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的太原,石敬瑭府邸深处。一场私密的小型宴会刚刚结束,气氛看似融洽。在座的除了石敬瑭,还有桑维翰,以及两位同样手握兵权的节度使——赵莹与刘知远。四人推杯换盏,言谈甚欢,仿佛只是寻常的袍泽聚会。
然而,酒过三巡,石敬瑭忽然放下酒杯,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忧惧的叹息。这声叹息瞬间让热闹的气氛冷却下来,赵莹和刘知远也放下了酒杯,面露疑惑地看向他。
“石大人,如今我等位高权重,何事让您如此叹息?”
赵莹率先开口问道。石敬瑭环视三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无奈,压低声音道:
“实不相瞒几位兄弟。什么长生不死药,什么漠北圣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石敬瑭根本不在意!我等武人,信奉的是手中的刀兵和脚下的土地!”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沉:
“可如今,我虽名义上是河东节度使,看似风光,但那洛阳的张子凡,何曾真正信任过我?他登基以来,明里暗里,不断削弱我的兵权,安插亲信,更可恨的是,时常以朝会议事为名,召我前往洛阳!这哪里是议事,分明是试探,每一次去,都如同刀尖上行走,危险重重啊!”
赵莹和刘知远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两人正欲开口附和,表达同仇敌忾之意,坐在石敬瑭下首的桑维翰却抢先一步,他脸上带着一丝神秘而得意的笑容,拱手道:
“大人所忧,我等都明白,实不相瞒,近日来,我已通过隐秘渠道,与北边取得了联系。”
“北边?”
石敬瑭瞳孔微缩,身体微微前倾,
“契丹?”
“正是!”
桑维翰肯定地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只要大人愿意,事成之后,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作为酬谢,那么耶律皇帝便会倾力相助,发精兵南下,助大人攻破洛阳,清除张子凡及其党羽,扶保您登临大宝!”
“什么?!”
“不可!”
赵莹和刘知远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连酒杯被打翻都顾不上了。赵莹急声道:
“桑先生,此计万万不可!昔日监国在位时,为了让述里朵退兵洛阳才不得已答应割让燕云十六州,已引得天下诸侯腹诽,朝中清流非议!石大人若行此策,岂非步其后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将留下千古骂名啊!”
刘知远也沉声道:
“是啊,石大人!借助外族之力祸乱中原,此乃饮鸩止渴!即便一时得逞,日后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又如何驾驭那些心怀忠义的将领臣工?”
石敬瑭看着激动反对的两位节度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烦躁和对权力的渴望。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目光却紧紧盯着桑维翰:
“维翰,你仔细说说。”
桑维翰心中一定,知道石敬瑭已然心动。他请赵、刘二人重新落座,不慌不忙地分析道:
“两位兄弟忠义之心,维翰佩服。然,需知时移世易。如今契丹已一统草原,控弦之士数十万,兵锋之盛,远超以往。那燕云十六州,地势险要,然以我河东一地之力,能长久守住吗?契丹铁骑南下,是迟早之事!”
他顿了顿,观察着石敬瑭的神色,继续加码:“既然守不住,何不主动奉上,以此换取契丹鼎力支持?届时,内有我等响应,外有契丹强援,洛阳指日可下!一旦大人登基,与契丹南北分治,暂息兵戈,休养生息,岂不是美事一桩?甚至待我们积蓄力量,日后还可借契丹之势,逐一扫平秦、岐、楚、吴等不臣之国,完成一统中原之伟业!到了那时,大人的千秋功业,万世基业,难道还抵不过这区区一时之罪名吗?”
这番话说得石敬瑭眼中浮现出那君临天下的画面,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那“一统中原”的画卷,实在太具诱惑力。相比之下,赵莹和刘知远关于“骂名”、“饮鸩止渴”的劝谏,此刻在他耳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石敬瑭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抬手打断了还想再劝的赵、刘二人,沉声道:
“好了!维翰的话,不无道理。如今之势,乃是张子凡逼人太甚!若我们不早做打算,只怕哪一天,我石敬瑭就不是在这太原府中与诸位饮酒,而是被排挤到某个偏僻州府,甚至性命难保!此事,需从长计议,但方向,已定!”
