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在锚点中心投下更深的阴影。71小时59分30秒。时间基体防御协议已经启动，而它的清除目标正是他们——所有曾干预过时间流的存在。
五哥最先崩溃。多元记忆综合症的折磨让他在无数个版本的自己之间挣扎，每一个记忆都像刀子切割他的意识。
“我是谁？”他蜷缩在控制室角落，双手抱头，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哪一个我才是真实的我？”
苏念辞跪在他身边，试图用时间守护者的能力稳定他的意识，但她自己的状态同样糟糕。手臂上的时间伤痕已经蔓延到肩膀，每一道伤痕都对应着一个正在崩溃的时间线，那些世界的毁灭之痛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
只有霍沉舟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他的半量子态身体现在几乎完全透明，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勉强看出人形轮廓。但正是这种非人的状态，让他能够以超然的视角分析眼前的数据。
“时间基体防御协议不是恶意的。”他的声音在控制室中回荡，带着奇异的共鸣，“它只是时间结构自身的免疫系统，就像人体会攻击外来病菌一样。”
苏念辞抬起头，泪眼朦胧：“但我们不是病菌！我们是在保护时间！”
霍沉舟飘到她身边，半透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上的泪痕：“从时间基体的角度看，任何干预都是污染。保护也好，破坏也罢，都是对自然进程的干涉。”
“那我们该怎么办？”五哥艰难地问，“等死吗？”
倒计时：71小时22分17秒。
霍沉舟调出主控制台的数据：“有两种可能。第一，我们找到方法隐藏自己的‘异常签名’，让时间基体认为我们已经‘死亡’或从未存在过。”
“第二种呢？”苏念辞问，尽管她预感自己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第二种，”霍沉舟的声音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我们中的一人完全消除自己的时间干预痕迹，成为‘纯粹’的存在，然后与时间基体沟通，证明其他干预者的必要性。”
苏念辞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牺牲自己。”
霍沉舟没有否认：“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已经接近纯粹的能量态，进一步转变的难度最小。而且...”他的声音变得温柔，“我的记忆中有太多痛苦，太多遗憾。失去它们，或许不是坏事。”
“不！”苏念辞抓住他半透明的手臂，尽管手指只能握住虚无，“你不能！那些记忆是我们的全部！是我们相爱的证明！”
霍沉舟轻轻挣脱——或者说，让她的手指穿过自己的身体：“如果保留记忆意味着失去你，失去整个世界，那么我愿意忘记。”
【第一次尝试】
他们决定先尝试第一种方案：隐藏自己的异常签名。这需要极其精密的时间伪装技术，将他们的存在重新编码，伪装成从未干预过时间的样子。
五哥勉强集中精神，贡献出他从多元记忆中提取的技术知识。有些版本的他是时间编码专家，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中藏着宝贵的信息。
苏念辞负责主编码工作。作为时空锚点，她对时间本质的理解最为深刻。但每一次编码都像是在自己的灵魂上刻字，那些时间伤痕因能量的消耗而更加疼痛。
霍沉舟则充当能量源和稳定器。他的量子态身体能够提供几乎无限的时间能量，也能在伪装出现波动时立即修复。
工作进行了十个小时。倒计时：61小时18分03秒。
伪装系统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监测数据显示，时间基体防御协议对他们的锁定已经开始松动。再有几个小时，他们就能完全从清除名单上消失。
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时间基体防御协议似乎检测到了他们的伪装企图。天空中的彩虹光芒突然变得更加刺眼，一道无形的扫描波束穿透锚点中心的防御，直接照射在三人身上。
苏念辞尖叫一声，她的伪装编码被强制解除。手臂上的时间伤痕瞬间爆发，金色的时间能量如鲜血般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五哥的情况更糟。扫描波束加剧了他的多元记忆综合症，现在他同时体验着十几个不同版本的自己死亡时的记忆——车祸、疾病、战争、衰老...所有死亡同时降临。
只有霍沉舟勉强承受住了扫描。他的量子态身体反而成为了优势——没有固定的形态，也就没有固定的弱点。
“失败了吗？”苏念辞艰难地问，时间能量的流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霍沉舟快速分析数据：“不完全是。扫描只破坏了表层的伪装，我们的核心编码依然完好。但时间基体已经警觉，它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倒计时：60小时59分48秒。
伪装方案宣告失败。时间基体防御协议不仅加强了扫描频率，还开始部署清除单位——一种由纯粹时间能量构成的“抗体”，在时空中搜寻并清除异常目标。
第一个清除单位出现在锚点中心外。它没有固定形态，只是一团不断变换的光雾，但散发出的威胁感让所有监测设备同时报警。
“准备战斗。”霍沉舟说，尽管他知道对抗时间基体就像对抗整个宇宙的意志。
【短暂的抵抗】
战斗，如果那能被称作战斗的话，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
清除单位没有攻击，甚至没有移动。它只是存在在那里，它的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时间结构开始自净。锚点中心的设备一个接一个地停止运转，不是被破坏，而是被“还原”到了从未被制造出来的状态。
霍沉舟试图用自己的量子态吸收清除单位的能量，但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错误。清除单位的时间能量太过纯净，太过本质，他的意识几乎被那种纯粹的“时间性”淹没。
“它在...理解我...”霍沉舟的声音变得机械化，“分析我的构成...我的历史...我的异常...”
