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堂屋里,空气沉闷得像要下暴雨。
封二那句“宁可你打光棍”,像是一把铁锤狠狠砸在两人心上,没留半点回旋的余地。
露露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
她看着眼前这个倔强、愚昧且充满了乡下人特有偏见的老头子,心里那一丝侥幸彻底碎了。
她把目光投向封大脚。
封大脚低着头,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两只手死死抓着膝盖上的布料,指节都泛白了。
他在做这辈子最艰难的挣扎。
一边是亲爹的雷霆之怒,一边是救过自己命、还带着钱的女人。
“爹!”
封大脚猛地抬起头,虽然眼神还在躲闪,但嗓门却扯得老大,像是要用声音来掩盖心虚:
“你……你胡说什么呢!什么破鞋?什么窑姐?根本没那回事!”
“露露她……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是城里的富家小姐!”
封二冷笑一声,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敲:
“放屁!富家小姐?哪家小姐长这样?
那一脸的粉,那走路扭得跟水蛇似的,你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
“那是……那是人家城里人时髦!”
封大脚硬着头皮编瞎话,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人家那是遭了兵灾!家里败落了,爹娘都死了,为了逃难才跟着我的!
我也是看着她可怜,又救过我的命,这才带回来的!
爹,你不能这么埋汰人!”
“遭灾?逃难?”
封二狐疑地打量着露露,看着她那一身虽然有点脏但依旧昂贵的绸缎旗袍,心里稍微动摇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乡下人认死理,第一印象太重要了。
“我不信!”封二把头一扭。
“反正这女人妖里妖气的,不像是个过日子的。带多少钱也不行……除非……”
除非钱多到能砸死人。
露露是场面上混过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她一看封二那眼神,就知道这老头子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外加骨子里的贪财。
刚才那话虽然说得绝,但那是以为她是来吃白饭的。
“大伯。”
露露深吸一口气,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她不再辩解什么出身,也不再装什么可怜。
在这个时候只有最硬通的货,才能砸开这扇顽固的大门。
她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百宝箱”。
“哗啦——!”
一声脆响。
那个在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小木盒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那张油腻腻的八仙桌上。
金灿灿的戒指,亮闪闪的耳环。
当然最扎眼的,还是那两封用红纸包着的、沉甸甸的——现大洋!
封二的眼珠子瞬间直了,原本要把露露赶出去的手势,也僵在了半空中。
大脚娘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这是……”封二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飘。
“大伯,大娘。”
露露的声音很稳,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
“我家是遭了难,也没什么亲人了。这点钱,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嫁妆。”
她伸出白嫩的手,当着封二的面撕开了那两封红纸。
“当啷!当啷!”
整整两百块大洋,像是一座银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这里是两百块现大洋,虽然不多,但也是贴补。”
露露把那堆钱往封二面前一推,语气诚恳却不卑不亢:
“我听大脚说家里地少,日子过得紧巴。大脚是个孝顺人,一直想着要给二老置办点产业。”
“这些钱,就算是我给家里的一点见面礼。
大伯您拿着,去买上十几亩上好的水浇地,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轰!
这句话简直就是五雷轰顶,直接把封二给劈懵了。
两百块大洋!
还不算那些金首饰!
在这个地界,一亩上好的水浇地也就十五六块大洋。
这笔钱足够买下十几亩好地,让封家从一个普通的自耕农,摇身一变成为村里数得着的小地主!
封家几辈子人,在那土里刨食,攒下来的家底加起来也没这一半多啊!
这哪里是带了个“破鞋”回来?
这分明是带了个财神奶奶进门啊!
封二的手哆嗦着,想要去摸那些大洋,可又想起刚才自己那番义正言辞的“拒婚”,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叫什么?
这叫羞刀难入鞘!
刚才话说得太满,现在想收回来,这张老脸往哪搁?
他僵在那儿,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场面话找补找补,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大脚娘倒是反应快,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钱,拽了拽老头子的袖子,小声嘀咕:“老头子……这……你可不能见钱眼开啊……”
露露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什么男女大防,什么祖宗脸面,在钱面前都是狗屁。
她知道这最后一把火,得她来烧。
露露站起身,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直接上前一步。
在封大脚惊恐的注视下,一把抓住了封二那只满是老茧、还在微微颤抖的大手。
“大伯!您就收下吧!”
露露不容分说,抓起两把大洋,硬生生地塞进了封二的手里,然后双手紧紧握住封二的手,不让他松开。
“这是儿媳妇的一点孝心!您要是不收,那就是还嫌弃我!那我就只能带着大脚去要饭了!”
“哎哟!”
封二被这一抓,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可是儿媳妇啊!
在乡下,公公和儿媳妇那是得避嫌的,这手拉手的成何体统?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啊!
可是……
手心里那冰凉、沉重、却又让人无比踏实的触感,那是真金白银的大洋啊!
