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击,看似毫无波澜,实则毁天灭地。
当下达杀戮的决心逐渐消退,某种早已生根的执念便再度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即便明知刚刚面对的不过是虚妄的幻影,那份剜心之痛却无比真实,毫不留情地碾过他的胸腔。
眼泪在无声的死寂中滚落,砸碎在脚下虚无的地面上。
这太残忍了。
脑海中,一个尖厉的声音在不断回响、斥责、鞭挞着他。
——你是她的哥哥。
——你承诺过要护她一世,爱她一生。
——可你亲手……终结了她。哪怕只是一个幻影,那也是你在这世上,所能触及的关于她的最后一点痕迹。
那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几乎要震碎他的颅骨。他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手中法扇支撑。
扇骨冰凉,星芒微弱,仿佛也在为刚才那一剑而颤抖。
以这种至亲相戮的方式,以这般牺牲至爱为代价换取的前行……何其残忍。
这真的是“前进”吗?
他用剑斩开了幻梦,却也将自己的心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必须前行的决绝,一半是永堕悔恨的绝望。
然则绝境之中,别无选择。若困于此地,云儿就真的永无归期;若沉溺幻梦,所有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这道理他懂,可懂与感受之间,隔着血淋淋的鸿沟。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所包裹——那是撕碎所有美好幻梦后,裸露出的、鲜血淋漓的真实。
不过几息之间,整个房间随着云儿的幻影一同崩塌、消散。
墙壁如沙垒般垮塌,家具化作飞灰,天花板融化成黑色雨滴坠落。外界的雨声也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吞噬,周遭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静得可怕,静得连自己的泪水滴落、手中法扇因微颤而发出的星芒嗡鸣,都清晰可辨。
孤独从未如此具体——仿佛宇宙洪荒只剩他一人,背负着罪孽,站立在时间的尽头。
但,这片纯粹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渐渐地,他听见了潺潺水声,似远山溪流,由渺远而至清晰,由细微渐成澎湃。
那不是普通的水声,其中夹杂着低语、哭泣、欢笑——是记忆之河在流淌,是无数沉沦者的梦呓在汇聚。
与之相伴的,是一阵清脆、规律、不疾不徐的高跟鞋叩地声,正从黑暗深处步步逼近。
随着声源临近,黑暗中忽然绽开一圈又一圈幽蓝色的火苗,如同自地底升起的蜡烛,静静燃烧。
它们排列成诡异的螺旋图案,从谢灵脚下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蓝光森然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成挣扎的形态。
火光映照的区域里,隐约可见地面上浮现出无数人脸——有的安详沉睡,有的痛苦扭曲,有的无声呐喊。这些都是被“轮回”吞噬的灵魂印记,是幕后者力量的基石。
宁静诡谲之下,潜藏着无声的杀机。
火光颤动的中心,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李红霞还是那副管家的装扮,但气质已天差地别。
曾经恭顺低垂的眼帘如今高高抬起,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偶尔闪过猩红的光点。她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兴味。
她手中拎着一副锈迹斑驳的古老手铐,那手铐的样式极为古旧,锁链上镌刻着无法辨识的咒文,缕缕黑气自锈蚀处不断冒出,滋滋作响,时而凝聚成微小的人脸,时而又散作哀嚎的雾气。
“杀死至亲的感觉……如何?”
李红霞开口,声音冰冷彻骨,昔日管家那份伪装的和蔼温柔已荡然无存。
谢灵缓缓抬头,双眸赤红如血。无尽的愤怒、哀恸、遗憾与悔恨,在这一刻轰然汇聚、燃烧,几乎要将他从内焚尽。他的视线模糊了,不是因泪水,而是因为眼中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我没想到,你竟真能下得去手。”
李红霞无视他眼中风暴,兀自说道。她缓步走近,高跟鞋踩在那些浮现的人脸上,那些人脸便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即湮灭成更浓的黑气,融入她的手铐。
“在轮回尽头,我为你构织了最美的梦。她本应是最完美的形象,最完美的‘劝诫’。可你……宁愿斩破梦幻,也要醒来。”
她停在谢灵面前三步处,歪了歪头,那姿态既天真又邪恶,
“看来,这一重‘回响’,确实困不住你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少爷。”
“我妹妹——”
谢灵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字字从齿缝中迸出,握扇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发白到几乎透明。他感觉牙齿都要被自己咬碎了,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在哪儿?”