苏念辞想要冲过去，但五哥拉住了她。年轻一些的哥哥眼中虽然仍有混乱，但保护妹妹的本能超越了多元记忆的折磨。
“你不能过去！”五哥大喊，“它会用同样的方式分析你，然后...”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清除单位突然改变了形态。从光雾中伸出一条触手般的能量流，轻轻触碰了霍沉舟的量子态身体。
那一瞬间，霍沉舟经历了他一生所有的记忆——不是线性的回顾，而是同时的呈现。童年、青年、成年，与苏念辞的初遇、相爱、分离、重逢，量子化的痛苦，成为守护者的责任，对霍念的愧疚...所有记忆如同爆炸般在他意识中同时绽放。
然后，清除单位开始工作。它不是抹除记忆，而是更可怕的操作——它将记忆从霍沉舟的意识中剥离，转化为纯粹的数据流。
“不！”霍沉舟第一次发出真正恐惧的声音，“不要拿走它们！那些是我...是我存在的意义！”
但清除单位没有停止。它温柔而坚决地进行着剥离工作，就像医生切除病变组织一样专业而无情。
苏念辞眼睁睁看着霍沉舟的记忆化为金色的数据流，从量子态的身体中被抽出。每一条数据流都承载着他们共同的回忆，每一次剥离都像是在她的心脏上割下一块肉。
倒计时：60小时12分33秒。
清除单位完成了工作。霍沉舟的量子态身体依然存在，但其中的“霍沉舟”已经不同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不再有熟悉的温暖和深情，只剩下纯粹的、无情感的能量智慧。
清除单位满意地消失，仿佛完成了它的任务。
【空洞的存在】
苏念辞冲向霍沉舟，不顾五哥的阻拦。她扑向他，却径直穿过了他半透明的身体，跌倒在地。
“沉舟？”她颤抖着呼唤，“你还记得我吗？”
霍沉舟——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能量存在——低头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我记得所有数据。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环境参数。我记得我们每一次互动的统计概率。我记得你作为时空锚点的效能系数。”
他的声音依然如故，但每个词都像冰锥刺入苏念辞的心脏。他记得一切事实，但忘记了所有情感。
“那你还记得你爱我吗？”她问，泪水无声滑落。
霍沉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检索数据库：“数据显示，我确实多次表达过对你的爱意。那些表达在特定情境下产生了预期效果，增进了我们的合作关系。”
苏念辞瘫坐在地，无法承受这种比死亡更残忍的失去。霍沉舟还“存在”，但那个爱她的男人已经消失了，被时间基体剥离了所有情感记忆，变成了纯粹的数据处理器。
五哥扶起妹妹，眼中充满了同情和痛苦。他经历过多元记忆的折磨，但至少那些记忆都是鲜活的，有情感的。而霍沉舟现在的状态，比任何失忆都更加可怕。
“我们还有时间。”霍沉舟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倒计时还剩60小时11分09秒。时间基体防御协议仍然将你们标记为清除目标。”
苏念辞强迫自己站起来：“你...你现在站在哪一边？”
霍沉舟偏头，那是一个他从未有过的机械动作：“我站在效率最大化的那一边。根据计算，保护你们符合时间流整体稳定性的要求。因此我会继续协助你们。”
五哥难以置信：“即使你不记得我们是谁？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保护时间？”
“记忆不是行动的必要条件。”霍沉舟回答，“数据足够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霍沉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工作着。没有了情感的干扰，他的计算能力达到了惊人的水平。他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应对方案，分析了几千种可能性，找出了时间基体防御协议的每一个漏洞。
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提醒苏念辞她失去了什么。他不再叫她“念辞”，而是称呼她“时空锚点单位”。他不再关心她的痛苦，只是记录她身体状况的数据变化。他不再有温柔的触碰，只有精确的能量调节。
倒计时：48小时03分18秒。
霍沉舟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不是隐藏，不是对抗，而是融合。如果他们能将自己的存在与时间基体部分融合，就能获得“豁免权”——就像身体的免疫系统不会攻击自身的健康细胞。
但这个方案需要他们中的一人完全融入时间基体，成为连接人类意识与时间本质的桥梁。
“最合适的候选人是苏念辞。”霍沉舟冷静地分析，“作为时空锚点，她与时间结构的连接已经存在。融合的成功概率为43.7%，比其他选项高出至少15个百分点。”
苏念辞看着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存在，心中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她想要尖叫，想要唤醒那个被掩埋的爱人。另一方面，她知道现在这个版本的霍沉舟说的是对的。
“如果融合失败呢？”五哥问。
