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手电光柱下,姜婆婆佝偻的身影在布满尘埃的台阶上投下长长的、微微颤动的影子。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磨出毛边的深蓝布衣裤,脚下是沾着泥土的老式布鞋。满头的银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稀疏的发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深处,却有着与苍老外表不符的清明,甚至是一种洞悉世事的温和与疲惫。
“姜婆婆……”江屿重复着这个称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艰涩,“您……还活着?我、我以为您早就……”
他童年记忆里,确实有这位婆婆模糊的影子。她是老宅里最沉默寡言、也最神秘的佣人,负责打扫祠堂和照管后院的花草,极少出现在主楼。她总是在清晨和黄昏时出现,像个无声的影子。江屿十岁那年,她突然不见了,老宅的管家只说姜婆婆年纪大了,回乡下养老去了。后来,他便渐渐淡忘了这个并不起眼的老人。
“老身命硬,守着该守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姜婆婆咳嗽了两声,拄着拐杖,慢慢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踏入了洞穴地面。她的脚步虚浮,却走得很稳,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江屿脸上,仔细端详着,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喃喃道:“像……真像你太爷爷年轻时的模样,就是眼神……比他当年更沉,更苦。”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洛薇薇,上下打量,尤其是在她胸口位置停留片刻,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星核、星泪碎片共鸣后的微弱痕迹。“星核契约者……还有一丝‘泪’的悲悯……孩子,你这一路,不容易。”
洛薇薇心中凛然。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竟然能一眼看穿她的底细!她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或威胁,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疲惫与守护感。
“婆婆,您一直住在这里?”江屿上前一步,下意识想搀扶,却被姜婆婆轻轻摆手拒绝。
“老身是江家第十八代‘守墓人’。”姜婆婆缓缓走到石台旁,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台面,“也是‘薪火传承’的护印者。自你祖父那一代起,江家嫡系血脉稀薄,人心又都往外面那花花世界去了,这地下的秘密和担子,便落在了我这个外姓的、被捡回来的孤老婆子肩上。”
她看向江屿,目光复杂:“你祖父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时机未到,也……不敢告诉你。你父亲走得早,你祖父怕你知道太多,反而引来祸患。他只想你做个平安富贵的普通人。可这‘薪火’,认血脉,也认心性。该来的,躲不掉。”
“守墓人?护印者?”江屿皱眉,“守护什么?那把刀?还是……”他看向洞穴深处新打开的洞口。
“守护‘星火之心’。”姜婆婆缓缓道,目光投向那个幽深的洞口,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哀伤,“也守护……一段被遗忘的传承,和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洛薇薇心中一动:“星火之心?是和‘星泪之眼’类似的存在?”
姜婆婆转向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同源而出,皆是‘星’之碎片,坠入此界后,因缘际会,与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意志交融,化作了不同的‘心’与‘眼’。”她指着洞穴地面那亮起的赤金法阵,“‘星泪之眼’,承托的是一个文明最终的悲伤与净化之愿,其性偏‘柔’,偏‘净’。而‘星火之心’……”
她看向江屿,又看向壁龛里那柄完好的短刀:“它融入的,是上古‘炎曦族’覆灭前,全族不甘的守护意志与传承之火。其性偏‘刚’,偏‘守’,偏‘燃’。所以,你们江家血脉里流淌的,不仅仅是人的血,还有一缕被稀释了无数倍的‘炎曦火种’。所以,你才能唤醒那把残刃,所以,你的意志才能被它认可,化为斩断黑暗的力量。”