“抛弃红尘牵绊,心灵方能彻底净化。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她似在感叹,又似嘲讽,指尖轻抚手铐上的锈迹,黑气如宠物般缠绕她的手指,
“亲手斩断最深的执念,才能看清世界的本质。少爷,你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只是这一步,走得鲜血淋漓呢。”
“我问你!”
谢灵猛然踏前一步,周身气势轰然炸开,残存的仙气不再压抑,化作实质的气浪翻滚而出,吹得幽蓝烛火疯狂摇曳。可那气浪撞到李红霞身前三尺便如撞上无形墙壁,消散于无形,
“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怒吼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夹杂着长久以来未能识破对方真面目的自我憎恶与无力感。
他恨自己眼瞎,恨自己居然让这样一个怪物潜伏在身边这么久,恨自己没能早一点察觉异样。若他能更敏锐些,若他能更强一些……
李红霞轻轻笑了,那笑声如同碎玻璃在铁板上刮擦。
她右手指尖抬起,不偏不倚,点向谢灵的心口。指尖离他还有一尺远,但谢灵却感觉心脏被无形之手攥住,呼吸一窒。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问题,少爷你,不该问问自己么?”
她的话如同谜语,却又直指核心。谢灵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云儿真的已经……不,不可能!他拒绝相信!
“回答我!”
他几乎失控,法扇星芒大盛,扇骨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凌厉的气息切割着周遭幽蓝的火焰,光影乱舞。
可那光芒在李红霞深不见底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徒劳。
“‘彼岸’究竟是何物?‘忆海’深处藏着什么?而我……又是什么?你想通过奥古斯塔的记忆碎片,向我揭示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连串质问抛出来,既是对李红霞的逼问,也是对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梳理。
“哦?”
李红霞眉梢微挑,漆黑眼眸中红光一闪,
“看来,你已经触碰了不少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个可悲的守望者,连最后一点痕迹都不肯安息么?”
“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渐冷,周围的温度也随之骤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黑色冰晶,
“沉溺于负面情绪,只会蒙蔽你的眼睛,搅乱你的理智。你难道……不想亲自接她回家吗?”
“我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谢灵的咆哮中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是压抑多年的思念与恐惧的总爆发,
“但因为你!因为你们这些‘轮回兽’,因为这无穷无尽、吞噬人心的‘坏梦’!多少人沉沦迷失,多少人永困虚妄!你利用人心最深的渴望与弱点,编织弥天大谎,汲取痛苦与悔恨为食——”
他向前又踏一步,脚下地面竟因仙气灌注而泛起涟漪,那些浮现的人脸在涟漪中扭曲变形,
“——你才是这世间最扭曲、最不堪的罪孽!”
“那又如何?”
李红霞漠然反问,她甚至无聊地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
“少爷自己,不也从这场大梦中刚刚苏醒么?给予他们美梦与欢愉,令其暂别现实苦楚,在梦中得偿所愿……这难道,不是慈悲?”
“慈悲?”
谢灵怒极反笑,笑声悲怆,在黑暗中回荡出凄厉的回音,
“你假借‘美梦’之名,行掠夺之实!以苦难浇灌空虚,豢养人心恶念,所有‘美好’皆构筑于他人的永恒痛苦之上!”
他挥手指向地面那些哀嚎的人脸,
“看啊!这就是你的‘慈悲’!他们以为自己在天堂,实则永堕地狱而不自知!你得到了滋养,得到了力量,而被你吞噬的人,得到了什么?除了逐渐干涸的灵魂与永不醒来的沉沦,他们一无所有!”
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嘶吼:
“这不是行罪,什么才是?!”