赵莹与刘知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忧虑。他们知道,石敬瑭心意已决,再劝无益,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只得沉默下来,心中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
三日后,门房来报,有吐蕃喇嘛求见。石敬瑭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于偏厅接见。
来者正是多桑,助天败星桑杰破劫走石瑶后,他便快马加鞭来了太原。
他身着喇嘛服饰,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气度不凡。
“吐蕃来的上师,不知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石敬瑭端坐主位,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审视。多桑单手竖于胸前,行了一礼,微笑道:
“贫僧此来,非为传法,乃是奉身后贵人之命,特来助石大人一臂之力。”
“助我?”
石敬瑭挑眉,
“石某身为朝廷节度使,镇守一方,何需外力相助?”
多桑笑容不变,言语却直指核心:
“石大人何必自谦?大人之威名,我吐蕃早有耳闻。以大人之英明神武,却只能屈居这河东节度使之位,还要在洛阳朝堂之上,处处受那皇帝的排挤与猜忌,我辈外人观之,亦觉不公。此次前来,正是想帮大人,摆脱这窘境。”
石敬瑭眼神微凝,沉吟片刻,起身道:
“此处非谈话之所,上师,请随我来后院。”
二人来到更为僻静的后院书房。屏退左右后,多桑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
“石大人,如今江湖之上,长生不死药与魃阾石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目光皆被吸引。听闻大人也已派了燊武院前往探查,此乃天赐良机啊!”
石敬瑭心中一动:
“难道,上师要助我取得那长生药?”
“非也,非也。”
多桑摇头,
“长生药缥缈难寻,纵使得之,亦是众矢之的。大人派燊武院参与其中,高明之处在于,洛阳和长安那边,都会认为大人的目光也局限于江湖传闻,忙于争夺这些虚物。他们岂能料到,大人正可趁此良机,暗中联络朝中对皇帝不满的大臣,积蓄力量,逐步架空那位皇帝呢?”
石敬瑭脸色一沉,佯怒道:
“上师慎言!我石敬瑭乃国之栋梁,世受皇恩,岂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话休要再提,上师还是请回吧!”
多桑见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看透一切的笑容:
“石大人,若坐在洛阳皇位上的,还是那李嗣源,您自然是他麾下忠臣。可那张子凡,他凭什么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呢?此事,您心中当真无憾?”
石敬瑭心中巨震,死死盯着多桑:
“你,你怎么知道?!”
多桑呵呵一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在各国高层之中,也算不得绝顶隐秘,不过是寻常百姓被蒙在鼓里罢了。”
石敬瑭沉默良久,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再装下去已无意义。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直接而冰冷: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说客套话了。不错,我确有打算。而且,我已派人与契丹联系,既有强援在此,又何必再与你们吐蕃联手?”
多桑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哈哈大笑:
“石大人!正因为您已联系契丹,才更需要我等相助!我吐蕃蛰伏多年,此次既然出手,必将是石破天惊,轰动天下之大动作!届时,张子凡和林远的注意力,必然会被我吐蕃完全吸引,西线战火重燃,洛阳、长安自顾不暇!这不正是大人您与契丹实施计划的最佳时机吗?我等在明处吸引火力,大人在暗处行事,岂不事半功倍?”
石敬瑭听着多桑的分析,眼中光芒闪烁,心中快速权衡。吐蕃在明处吸引火力,确实能极大减轻他这边的压力。虽然他对吐蕃人并非完全信任,但此计若能成功,收益巨大。
最终,利益的诱惑压倒了对盟友可靠性的疑虑。石敬瑭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笑容:“上师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那便依上师之意。愿我们,合作愉快。”
多桑单手行礼,笑容深邃:
“合作愉快,石大人。”
…
鄂州城内,华灯初上。徐知诰为安排妥当,先行一步去寻找合意的客栈。
李星云与李存义并肩走在略显嘈杂的街道上,周围是熙攘的人流和叫卖的小贩,与方才郊外的生死搏杀恍如隔世。
李存义灌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那双看似醉意朦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凑近李星云,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好奇:
“我说,李星云啊,”
李存义随意了许多,
“我心里有些事,琢磨不明白,憋着难受,想来你也不会瞒我老李吧?”
