗涌。她倏地垂下眼帘,掌心微微汗湿。
此时,淀殿方自屏风上取过一件宽大的男用直衣,随意披裹在外,堪堪遮住一身“戎装”。她行至案前,执起一银杯,内里盛着乳白微腥的浆液,凑近唇边,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仰颈,饮下一大口。
“这是……?” 阿江讶异,那气味她略识,似是羊乳,然腥膻之气,远胜寻常。
“羊乳。” 淀殿放下杯,舌尖轻舔去唇边一抹白渍,神情复杂,“初闻他要打来,我使人细探过。他幼时体弱,其生母吉良晴,据云通晓汉方,依《黄帝内经》‘五畜为益’之说,自他襁褓便常用此物喂养,谓可强筋骨。我过去试过,腥膻难以下咽。更听闻,此亦是南蛮贵人日常饮品。” 她顿了顿,看向杯中残液,似嘲似叹,“如今……倒也惯了。他有时来了,亦会饮此物。”
阿江静听,心中波澜暗起。这已非寻常喜好,乃是将其自幼养成之习癖,延入闺阁,化为一种亲密又强势的“共享”。
淀殿把玩着银杯,忽而轻笑,笑声里却无多少欢愉,反有种走钢丝般的颤音:“还有更骇人的呢。昔年听吉利支丹(切支丹)侍女私语,道是南蛮国王大婚,与王后初夜,需在天主像前,由主教并贵族重臣一同见证,以证婚姻神圣、子嗣纯正……” 她眼波流转,瞥向阿江,声音压得极低,恍若梦呓,“那时听了,只觉荒唐可怖,羞也羞死了。可如今有时……我竟会荒唐想,若我与他……之初,也有人那般‘见证’……呵,是不是天下人便都清楚,我茶茶,究竟是谁的人了?什么御母堂,什么太阁遗孀……” 她蓦然收声,似被自己大胆的妄念惊住,颊上绯红更艳,眼中却掠过一丝近乎自毁的快意。
阿江听得心惊肉跳,不敢接话,只觉姐姐似被那赖陆公引入了一个既瑰丽又危险的秘境,言行思绪,已渐脱常轨。她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回那双被白袜紧裹、在直衣下摆间时隐时现的腿上。
“好奇?” 淀殿捕捉到她的视线,忽然将直衣前襟扯开些许,露出完整袜身,语气带上了蛊惑与试探,“你也……试试?”
阿江浑身一僵,看着侍女捧来的另一套象牙白物事,那蕾丝、缎带、纤薄织物,在晨光下泛着冰冷而挑逗的光泽。她喉头发紧,指尖微颤,一股强烈的排斥与羞耻涌上。然昨夜梦影、姐姐姿态、赖陆公可能的“示意”,连同自己那番“他离不开妾身”的掂量,交织成一股蛮力,压过了退却的本能。
她未应声,亦未推开侍女试探伸来的手。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认命般的平静,任由侍女上前,开始为她解去庄重的十二单。
淀殿斜倚案边,重新执起银杯,慢饮羊乳,目光玩味地,掠过妹妹逐渐褪去华服、显露出的纤细肢体,以及那副强作镇定、却终难免微微战栗的模样。殿内暖香馥郁,混合着羊乳的腥膻、脂粉的甜腻,以及一股无声弥漫开来的、姐妹同陷的、禁忌而微妙的气息。
侍女之指微凉,具薄茧,触阿江之小腿肌肤,其不禁一颤。那名曰“加尔萨斯”之织物,实较其观更为纤薄柔滑,若第二层之肤,然又带明确之束缚感。自足尖入,徐上提,丝滑之触感蜿蜒而上,包裹脚踝,漫过小腿肚,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之战栗。此感触陌生至极,非袴之宽绰,亦非足袋之短绻,乃如此紧密、如此无所遁形地贴合着每一寸之曲线。
及至膝弯,那织物略堆积,侍女需稍加力道乃能将其拉平顺。阿江不由自主地绷紧其腿,心乱跳,只觉此薄薄一层,随时将滑脱下去。待至大腿,那蕾丝缀边触肌肤,微糙之纹路带来另一重异样感。侍女取过相连之吊带,那以细缎与金属扣制成之带子,冰凉地贴于腿侧,向上延伸,最终扣于束腰下缘特制之钩环上。
“好、好了吗?” 阿江之声微哑,试稍稍屈膝,便觉那袜身在腿上微微滑动,虽被吊带拽住,总有一种摇摇欲坠之虚浮感。其低头,只见己之双腿,在晨光与象牙白织物之勾勒下,轮廓毕现,连膝头圆润之弧度、小腿细微之肌肉线条,皆一览无余。此岂能见人之模样?