谢灵的咆哮在幽蓝烛火摇曳的虚无空间里震荡、回响,最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那是仙气过度消耗、本源受损的征兆。但他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能撕开这怪物伪善的面具,只要能让她付出代价……
李红霞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玩弄一切后的漠然,比直接的嘲讽更令人心寒。她甚至鼓起掌来,掌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精彩,真是精彩的演说。罪孽?救赎?多么天真而炽热的词汇。少爷的话,可是相当充满着攻击性啊。”
她缓缓抬起手中那副锈蚀手铐,滋滋冒泡的黑气骤然浓烈,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幽蓝烛火纷纷熄灭,黑暗更加浓重,
“但是,这个世界,乃至您所谓的‘彼岸’与‘忆海’,其本质不过是无尽回响的堆积。美好、痛苦、记忆、遗忘……皆是养分。”
她张开双臂,黑气在她身后凝聚成巨大的、无数人脸组成的漩涡,
“而我,不过是这循环中,一个履行自己职责的……收割者。就像农夫收割麦子,猎人捕杀猎物,自然之理,何罪之有?”
“收割者?”
谢灵赤红的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你收割的是活生生的人心!是无数被你们拖入永恒噩梦的灵魂!”
“灵魂?”
李红霞轻笑,声音忽然带上一丝诡异的空洞回音,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传来,
“在永恒的回响里,独立灵魂本就是最脆弱的幻象。就像小姐‘云儿’,她的核心是什么?”
她凑近一些,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谢灵,
“是一段被精心提炼、反复播放的‘记忆回响’,混杂着你最深的眷恋与最痛的悔恨,如此美味……如此有效。”
她舔了舔嘴唇,那动作令人毛骨悚然,
“而少爷你,亲手将它‘净化’了。看,你现在提供的‘痛苦’,质量更高,纯度更精,真是……上等的食粮。”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谢灵的心脏。原来不止是幻影,那幻影的根源,竟真是从云儿真实存在过的痕迹中扭曲榨取而来!
他的斩杀,在破除幻梦的同时,是否也进一步玷污、伤害了那不知在何处的云儿?这念头如毒蛇噬心,几乎要将他逼疯。
极致的愤怒、滔天的悔恨、无处可去的悲痛,还有对眼前这非人存在的绝对憎恶,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闭嘴!!!”
谢灵再也无法忍受。他需要宣泄,需要毁灭,需要让眼前这个散播痛苦的存在,彻底湮灭!哪怕同归于尽,哪怕魂飞魄散,也好过在这里听她亵渎云儿的存在!
嗡——!
残存的仙气不再有任何保留,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之前气场的扩散,而是极致的凝聚与转化。
清冷而炽烈的光芒自他手中法扇迸射,瞬间吞没了扇骨,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将他整个人包裹。
光芒所过之处,衣物寸寸碎裂,露出下面因力量奔涌而浮现的淡金色纹路——那是仙气本源在体表的显化。
光芒急剧收缩、塑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法扇在强光中解体、重组,扇骨化作剑脊,扇面凝为剑刃,扇坠融为剑柄装饰。最终,一柄纯粹由光芒构成、长约五尺、光华流转不息的光剑,取代了法扇,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剑身透明如水晶,内里有星河流转;剑刃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锋刃,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微微扭曲;剑柄处,原本扇坠的位置,一颗深蓝色的宝石熠熠生辉——那是【守望之眼】的投影,此刻正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意志。
仙气化剑,孤注一掷!
光剑出现的刹那,周围幽蓝的烛火齐齐一暗,仿佛被夺去了光彩。黑暗退散了三尺,以谢灵为中心形成一个光明领域。
谢灵的身影在光剑映照下,显得挺拔而决绝,眼中赤红未退,却多了玉石俱焚的凛然,发梢末端泛起金色光点,整个人如同即将陨落的星辰,燃烧最后的光辉。
李红霞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似是讶异,又似是……一丝欣赏?
“仙气化形?有趣。但这残存的力量,又能支撑少爷你这绚烂的‘反抗’几时?”
她微微歪头,仿佛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价值,
“十息?二十息?还是说……你打算把自己烧成灰烬,只为在我身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伤痕?”