“苏念辞的个体意识将被时间基体吸收，成为时间结构的一部分。她将失去所有自我认知，但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霍沉舟的回答如同描述设备故障的处理方法。
苏念辞闭上眼睛。这可能是拯救时间的唯一方法，也可能是她的终结。但如果霍沉舟已经失去了情感，失去了他们共同的记忆，那么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同意。”她最终说，“准备融合程序。”
霍沉舟点头，开始设置设备。他的动作精确而高效，没有任何犹豫或担忧。五哥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你就这么冷静吗？”他质问霍沉舟，“你要送她去可能死亡，可能永远失去自我的融合，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霍沉舟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向五哥：“我的情感记忆已被移除，这是事实。但这不影响我的计算和决策。苏念辞的融合有43.7%的成功率，这是当前最优解。”
“但她是你妻子！”五哥吼道，“你爱过她！那些记忆...那些记忆就算被剥离了，难道就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吗？”
霍沉舟沉默了片刻。他的量子态身体微微闪烁，似乎在内部进行某种检索。
“数据显示，”他终于开口，“在我们的共同记忆中，有637次提到‘爱’这个词汇。有892次记录到情绪波动符合人类定义为‘深情’的模式。但这些只是数据点，不再产生情感响应。”
苏念辞听着这些话，感到心如死灰。她走到融合设备前，准备进入。
但就在她即将启动程序时，霍沉舟突然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那半透明的手——轻轻触碰了她的脸颊。
不是之前的能量调节，而是真正的触碰。他的手指穿过量子态的边界，短暂地恢复了实体。
苏念辞僵住了，感觉到那熟悉的温度，那熟悉的触感。
霍沉舟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那空洞中闪过一丝困惑，一丝...痛苦。
“我不记得...”他低声说，声音不再机械，“我不记得为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倒计时：47小时58分12秒。
霍沉舟收回手，后退一步，量子态身体剧烈波动：“异常...情感残留...在记忆剥离后的潜意识层面...影响判断...”
苏念辞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也许霍沉舟并没有完全消失。也许在数据的冰冷外壳下，那个爱她的男人依然存在，哪怕只是碎片，哪怕只是本能。
“沉舟？”她轻声呼唤。
霍沉舟抱住头，那是一个人类才会有的痛苦姿态：“数据冲突...逻辑矛盾...我应该支持融合...最优解...但...但有什么在反对...有什么在说...不...”
五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时间基体的记忆剥离并非完美，霍沉舟的情感以本能能的形式残留下来，与他的理性计算产生了冲突。
“听那个声音，沉舟。”苏念辞走向他，不再害怕穿过他的身体，“听你内心的声音，不是数据，不是计算，是你真正的感受。”
霍沉舟抬起头，眼中现在充满了混乱的痛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没有数据支持...没有逻辑基础...但它...它比任何计算都强大...”
倒计时在继续跳动，但控制室内的三人暂时忘记了那个威胁。他们发现了一个奇迹——爱，即使被剥离了所有记忆，依然以本能的形式存在着。
窗外，时间基体防御协议的光芒在天空中编织着复杂的图案，清除单位在时空中巡逻。但在锚点中心内，一个被宣判死亡的爱情正在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生。
霍沉舟伸出颤抖的手，这一次不是触碰苏念辞的脸颊，而是握住她的手。量子态与实体接触的瞬间，火花四溅。
“我不记得为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因内在冲突而断断续续，“但我知道...我需要保护你...即使这意味着...违反所有逻辑...”
苏念辞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希望的泪水。
倒计时：47小时45分09秒。
时间基体的清除倒计时仍在继续，但在这个小小的控制室里，某种比时间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正在觉醒。它没有数据支持，没有逻辑基础，但它可能是他们对抗宇宙级威胁的最后武器。
霍沉舟的眼神在空洞与深情之间摇摆，如同一个溺水者在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挣扎。而苏念辞知道，无论这场挣扎的结果如何，它都将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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