“此……此之物不可着,” 其颊上烧灼,慌乱地欲并拢双腿,却因吊带牵扯,动作别扭,“总觉欲……欲坠下。若真在……在人前滑落,岂非难堪死矣!”
话音未落,忽闻“啪”一声极清脆的弹响,腿侧传来轻微刺痛。竟是淀殿不知何时已踱至近前,伸出涂着蔻丹的指尖,在她大腿外侧的吊带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那吊带受力微颤,牵连着袜口的蕾丝在她肌肤上擦过,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呀——!” 阿江猝不及防,短促惊呼,险些跳起,脸已红透。
“慌什么,” 淀殿却笑了,眼中玩味更浓,指尖顺着那根吊带轻轻划过,感受着其下肌肤的绷紧,“扣得这般牢,掉不下去。除非……” 她倾身,气息拂过阿江耳畔,低声吐字,“……你自己想把它扯下来。”
阿江羞窘至极,那股被强行暴露、审视的感觉汹涌而来,下意识便伸手去够腿侧的扣环:“不、不成……太羞人了……褪下,快帮我褪下此物!”
“哦?” 淀殿好整以暇地退开半步,抱臂瞧着妹妹慌乱无措的模样,黛眉微挑,语带戏谑,“方才说起‘常相伴’、‘共侍一夫’的胆子,跑哪儿去了?不过是双袜子,便吓成这样。往后……” 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
阿江手下一顿,抬眼瞪向姐姐,眼中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脱口道:“那、那是两回事!若赖陆公在此,我……我便是……便是与他……我也……” 她终究说不出那等字眼,喘了口气,强自道,“便是与阿姊一同……我也未必不敢!可这、这等奇装异服,光天化日……”
“哦?与阿姊一同,也未必不敢?” 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的男声,倏然自寝殿内间方向传来。
姐妹二人如遭雷击,霍然转头!
只见里间那扇绘着唐狮子牡丹的袄户,不知何时已悄然洞开。羽柴赖陆只着一身月白里衣,墨发未冠,随意披散,正斜倚在门框边。他神色淡淡,目光在茶茶披着直衣的撩人模样与阿江仅着束腰、吊带袜,满面飞红、惊慌失措的狼狈姿态间缓缓扫过,最后落在阿江那双在晨光中无所遁形的腿上。
殿内一霎死寂,唯闻更漏滴答,与阿江自己狂擂般的心跳。
她脑中“轰”的一声,瞬间空白。他……他竟在?一直便在里间?!那方才姐妹所有对话、自己试衣的窘态、乃至最后那句口不择言的“狂言”……他……他听去了多少?看去了多少?
阿江僵立原地,如堕冰窟,又似被架在火上炙烤。那月白里衣的身影倚在门边,晨光自他身后窗隙流入,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已蕴含威仪的轮廓。十五岁的面容尚存稚气,可那双眼睛——与梦中“康陆”一般无二的桃花眸——此刻正平静地望过来,无惊无怒,却深不见底,将她从头到脚,连同那身不堪的装束与方才的狂言,都看了个透透彻彻。
她脑中嗡嗡作响,羞耻如潮水灭顶,只想立时化作齑粉消散。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刺痛传来,方勉强维系一丝清明。方才那句“与阿姊一同,也未必不敢”犹在耳边回响,字字如烧红的铁,烫得她魂魄生烟。她怎敢……怎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赖陆却未再言语,只将目光从她惨白的脸上移开,转而投向案几上那杯未尽的羊乳,神情淡淡,仿佛方才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死寂在殿内蔓延。更漏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姐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都被放大到令人窒息。
阿江感到姐姐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或审视。她忽然想起昨夜梦境尽头那片“温柔的绝望”,想起镜中自己眼中那簇“冷静的火焰”。此刻,火焰几近熄灭,绝望却真实可触。
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
一股蛮横的、近乎自毁的勇气,猛地从心底最羞耻的废墟里窜起。与其在此刻退缩,沦为永远的笑柄,不如……不如就赌上这最后的颜面!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割得喉咙生疼。然后,在赖陆即将转身、淀殿嘴角笑意微凝的刹那——
阿江动了。
她迈开步子。那双被“加尔萨斯”紧裹的腿,起初僵硬如木,步伐踉跄,吊带牵扯着敏感的肌肤,传来阵阵陌生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衣不蔽体”。但她不管了,眼睛只死死盯着赖陆月白衣袖的一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几步的距离,犹如跋涉千山。她能感觉到赖陆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身上,平静无波;能感觉到姐姐屏住了呼吸;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烫得惊人,身上却一阵阵发冷。