话音未落,谢灵已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流光,疾刺而来!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虚晃的试探,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刺杀!
光剑未至,凌厉无匹的剑意已锁死李红霞周身空间,那光芒纯粹而霸道,带着涤荡一切阴祟污浊的决绝,所过之处,黑气如雪遇骄阳般消融。
李红霞不闪不避,只是将手中锈蚀手铐轻轻一抖。
锵——!
刺耳到几乎要撕裂灵魂的金铁交鸣炸响!光剑的剑尖,竟被那看似破烂不堪的手铐铐环精准挡住。
撞击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锈迹斑斑的金属与璀璨光剑接触之处,爆发出无数细碎的黑白火花。
黑气疯狂涌动,试图侵蚀光芒,而仙气光芒则剧烈灼烧,发出“嗤嗤”声响,蒸发着黑气。
两股力量的交锋在微观层面激烈进行,每一瞬间都有数以万计的能量湮灭与再生。
巨大的冲击力以两人为中心呈环形爆开!
地面那些幽蓝烛火被瞬间吹灭大半,黑暗中的人脸齐齐发出无声的哀嚎,在冲击波中灰飞烟灭。
黑暗再次席卷,只剩下光剑与手铐碰撞处迸发的光芒,照亮两张近在咫尺的脸——
一张因极度用力与情绪激荡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另一张却依然保持着冰冷诡异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速度尚可,决心可嘉,但……力量呢?”
李红霞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点评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
“我不相信,星光墟的大英雄,可只有这点实力。还是说,你在现实中的挣扎,已经耗尽了你的天赋?”
她手腕微转,锈蚀手铐上黑气猛然暴涨!
其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种负面情绪:绝望、恐惧、悔恨、疯狂……
这些符文交织成网,一股阴寒、沉重、仿佛凝聚了无数绝望与停滞感的巨力轰然反震!
“要你管!”
谢灵闷哼一声,虎口剧震,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光剑差点脱手,整个人被硬生生推得向后滑去,双脚在虚无的地面上犁出两道刺目的光痕,足足退出十余丈才勉强稳住身形。
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仙气一阵剧烈翻腾,传来阵阵虚乏之感。喉咙一甜,他强行将涌上来的鲜血咽下,但嘴角还是溢出了一缕金红。
不能退!绝不能退!
谢灵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剑势一转,不再追求一击必杀的穿刺,而是展开身法,以玄化的凌厉攻势展开,将残存仙气催动到极致。
光剑化作漫天璀璨“光雨”,或刺或挑,或斩或削,每一剑都刁钻狠辣,带着与敌偕亡的惨烈。
剑光纵横交错,在黑暗中编织出一张死亡的光网,将李红霞笼罩其中。光网所过之处,黑气节节败退,幽蓝烛火彻底熄灭,就连地面那些哀嚎的人脸也在光芒中净化、消散。
李红霞的身影在光网中飘忽不定,那副锈蚀手铐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盾格挡,时而如鞭抽击,时而如锁擒拿。
黑气随她动作演化出各种形态:狰狞鬼爪从地底伸出抓向谢灵脚踝;扭曲触须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哀嚎的人面盾牌挡住致命劈斩……种种诡异变化,与谢灵的光剑激烈碰撞。
叮!铛!嗤!轰!
碰撞声、能量湮灭声、黑气被灼烧的嘶鸣不绝于耳。
光剑数次突破黑气防御,在李红霞的“躯体”上留下深深的灼痕。那些伤痕处没有血液,只有更加粘稠的黑雾涌出,迅速弥合。
但每一次愈合,李红霞周身的黑气就会淡薄一分——她并非无敌,谢灵的拼死攻击确实在消耗她的力量!