江屿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百里晏的推测,在此刻被这位守墓老人以最直接的方式证实。他体内流淌的,确实是非人的传承。那把刀燃烧的,是他血脉中沉睡的火种,也是他自身的意志与灵魂。
“那下面……”洛薇薇指向洞口。
“‘星火之心’的沉眠之地,也是炎曦族留在此界的最后一座‘守望祭坛’。”姜婆婆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它比‘星泪之眼’更加内敛,力量也更加集中,几乎从不主动显化,只是默默地与这片大地的地脉相连,维系着一丝微弱的、对抗‘侵蚀’与‘断绝’的‘火种’。历代守墓人的职责,就是定期以自身微薄的血脉之力与信念,滋养法阵,确保‘星火之心’不熄,不被人发现,也不被……某些存在‘回收’。”
“基金会知道这里吗?”洛薇薇立刻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姜婆婆沉默了片刻,脸上皱纹更深了:“以前不知道。但最近几个月……有‘老鼠’的臭味飘进来过。”她看向那些新鲜的足迹,“不是从正门进来的。祠堂有先祖布下的‘迷踪阵’和‘净心界’,心怀恶意或不明传承者,轻易找不到入口,即便找到,也会被迷惑或震慑。但……他们用了别的方法。”
她走到那堆被洛薇薇拨开的碎石旁,低头看着那块带着掌印的青石板:“他们似乎……有办法微弱地模拟‘炎曦血脉’的波动,或者至少,能探测到地下的‘星火之心’散逸的极其细微的能量脉动。他们来过不止一次,试探,窥探,但无法真正开启最后的门户。因为开启‘星火之心’祭坛,不仅需要江家嫡系血脉的手印,更需要……一颗纯粹的‘守护之心’与‘星核’的共鸣引导。”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洛薇薇身上:“孩子,老身能感觉到,你身上有星核的契约,更难得的是,你的‘心’,是向着‘守护’与‘秩序’的。所以,刚才下面的‘星火之心’,才会对你产生共鸣,发出只有同源者才能感知到的‘呼唤’。而小屿的血脉与意志,满足了另一把‘钥匙’的条件。两把钥匙同时在场,门户才真正开启。”
一切豁然开朗。为什么基金会前期只是监视和试探江屿,后来却加大力度试图“回收”洛薇薇。他们不仅仅需要“钥匙”本身,更需要特定的“钥匙组合”来打开像“星火之心”这样的特定节点!
“他们模拟血脉波动……是不是用了江家人的血?或者……基因样本?”江屿的声音冰冷下来。
姜婆婆缓缓点头,眼中闪过痛惜:“你祖父晚年身体不好时,有一次住院体检……恐怕就是那时被做了手脚。他们很狡猾,得到的样本可能很微量,不足以真正开启,但足以做一些初步的探测和定位。”
所以,江屿那位看似寻常商业巨擘的祖父,很可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却已无力深究,只能将秘密深埋,甚至不敢告诉唯一的孙子,怕给他招来灾祸。
“婆婆,您刚才说最近有人进来过,那现在‘星火之心’安全吗?那个人还在下面吗?”洛薇薇追问。
“不在了。”姜婆婆摇头,“他上次来,大概是七天前。只在祭坛外围徘徊,试图用某种仪器加强探测,但触动了外围的警戒法阵,引发了轻微的反噬,匆忙退走了。‘星火之心’本身无恙,但它……似乎有些‘不安’。老身能感觉到,最近它散逸的能量波动,比以前稍微活跃了一些,像是在……‘焦虑’。”
洛薇薇与江屿对视一眼。星泪之眼因基金会和“观测窗口”而“悲伤”外溢,星火之心因类似威胁而“焦虑”波动。这些古老的“星之碎片”,似乎都对即将到来的某种“大变化”有着本能的预感。
“婆婆,我们能下去看看吗?”洛薇薇请求道,“或许,我们能安抚它,或者……了解更多。”
姜婆婆看着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欣慰的笑容。
“好。是该下去了。有些事,老身也说不清,或许‘星火之心’自己,会告诉你们。”她颤巍巍地走到洞口边,“跟着老身,下面有些古老的禁制,走错了,会惊扰沉眠。”
在姜婆婆的指引下,三人依次踏入那向下的狭窄通道。通道比上面的石阶更加陡峭,岩壁潮湿,刻满了更加古老、更加抽象的火焰与星辰纹路。走了大约二十米,眼前再次开阔。
这是一个比上层洞穴小一些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白玉石台,石台正中,静静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介于虚实之间的赤金色火焰。火焰无声燃烧,既不炽烈,也不耀眼,却散发着温暖、坚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与绝望的永恒光辉。火焰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缓缓旋转的星辰虚影。
这就是“星火之心”。
与星泪之眼那浩瀚悲伤的湛蓝光海不同,它更像一盏黑夜中永不熄灭的温暖灯火,静静地燃烧着,守护着这一方小小的地下空间,并通过某种玄奥的联系,将其力量与守护意志,渗透到更广阔的地脉之中。