那种从手心传来的富贵感,瞬间冲垮了封二心里最后那点可怜的矜持。
他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其实也没使劲)。
“咳咳!”
封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顺势也不抽手了,反而紧紧攥住了那些钱,一脸的“无奈”和“宽容”。
“那个……既然孩子这么有孝心……”
封二看了一眼大脚娘,又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露露,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既然遭了灾,那咱们老封家也不能不近人情。”
“这钱……爹就先替你们收着,回头买地用!”
说完,他手脚麻利地把钱揣进了怀里,速度快得生怕露露反悔。
至于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除非我死了”,此刻就像是个屁,放了也就散了。
大脚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随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全湿透了。
这一关,算是过了!
……
几天后,天牛庙村的风向,突然就变了。
原本大家伙还在等着看封家的笑话,等着看那个“扬州瘦马”被扫地出门。
结果大家却惊讶地发现,封二那个老抠门,竟然换了一身新衣裳,背着手满面红光地在村里溜达。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找了中人准备买地!
“我的天!封二这是发横财了?”
“听说是那个新儿媳妇给的!那是带资进组啊!”
“二百块大洋!眼睛都不眨就拿出来了!乖乖,这哪是窑姐,这是金凤凰啊!”
一时间,流言蜚语的风向彻底转了。
在农村笑贫不笑娼虽然是句骂人话,但也是血淋淋的现实。
只要你手里有钱有地,能过上好日子,谁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甚至还有不少人开始酸溜溜地羡慕起大脚来:“这瘸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白捡个漂亮媳妇,还白得这么多地!这软饭吃的,真香!”
而封二,现在那是腰杆子硬得不行。
谁要是敢在他面前提一句露露的出身,他立马跳脚骂回去。
“放你娘的春秋大屁!谁说我家儿媳妇不正经?
那是我家大脚从城里救回来的大小姐!那是大家闺秀!你们那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他现在对露露,那是比对亲闺女还亲。真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
王家大院,后花园。
午后的阳光正好,花香袭人。
几位夫人正围坐在凉亭里喝茶磕瓜子,话题自然离不开封家的那出闹剧。
“这封家,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绣绣手里剥着橘子,一脸的鄙夷。
“前两天还哭着喊着说是破鞋,要死要活不让进门。
这一转眼拿了钱,立马就供成菩萨了。这也太……太没脸没皮了。”
“可不是嘛。”苏苏也跟着附和,皱着小鼻子。
“我听说那封二现在见人就夸儿媳妇好,也不嫌那粉味儿呛人了。
真是……有钱就是爹啊。”
“我倒觉得,这露露是个狠人。”
银子挺着肚子靠在软垫上,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那种出身的女人,能攒下这么多钱,还能豁出去给婆家买地,就为了求个安身立命。
这份心机和手段,不简单。”
刘玉香在旁边默默点头,她也是苦出身,多少能理解那种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挣扎。
“哎,你们说……”
“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那个?”
“肯定是!”绣绣斩钉截铁。
“我也觉得像。”苏苏点头。
众女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最后,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王昆。
“当家的,你知道底细,你给评评理。”
绣绣推了推王昆,“那露露到底是不是窑姐?这封家娶这么个媳妇,是不是伤风败俗?”
王昆睁开眼,看着这一群八卦心爆棚的女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是知道底细的。
不仅是窑姐儿,还有更劲爆的八卦。
在东海县春风楼,他亲眼看着露露从郭龟腰的房间里衣衫不整地出来。
但他并不打算戳破。
“是不是窑姐,重要吗?”
王昆剥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
“人家现在是封家的正经媳妇,给封家买了地,让大脚挺直了腰杆。这就够了。”
“再说了……”
王昆坐直了身子,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妻妾,突然抛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暴论:
“就算是窑姐,又怎么了?”
“人家不偷不抢,靠自己的身体和力气吃饭,伺候男人那也是个技术活,也是凭本事挣钱。
比那些整天游手好闲、只会嚼舌根子混吃等死的人,强多了。”
“没啥丢人的。”
轰!
这句话一出,整个凉亭瞬间炸了锅。
“哎呀!当家的!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绣绣羞得满脸通红,拿起一个橘子皮就砸了过去。
“什么叫靠身体吃饭?什么叫技术活?你要死啊!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个!”
苏苏也是捂着脸,臊得不行:“姐夫!你……你太不正经了!这种话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就连凯瑟琳这个在一边装傻的洋妞都听傻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昆,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
“哈哈哈!实话实说嘛!”
王昆大笑着躲开橘子皮,从躺椅上跳了起来,“行了行了,不跟你们扯了。我去厂里看看。”
说完他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在一众女人的嗔怪和粉拳攻击下,悠哉游哉地溜了。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在这个吃人的乱世里,能活着,能有尊严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至于手段?
谁又比谁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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