然而,李红霞的反击更加可怕。
她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那黑气中蕴含的“轮回”之意,不仅能侵蚀仙光,更不断试图侵入谢灵的心神,勾起他内心深处更多的痛苦回忆与负面情绪。
幻听、幻视、心悸如潮水般涌来。众叛亲离,孤身一人,这种绝望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几乎要摧毁人最为本身的意志。
更关键的是,谢灵的力量在飞速流逝。
仙气化剑虽强,却是无源之水。每一次激烈的碰撞,光剑的亮度就黯淡一分,剑身上的星河运转也缓慢一丝;他挥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呼吸越发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和血污滑落。
“看,光芒在熄灭。”
李红霞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穿透激烈的打斗声,钻进谢灵耳中。
她格开一记斜斩,手铐上的黑气猛然化作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末端是一张哀嚎的巨口,狠狠抽在谢灵格挡的光剑上。
砰!——
谢灵如遭重锤,光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被击飞出去,撞碎了远处几簇刚刚重新燃起的幽蓝烛火,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勉强以剑拄地,单膝跪倒。
他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就吐出一口红色夹杂着金色的血液——那是仙气本源受损,开始崩溃的迹象。
“你休想……”
他硬撑着站起,光剑明灭不定,剑身上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今天我会沉沦美梦,明天也会有他人沉沦进去,未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多少少,乃至现在又有多少的人会被你祸害。”
他抹去嘴角的血,眼神却更加坚定,
“今日不将你除去,天理难容!”
“可少爷,你在现实中的挣扎,你的痛苦,你的毁灭……”
李红霞缓步走近,姿态依旧优雅,她所过之处,熄灭的幽蓝烛火重新燃起,而且燃烧得更加旺盛,火焰中浮现出谢灵刚才战斗的画面——他斩杀云儿幻影的瞬间,他痛苦咆哮的模样,他吐血倒地的姿态……这些画面在火焰中循环播放,如同她所说的“回响”,
“……都将成为下一段‘回响’最鲜活的素材。这样才能更大程度的还原你所处的美梦,让后来者更加难以分辨虚实,更加心甘情愿地沉沦。”
她在谢灵面前停下,俯视着这个倔强的猎物,
“或许,我会专门为你和你的妹妹,创造一个永恒重复‘抉择与斩杀’的梦境回廊。每一次轮回,你都会面对她的幻影,每一次都必须亲手斩杀她才能‘前进’……那一定……无比‘美味’。”
她舔了舔嘴唇,漆黑眼中红光炽盛,
“而且也绝对没有任何痛苦,因为在那个回廊里,你会逐渐忘记真实,把这场永恒酷刑当作理所当然——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是甚好?”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谢灵的四肢百骸。
力量在消失,敌人深不可测,妹妹下落不明,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要化为泡影。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难道他拼尽一切,最终还是逃不过被这怪物玩弄于股掌的命运?难道云儿就永远……
不!就算死,也要拖着她一起!
绝对不能让这虚假的谎言再进行下去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深受其害!就算他今日陨落于此,也要让这怪物付出代价,也要为后来者撕开一道缺口!
谢灵眼中厉色一闪,挣扎着站起,双手握住光华已极其黯淡、裂痕蔓延的光剑剑柄。残存的所有仙气,连同生命本源,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剑身灌注、压缩!
即便依旧无法正面杀死李红霞,但起码,他就曾经向那些在奥古斯塔中与逆境抗争过的人们一样,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不断奋斗。
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永恒之城的结局被改写了,那么他也可以——
“正因为有人已身入局,牺牲自我成就最后的圣物,才能引领众人走向明天。”
谢灵低声呢喃,声音却异常清晰。
光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剑身上的裂痕被狂暴涌入的能量强行弥合,爆发出一种毁灭前极致刺眼的光芒,仿佛一颗即将爆发的超新星,连周围的黑暗都被驱散,露出下方虚无的本质。
“圣女已经以此身点燃火炬,而我必将将火势燎原,烧尽这一切苦尽甘来。”
光剑的亮度达到了顶点,谢灵整个人都融入了光芒之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神圣,带着洗涤一切污秽、终结一切轮回的意志。就连李红霞布下的黑暗领域,都在这光芒前节节败退。
李红霞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
她看到了,一种不属于仙气的微弱力量,却足以震人心神的强大执念,从那光剑的核心——【守望之眼】的投影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无尽的星辰漩涡在旋转,散发着那种足以背负起整个世界命运的法则气息——负世,在此重量的衡量上,起到了绝大的作用。
它审视着这片黑暗,审视着李红霞,审视着轮回本身,然后……做出了裁决。
“看来,永恒之城的结局被改写了,不过就算如此,也仅存于过去当中。”
李红霞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她不再托大,双手握住锈蚀手铐,开始真正调动力量,
“你难道还真想借用这奢望的眼睛来与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所抗衡吗?轮回是宇宙的呼吸,是时间的脉搏,连神明都无法逃脱,何况你一个凡人?”