李星云看着前方徐知诰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微微一笑,语气平和:
“张子凡既然能把重整通文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托付给前辈,我自然也没什么信不过前辈的。前辈但问无妨。”
“好!痛快!”
李存义一拍大腿,
“我就是想不通,你为啥要特意去结识那徐知诰?还化名‘李云’教他武功道理?据我所知,你跟那个吴王的女婿,玄冥教的尸祖旱魃,不是有些交情吗?那徐知诰,还有他养父徐温,如今在吴国可是架空了吴王杨溥,大权在握,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权臣,随时可能把那姓杨的拉下马,自己坐上王位的主儿!你这岂不是有点对不住旱魃那边?”
李星云听完,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街道两旁虽然不算富裕、但至少还算安宁的百姓,缓缓道:
“前辈,你看这鄂州百姓,所求不过是一日三餐,安居乐业。如今是乱世,诸侯割据,礼崩乐坏。吴王杨溥,性格仁弱,缺乏决断,这是事实。他虽无害民之心,却也无安邦之能,权柄旁落,是迟早之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徐温父子,虽是权臣,把控朝政,但据我观察,他们执政这些年,吴地境内还算平稳,赋税虽有,却未到盘剥至民不聊生的地步,也兴修水利,鼓励农桑。他们至少,是懂得‘治理’二字的。比起那些只知穷兵黩武、横征暴敛的军阀,已算难得。”
他看向李存义,眼神清澈而深邃:
“正因为预见到吴王之位可能不保,吴国迟早易主,我才更要趁早结识徐知诰。此子心性、能力,皆属上乘。我与他相交,并非助他篡位,而是希望在他心中埋下一颗‘为君者当以民为本’的种子。倘若他日,他真的能执掌吴国,我希望他能记住我曾与他说过的话,做一个善待百姓的国君,而非又一个只顾争霸、罔顾生民的枭雄。这,于吴地百姓而言,未必是坏事。”
李存义摸着下巴上的胡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啧,你这么一说,倒也有理。你这眼光,确实看得长远。徐小子这人,我看着也确实不错,为人正派,心中有杆秤,但又不像郭威那般过于刚直,懂得变通,城府也深,确实是个当王侯的好料子。”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江湖人的市侩精明分析道:
“不过啊,那徐温年纪大了,听说身体也不比从前,怕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情了。他可不是只有徐知诰一个养子,他自己还有亲儿子呢!到时候这吴国的大权到底落在谁手里,还得看徐小子自己的本事和手段了。这可是一场不见血的硬仗啊。”
李星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前辈分析的是。权力的交接,从来都不会太平静。不过,徐温此人,倒也颇有自知之明。”
他想起关于徐温的情报,
“他年事已高,深知长生不死药虚无缥缈,争夺者众,以他吴国的实力,强行介入恐引火烧身。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将目标转向了同样神奇、但争夺相对不那么激烈的魃阾石。懂得审时度势,量力而行,此人,也算是个明白人。”
李存义又想起一事,问道:
“那若是将来有一天,吴王真被徐家拉下了马,旱魃和他那位上饶公主呢?他们毕竟算是吴王的宗室,徐知诰会如何处置他们?你又会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李星云停下了脚步,站在一盏摇曳的灯笼下,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郑重:
“上饶公主与旱魃,”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天真烂漫的公主和憨厚强大的尸祖,
“以我对徐知诰为人的了解,他并非嗜杀之人,更懂得稳定人心的重要性。届时,他大概率不会赶尽杀绝,应当会给予他们一个爵位虚衔,或者任命旱魃为一地刺史,让他们远离权力中心,得以安度余生。这是最稳妥,也最符合他利益的做法。”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李存义,做出了承诺:
“不过,无论如何,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出面。确保他们夫妻二人,能够平安离开那是非之地,得到一个善终。”
李存义看着李星云,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份属于昔日天子、也属于他本心的责任与担当。他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李星云的肩膀:
“好!有你这句话,老子就放心了!看来你这‘死了’的天子,操的心比活着的还多!走,找徐小子喝酒去!今晚非得让他大出血不可!”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去,身影融入鄂州城的万家灯火之中。他们的对话,轻描淡写间,却已勾勒出未来天下棋局中,关于吴国的重要一隅。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不良人:大帅死后我成了天下第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