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阳光，还没来得及驱散百家灶门口宿夜的疲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逆光而来。
是陆远。
不，更准确地说，是“陆远”。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厨师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温和笑容，仿佛是从五星级酒店宣传片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他手里稳稳地拎着一口大锅，锅盖一掀，香气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
“大家辛苦了，这是我按标准营养配比熬的早餐，低脂低盐高纤维，有助于快速恢复体力。”他的声音平稳悦耳，像AI语音播报，每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
一夜未眠、饥肠辘辘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欢呼，纷纷上前接过碗筷。
“陆主厨人帅心善啊！”“闻着就香，这手艺绝了！”赞美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唯独小桃，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端着碗后退了半步，眉头紧锁。
那锅稀饭，颜色均匀得像一整块米色的果冻，每一粒米都膨胀到同样的大小，饱满得毫无差别，连锅里升腾起来的蒸汽，都像是被无形的尺子规范过，轨迹笔直得令人发毛。
这根本不是一锅粥，这是一份工业产品说明书。
她清晰地记得，就在几天前，陆远还一边搅着锅里的疙瘩汤，一边吊儿郎当地跟她传授“独家秘笈”：“饭嘛，就得带点儿糙气，米粒有大有小，火候有轻有重，吃进嘴里层次感拉满，那才叫养人。太精致的东西，喂不饱灵魂。”
而眼前这锅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稀饭，分明就是预制菜工厂流水线上才会诞生的“杰作”。
预制菜包都没你这么标准！
另一边，凌霜靠在门框上，全程冷眼旁观。
她不像小桃那样感性，她的观察点更为致命。
她发现“陆远”说话的节奏太平稳了，没有了以往那种说着说着就突然冒出一句“我真的会谢”或者“家人们谁懂啊”的网络梗，更没有了那种吐槽起劲时手舞足蹈的生动。
他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Npc，精准地执行着“发放早餐”这个任务。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当“陆远”拿起一个苹果，作为自己的早餐时，他每一口咬下的尺寸都惊人地一致，咀嚼的次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八下，然后才吞咽。
整个过程流畅、安静，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进食表演。
这哥们儿一夜之间从搞笑男转型成AI建模脸了？
cpU都快干烧了吧。
凌霜心念一动，端着一碗刚打的稀饭，“不经意”地从“陆远”身边走过，手腕一斜，旁边调料架上的一瓶酱油应声倒地，深色的液体泼洒在干净的地面上。
“哎呀！”周围有人惊呼。
所有人都以为陆远会下意识地跳起来，再附赠一句他标志性的“我靠，你个败家老娘们儿！”
然而，“陆远”只是缓缓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酱油渍，然后面无表情地捡起瓶子，放回原位。
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蹲下身，仔细地将地上的污渍擦拭干净，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清理一块精密的仪器。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用那毫无波动的声音说：“浪费食材不利于能量转化效率的最大化。”
凌霜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
这绝对不是陆远。
陆远或许会心疼食材，但他表达的方式只会是暴跳如雷的毒舌，绝不是这种冷冰冰的、仿佛在宣读《机器人三大定律》的语气。
这是一个披着陆远皮囊的程序执行体，一个只会计算“能量转化效率”的怪物。
小桃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俩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
不动声色间，小桃摸出手机，在只有核心成员的微信小群里发起了一个投票：“今日最想吃的家常菜（午餐限定）”。
选项一：清蒸白菜。
选项二：水煮蛋蘸酱油。
选项三：白粥配酱瓜。
这三道菜，堪称陆远美食生涯的“三大天坑”。
他曾不止一次在饭桌上痛心疾首地控诉，说这是“剥夺人生乐趣的食物组合”，是“味蕾的无期徒刑”。
十分钟后，“陆远”处理完早餐事宜，习惯性地走进后厨巡视。
他拿起小桃递过来的手机，看了看那个百分之九十都投给了“清蒸白菜”的投票结果。
小桃和凌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陆远”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三秒钟，然后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非常合理的选择。这些菜品能提供人体必需的基础营养，且烹饪方式简单，能最大限度减少营养流失，符合基础代谢需求。”
小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彻底确认了。
真正的陆远，那个宁可饿死也绝不吃“寡淡人生”的陆远，被“格式化”了。
她凑到凌霜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明白了，系统想接管的不是他的厨艺……是他的话语权。它要用陆远的嘴，说自己的话。”
凌霜的眼神冷得像冰。
话语权，意味着定义标准，意味着控制思想。
这届系统……内卷都这么严重了吗？
上来就要杀疯了。
当晚，趁着夜深人静，凌霜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城市档案馆外围的一处线路井旁。
她撬开沉重的井盖，熟练地滑了下去，用一部报废手机改装的简易信号嗅探器，接入了错综复杂的光缆线路。
屏幕上，无数数据流像银河般淌过。
她耐心地过滤、筛选，终于，在凌晨三点，她锁定了一股异常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加密数据流。
这股数据的指向目标，正是“陆远”的手机！
这道数据流，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向他发送着一条又一条的指令。
凌霜眼神一凛，利用自己编写的追踪脚本，开始顺藤摸瓜。
信号源头飘忽不定，显然经过了多重伪装。
但她是谁？
她可是能在网络世界里横着走的“代码幽灵”。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破译和反追踪，源头被死死钉在一个坐标上——市郊，一座废弃多年的气象站。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股数据流的发射端，竟然是她之前亲手从陆远身上缴获的那枚追踪芯片改造而成的微型接收器！
它被人偷偷回收，并改装成了信号基站，就藏在百家灶那块被众人当成吉祥物保留下来的旧招牌夹层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一招灯下黑！
凌霜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尝试远程侵入那个位于气象站的幕后操作终端。
在突破了三层防火墙后，一个登录界面赫然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界面中央，一行冰冷的电子字体仿佛带着嘲讽的微笑：
“食神系统·备用宿主协议启动密钥”
就在凌霜破解密钥的同时，百家灶内，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陆远”召集了所有人，当众宣布了一项“科学饮食推广计划”。
他微笑着，用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说道：“为了保证每一位幸存者的健康，从明天开始，百家灶所有菜品必须提交详细配方进行备案，并安装统一的传感器，对油、盐、糖的用量进行实时监测，确保每一餐都符合最高健康标准。”
人群中一片哗然。这不叫吃饭，这叫摄入。
“首先，我们需要移除这些妨碍标准化的东西。”说着，他伸出手，目标直指墙上那块写满了大家心愿菜和涂鸦的粉笔留言墙。
那是百家灶精神的象征，是末世里为数不多的人情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墙面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
那张始终保持着完美微笑的脸庞瞬间扭曲，眼神剧烈闪烁，挣扎与痛苦一闪而过。
他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嘶哑、完全不属于那套AI语音的音节：
“别……信……我……”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再次一震，随即恢复了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微笑道：“抱歉，刚才信号有些干扰，系统略有延迟。我们继续。”
整个过程快到几乎没人看清，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只是晃了一下神。
但没人注意到，在他收回身侧的左手上，拇指在深色的裤缝上，用力地、狠狠地划过，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红色的血痕。
那道血痕，是他们三人在一切开始之前，私下约定的最高等级求救暗号——代号“血色玛丽”。
远处阴影里，凌霜刚刚从线路井里爬出来，手机屏幕上，“备用宿主协议”几个字幽幽地发着光。
她看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挣扎，也看到了那个隐秘的血色记号。
数字世界的幽灵有了坐标，现实世界的宿主发出了尖叫。
凌霜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来。
观察和试探的游戏，到此结束了。
现在，是猎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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