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在药物的维持和精心的监护下，温书意纤长的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带着柔和光线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尤其是胸口和头部，传来迟钝却清晰的闷痛。
记忆有些混乱，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餐厅包厢里刺目的灯光、激烈的争吵和突如其来的剧痛。
她试图移动手指，却发现手背上扎着针，连着上方的输液管。
轻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守在床边的人。
“姐！你醒了？！”温书墨几乎是扑到床边的，眼睛又红又肿，此刻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他的呼喊让病房内外的人都瞬间动了起来。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星辰第一个推门进来，几步跨到床边。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此刻紧紧盯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拳头松了又紧。
苏宸玉也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痕迹，声音放得极轻：“书意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温家父母和顾家父母也闻讯赶来，围在床边，温母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她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
顾家父母眼中也满是愧疚和庆幸。
温书意转动着还有些滞涩的眼珠，慢慢地看了一圈围在床边的人。
爸爸、妈妈、顾叔叔、顾阿姨、书墨、宸玉、星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都写着浓重的担忧、疲惫和后怕。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轻轻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没有。
最终，她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
“……疼。”
不是撒娇，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狠狠揪了起来。
医生很快被请来检查。
确认她意识清醒，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后，再次强调了绝对静养和避免任何刺激的重要性。
众人不敢久留，生怕打扰她休息，很快又退了出去，只留下温母和特意安排的资深护士在房内照看。
温书意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又陷入了昏睡。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脑海里那些混乱的片段正在慢慢拼凑。
争吵的声音，林夕梧激动的话语，顾言之慌乱的脸，还有那突如其来、将她拖入黑暗的撞击……
心口的位置，除了伤处的钝痛，还有一种更深、更空茫的疼，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无力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随着每一次呼吸，悄然流逝。
她活过来了，却又好像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三个个小时后，温书意再次醒来。
温书意静静地看了一圈围在床边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病房门口的方向。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依旧虚弱沙哑：“言之呢？”
病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顾父脸上闪过一丝痛心和怒意，他沉声道：“那混账东西……他在门口，没脸进来见你！”说着，他就要转身去叫人。
“顾叔叔，”温书意轻声叫住他，摇了摇头，“不关言之的事。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了。这些年，言之他……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
她的话让顾父更加无地自容，也让门口那个一直如同雕塑般站立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在温书意的目光示意下，顾言之终于还是被允许走了进来。
他脚步沉重，低着头，不敢直视床上的人，脸上是未消的淤青和浓重的悔恨憔悴。
温书意却似乎没有多看他的狼狈，她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声音更轻了：“爸爸，医生……是不是说了什么？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割开了病房内勉强维持的平静。
温母的啜泣声猛地变大，又强行捂住嘴。
温父眼眶瞬间红了，嘴唇翕动，却无法吐出那个残忍的数字。
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
温书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始终紧紧盯着她的周星辰脸上。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轻声问：“星辰，你不会瞒着我的，是吗？”
周星辰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从齿缝间挤出那两个沉重的字眼：“……一年。”
预料之中的答案。
温书意脸上甚至没有出现震惊或崩溃，反而弯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笑容。
“一年啊……”她喃喃重复，目光有些空茫地望向天花板，“大家别难过。我能活到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直以来，我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有顾叔叔顾阿姨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疼我，还有书墨、宸玉、星辰，你们三个这么好的弟弟在身边……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姐！是我没保护好你！”温书墨跪倒在床边，将脸埋进床单，肩膀剧烈耸动。
温书意想抬手像往常一样摸摸弟弟的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根本无法抬起。
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轻声道：“书墨，你过来。”
温书墨抬起头，凑近。
温书意用尽力气，微微动了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你已经把姐姐照顾得很好了……在我心里，书墨一直都很棒，是我的骄傲。”
安抚完弟弟，她的目光再次转向一直沉默僵立在一旁的顾言之。
“言之，你过来。”她的声音依旧温和。
顾言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一步步挪到床边，依旧不敢抬头。
“不要再责怪自己了。”温书意看着他，“你之前说得对，我们都长大了，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选择。以前……是我，还有这份婚约，困住你了。”
她顿了顿，“现在，我放你走。”
“不……”顾言之下意识低喃，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温书意却已不再看他，她转向自己的父亲和顾父，语气带着恳求：“爸爸，顾叔叔，取消我和言之的婚约吧。”
“书意！”顾父急切地想要劝阻。
温书意轻轻打断他，目光柔软地看着他和顾母：“顾叔叔，顾阿姨，这些年，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成我的另一个爸爸妈妈来敬爱的。难道……我不嫁给言之，不做你们的儿媳，你们就不再疼我，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吗？”
“胡说！”顾母泣不成声，上前握住她的手，“意意，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比亲女儿还亲！”
顾父也重重叹了口气，红了眼眶，用力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温书意似乎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疲惫重新席卷而上。
而站在一旁的苏宸玉和周星辰，在听到她亲口说出“取消婚约”四个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两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泛白。
顾言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神情疲惫却异常平静的温书意。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放他自由了。
可他为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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