在石台周围,地面上刻着更加复杂精密的赤金法阵,与上层洞穴的法阵相连。法阵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与中央火焰的跳动同步。
洛薇薇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星核契约印记,与眼前的“星火之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不是对抗,也不是融合,更像是久别重逢的同源兄弟,彼此确认着对方的存在与状态。
江屿的感受则更加直接。他体内的血液似乎微微发热,怀中断刃轻轻震颤,传来欢欣与孺慕的情绪。他甚至能模糊地“听”到火焰中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意念——那是无数个重叠的、坚定的声音,在诉说着“守护”、“延续”、“绝不放弃”。
“它认得你们。”姜婆婆站在入口处,没有靠近石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英灵,“尤其是你,小屿。你身上的火种,虽然稀薄,却是它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直系‘回响’。而这位姑娘……星核契约者,你是它等待了许久,能真正理解它‘守护’之意的‘同类’。”
洛薇薇走上前,在距离石台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以最郑重的古礼,向着那团永恒的火焰致意。
“星火之心,我,洛薇薇,星核契约者,因缘际会,来此拜见。感谢您与您的族裔,为守护此界付出的牺牲与坚持。”
火焰轻轻跳动了一下,一缕温暖的光晕扩散开来,拂过洛薇薇的身体,让她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抚慰与认可。
江屿也走上前,单膝跪地,将怀中断刃双手平举。
火焰的光芒笼罩了断刃。断刃上那些黯淡的符文,竟一点点重新亮起微光,虽然依旧残破,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断裂处甚至有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色光丝在尝试连接。
“它在尝试修复……”江屿震惊。
“不是修复,是‘唤醒’更深层的传承。”姜婆婆解释道,“这残刃本就是你血脉中火种的‘引信’和‘放大器’。完整的‘薪火之刃’在上面的壁龛里,但那需要你达到更高的境界才能完全驾驭。现在,‘星火之心’在帮助你更好地与残刃共鸣,降低你使用时的负担,并……指引你血脉中火种成长的方向。”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火焰的光芒缓缓收敛,恢复了平静燃烧的状态。断刃上的异象也平息下来,但江屿能感觉到,自己与刀的联系更加紧密,使用它时那股灼烧灵魂的刺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婆婆,”洛薇薇转向老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关于基金会,关于‘观测者’,关于他们寻找‘钥匙’和‘祭品’的计划……‘星火之心’或者古老的传承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应对之法?或者……警示?”
姜婆婆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苍凉而悠远:
“炎曦族的覆灭,并非天灾,也非简单的‘观测者’清理。根据最后一代大祭司留下的、口口相传给守墓人的破碎记忆……我们的文明,是被一股更阴冷、更贪婪、企图‘篡改本源、自诩为神’的黑暗存在,诱导着提前触发了‘观测窗口’,并在抵抗‘清理’的过程中,被那股黑暗趁虚而入,窃取了部分文明火种与‘星火之心’逸散的力量……”
她看向洛薇薇和江屿,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忧虑:
“那股黑暗……似乎从未真正消失。它一直在潜伏,在窥探,在寻找机会。基金会……很可能就是它在新时代的爪牙与面具。”
“而‘星火之心’与‘星泪之眼’这样的存在,不仅仅是钥匙或力量源泉……在古老的预言里,当所有的‘星之碎片’再次共鸣,当真正的‘守护者’与‘契约者’齐聚,或许……能重新点亮被黑暗篡改的‘源初之路’,为这个挣扎的世界,寻得一线真正的生机。”
“但那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牺牲。孩子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石窟内,只有火焰静静燃烧的微响,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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