她旋转着手铐,那手铐开始变形、膨胀,化作两个极速旋转的黑暗漩涡,每一个漩涡中心都有千万道猩红的光芒在逆时针旋转,散发出那种令人心悸的、足以颠覆世界前行的力量。
那是【轮回】之力的具现,是无穷无尽的时间回响凝聚成的绝对法则。
“还是回到自己的故事当中吧,别妄想做主人了。只有将自己的故事编织的如此美丽动人,就像你所亲眼见证过的那些故事一样,你才会明白何为意义,何为人生。”
李红霞还在劝着他,不是因为他的独特,而是想尽自己在谢家这些天以来最后的一份对主人守护的职责。
这很讽刺——一个吞噬灵魂的怪物,居然还在恪守着“管家”的身份本能。
“那我也不需要我们的人生被早已注定!”
谢灵的声音从光芒中传出,坚定如铁,
“我们自己的轨迹需要我们自己亲手去谱写,而不是被牢牢钉死在一套模板上!云儿的人生不该是一场悲剧的循环,我的人生也不该是对这循环的徒劳反抗——我们要的,是真实的、自由的未来!”
就在谢灵即将点燃最后的光辉,李红霞也凝神准备应对这搏命一击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嗤啦!
一道与谢灵仙气截然不同的、更加凝练、更加璀璨、带着某种古老神圣韵味的银色剑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谢灵侧后方的黑暗空间!
那剑光出现得毫无预兆,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此刻才被人看见。
它如同天外流星,以超越感知的速度,无视空间的阻隔,直射李红霞的眉心!剑光所过之处,黑暗如布帛般被整齐切开,切口处荡漾着银色的涟漪,久久不散。
这一剑来得太突然,太快,太凌厉!
剑光未至,那股斩断宿命、破灭虚妄的凛冽剑意已让李红霞周身的黑气剧烈波动起来,就连她手中那两个黑暗漩涡都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李红霞瞳孔骤然收缩,一直平静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惊怒之色。
“什么人?!”
她再也顾不得逼近的谢灵,手中锈蚀手铐黑气狂涌,那两个黑暗漩涡瞬间膨胀,在身前叠加出重重屏障——每一重屏障都是一层压缩到极致的轮回回响,足以抵挡山岳崩塌、江河倒流。
但这剑意似乎并没有放过她,而是追着李红霞一路狂砍,以一种几乎碾压式的状态瞬间掌控了全场的趋势。
那剑光明明只是一道,却在空中分化出万千虚影,每一道虚影都斩向不同的时空节点,封死了李红霞所有退路。恐怖却又风花缭乱,如同月光下的剑舞,美丽而致命。
“这里还不是记忆落幕之时,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需要走。”
说话之人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平静如古井,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随着话音,银色剑光毫无花哨地斩在第一重黑暗漩涡上。
噗!
如同热刀切入黄油,连谢灵拼死一击都难以撼动的漩涡,在这道银色剑光前竟如同纸糊,瞬间崩散!剑光毫不停留,继续向前。
第二重、第三重……剑光势如破竹,接连贯穿五重黑暗漩涡,速度竟几乎没有减缓!
直到第六重漩涡,剑光才微微一滞,显出了本体——那是一把造型古朴、通体流转着水银般光泽的长剑,剑身细长优雅,剑格处镶嵌着一枚复杂的棱形晶体,正散发出与剑光同源的银色光辉。
而握剑之人,已然随着剑光穿透漩涡的轨迹,如影随形般出现在李红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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