终于,她站定在他面前,近得能闻到他里衣上淡淡的、清苦的草药气息,与梦中“康陆”身上如出一辙。她不敢抬头,视线只及他胸前衣襟的细微褶皱。
然后,她伸出手臂——动作因紧张而显得笨拙、决绝——猛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将滚烫的脸颊,死死埋进他微凉的衣料中。
抱住他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听不见声音,感觉不到其他,只有怀中真实的、属于少年的清瘦身躯,和她自己疯狂的心跳。她不敢动,仿佛一动,这用尽全部勇气换来的依附就会破碎。方才的豪言壮语、姐姐的戏谑、自身的羞耻……都被这孤注一掷的拥抱隔绝在外。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除了紧紧依附,再无他想。
赖陆似乎微微一怔。他能感受到怀中身躯的剧烈颤抖,感受到那十二单下仅着束腰的温热躯体,以及那透过薄薄里衣传来的、她脸颊滚烫的温度。他垂下眼,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乌黑发顶,看着那因紧张而绷紧的、露出优美弧度的后颈。
时间流过几息。
他并未推开她,只是抬起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淡漠的宽容,轻轻拍了拍她微微战栗的脊背。动作很轻,节奏平缓,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某种无声的确认。
阿江在他怀中,感受到那轻拍的力道,紧绷到极致的心弦,蓦地一松。那简单的动作,奇异地驱散了部分灭顶的羞耻与惶恐,带来一种模糊的、被接纳的安心感。她依旧不敢动,但僵硬的身体,却在他规律的轻拍下,悄悄软化了一丝。脸颊埋在他衣间,那清苦的药草气变得真实而令人眷恋,竟让她生出一种荒谬的、想要就此睡去的疲惫与舒畅。方才那令她无地自容的场景,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呵……” 一声极轻的笑,来自旁边的淀殿。
阿江身体几不可察地又是一紧。
赖陆停下了轻拍的动作,手掌依旧搁在她背上,目光转向茶茶,几不可察地略一颔首。
淀殿眼中笑意更深,似是满意,又似是玩味。她袅袅走近,身上的直衣随着步伐滑开些许,露出内里茜红束腰的一角。她行至赖陆身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开始为他整理略显松散的里衣系带,指尖灵活,姿态亲昵熟稔,仿佛方才那场尴尬从未发生。
“主公今日要接见九州来的使者吧?妾身伺候您更衣。” 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日常。
赖陆“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任由茶茶侍弄,目光却仍落在怀中那颗不肯抬起的脑袋上片刻,方缓缓将自己的手臂从阿江的环抱中抽出。
怀抱一空,微凉的空气重新包裹住阿江。她茫然地抬起头,脸上红潮未退,眼中还残留着些许湿润与恍惚,怔怔地看着赖陆转身,任由姐姐为他披上准备好的墨色小袖,系上腰带。
他就这样……要走了?
方才那片刻的依附与安宁,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一股莫名的、夹杂着失落与不甘的委屈,悄悄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埋怨:“您……这就走了么?”
话音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随即脸颊更红,懊悔不已。这语气,倒像是……
正在为赖陆抚平肩头衣褶的淀殿,动作一顿,侧过脸来,黛眉微挑,看向妹妹的目光中满是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问:
“哦?不然呢?江州局……方才,你想‘做’的,不是都‘做’了么?”
“扑哧——” 旁边侍立的两个心腹侍女,终于忍不住,极低地笑出了声,又慌忙掩口。
阿江呆立当场,看着姐姐戏谑的眼神,听着侍女压抑的笑声,再望向赖陆——他已穿戴整齐,墨色小袖衬得少年身姿挺拔,闻言只是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似是莞尔,又似只是光影错觉,并未回头,径直向殿外走去。
晨光彻底照亮寝殿,方才的暖香、暧昧、紧张与那一丝虚幻的温存,都随着他的离去,迅速冷却、消散。只剩下她,依旧穿着那身可笑的“加尔萨斯”与束腰,站在华丽而空旷的殿中,迎着姐姐意味深长的目光,方才那点短暂的“舒畅”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切的、无所适从的羞恼,以及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生的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细辨的、灼热的悸动。
廊外足音渐远,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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